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印萧能在首都租房，靠的还是学校赞助。首研附高财大气粗，给每一位外地学生都发放了不菲的租房补贴。只是学生们大多血统不凡、出身豪门，这笔经费除了印萧也没人用得上。
他是穷人家的孩子，节俭惯了，拿着高昂的补贴也只租了远郊的一居室。房间空空荡荡，除去生活必需品外，朴素得像是才建好的样板间。
十二岁那年，海啸摧毁了他在岛上拥有过的唯一的“家”。从那之后，居无定所，也就渐渐习惯了极致简单的生活方式。
无论住在哪里，印萧都不会留下太多痕迹。他时刻做好离开的准备，就像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会拿上行李再也不回来一样。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浴室玻璃擦得干干净净，映出少年光裸脊背上交织的青、紫与红。印萧无意一瞥眼，瞟见倒影中自己肩上明晃晃一个吻痕，呼吸登时滞涩。
连忙扭开花洒。冷水白雾喷溅，玻璃上的活色生香在水汽中晕开，模糊不见。
印萧用力打上泡沫。快洗掉，快忘掉。他咬牙切齿地用力，脑中却不受控地一次次回忆起几个小时前，金发的少年紧紧拥抱着他，与他耳鬓厮磨。
那时他的全部世界里，都萦绕着黑曼陀罗花信息素浓郁的香气。
……尽管在校医院用过了抑制剂，但强制发情带来的影响，还没有那么快能全部消失。
洗浴后，用完餐，时间已经是九点钟。
印萧在书桌前坐下，用笔在草稿纸上划拉。
“首先，必须尽快掌握【言灵术】的用法。无论使什么手段，都要尽可能刺激自己用出超能力。”
“如果打不好这张底牌，那么，无论后续想出什么招，恐怕都很难翻盘。”
印萧沉吟片刻，挽起袖子，露出腕上的电子手环。
这是学院分发的超能力者状态监测装置，通过监测生理数据、分析特定指标，量化展示超能力。
【综合评价：S级】
【身体强度：2921/3500】
【精神强度：3739/4000】
……
都是正常而普通的数据。
印萧目光落到最后一项上，瞳孔忽然紧缩。
【超凡能量：1584/4000】
他从来都稳定在满格的超凡能量值，居然出现了消耗？！
所谓超凡能量值，通俗解释说，就是超能力者的“蓝条”。他们需要消耗自身的能量，才能成功释放超能力。耗能越大，威力越强。
印萧身上存在超凡能量。4000的容量，不算大，但也优于很多普通人了。
可自从他戴上手环，就没有哪怕一次成功用出过超能力。是以，他的能量值一直处于沉寂状态，没有被消耗的机会。
“今天，我成功使出了‘言灵’，所以就消耗了这么多能量……”
印萧推理道：“我的感应力一直很弱，所以很难判断‘言灵术’生效与否。如果结合监测数据进行判断，是不是就能进一步把握超能力的使用情况了？”
这比只能附着在施术对象表面传递视网膜信号的“通灵标记”更好用。
印萧转动手上签字笔：“来做实验吧。”
“现在开始下令——我需要我晾在阳台上的衣服自己飞过来。”
无事发生。
他没有感应到任何波动，手环屏幕上的能量值也稳如泰山。
印萧扭头看了眼阳台，衣服还好好地挂在那里。
果然没有成功啊。
他并不意外。【言灵术】并不适用于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有真正有分量的话语才会应验。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么……”
印萧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自己的信念感。
“我要我今天蒙受的冤屈全部沉冤昭雪。所有掺和了这起事故的人都立刻发短信向我道歉，并且开会决定公布真相，给程瑜阑定罪。”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的。对于这句话，他相信自己付出了100%的真情实感。
印萧满怀期待地盯着手机，可他没有收到任何短信。
再低头看手环，能量值依然保持在那个数字，毫无波动。
依然无事发生。
“唉……又失败了啊……”
印萧沮丧地长叹一声，仰头瘫在椅子上。
明明心怀绝对的恨意，却无法催动【言灵】，这又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波及范围太大？描述得不够详细？事件的内情太复杂？还是因为我的要求不够具体？”
印萧依次列举，将可能的原因都记在纸上，准备日后再一一实验排除。
“不管怎么说，想用出【言灵术】的话，还是不要许太空泛的愿望比较好。从细节开始。”
印萧勤勤恳恳写下笔记。
“那就许一个小一点的愿望吧……”
印萧思索着，慢慢念出。
“程瑜阑在街上走路的时候，楼上的招牌掉下来砸到他头上。嗯，就这样吧。”
他冷笑许愿，看向手环，惊讶地发现能量值后面的数字变成了“监测中”。
这是……他的能量有波动了？！
要成功了吗？！
在印萧热切的注视下，“监测中”忽然又变回了数字，并且不断疯狂下跌：1200，800，600……
在即将触底归零的刹那，又一瞬反弹回来，变回“1584”。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印萧感觉自己的精神也随之大起大落，在仿佛就要触及到什么的下一刻被生生掐断，不上不下悬在半空，万分难受。
他伸手按住发疼的额头：“怎么回事，能量快掉光了还能弹回来的？”
少年灵机一动，又想到一种可能：“难道说……会不会是这次本来可以成功的，但我的能量不够，超能力才启动失败了？！”
同一时间，印萧在家中苦思冥想埋头实验，而程瑜阑在市中心的霓虹夜色下彷徨。
他的心情很糟糕。
对他来说，今天本该是个痛快的日子。一箭双雕，既收拾了他最看不顺眼的废物印萧，又帮会长大人解决了他的心腹大患洛非安……他本该为此受到奖赏的。
好吧，他承认，今天的确是他擅作主张，背着会长行动。可这难道不正是会长想要的吗？
严鹤昭做事向来谨慎委婉，滴水不漏。他想收拾什么人，从来都是用【心灵指令】的超能力秘密传话，叠加精神暗示。
上周，严鹤昭暗示程瑜阑，洛非安学长给他造成了很大麻烦，该使点盘外手段了。
于是程瑜阑主动出马，誓要给洛非安来一记狠的。洛家威名在外，旁人闻风丧胆，他却甘冒风险。
出于青春期的天不怕地不怕，也出于对严鹤昭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只要会长大人站在他身后，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可是为什么，今天下午严鹤昭来找他问话时，眼神那么冷酷？
永远面带微笑的那个人，竟然也会克制不住表情，看着他如同看向仇敌，目光透出彻骨冷漠。
程瑜阑不明原因，只是揪心难受。
“明明我都是为了你啊……”
他失魂落魄，满腹牢骚，游荡在大街上，难以排解心中烦闷。
或许是程瑜阑的霉运还没过去。忽然间，满街行人一齐尖叫，程瑜阑这才惊醒，抬头望见二楼大饭店的招牌摇摇欲坠。
招牌哐当砸下。
程瑜阑拔腿狂奔，好险才没给砸中。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
“操！有病啊！招牌烂了也不检修，砸伤了老子你赔得起吗？”
程瑜阑将今天一整天的怒火都倾注到怒骂当中。
行人路过，瞧见街边有这么个面目狰狞的年轻人在跳脚发狂，衣服上还绑着条明晃晃的超能力警示带，吓得赶紧都绕道走，生怕惹上瘟神。
印萧度过了一个难眠的夜晚。梦里净是白天发生的事，噩梦与春梦交织，很难说到底哪个更可怕。
晚上瞎做梦，早上就遭罪。印萧难得睡过了闹铃，起来赶忙洗漱出门，又是一阵狼狈。
脚踩在自行车的镫子上，脑袋才终于清醒过来。帝都的秋风吹得他黑发翻飞，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清灵眼睛犹如含光的晨露，闪闪烁烁。
骑着自行车上学的寒门少年，放在贵族学院煌煌富贵的校门前显得寒酸，放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倒是一道极好的风景。
无敌的年纪，配上一张无敌的脸，大街上疾驰而过。犹如一道爽利灿烂的流星，足以点亮帝都的清晨。
这道风景，落进了某个人的眼中。
毗邻首研附高的三岔路口，一辆限量款加长跑车停在路边。跑车主人坐在后座上，无言注目车窗外。
他看着那个此前他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从路上经过，骑着一辆此前他不会多看一眼的破自行车。
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恭敬的声音：“少爷，目标已出现。我派人拦住他了。”
金发少年收回眼神，冷淡嘱咐道：“带他过来，别让其他人看见了。”
叶知衡领命：“好的，少爷。”
印萧敢来上学，自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即便如此，还没抵达学校就被叶知衡拦在半路，也够他心里发毛的了。
“你干什么？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到了学校再说。”
印萧防备地瞪着叶知衡。
叶知衡今天绷着一张比平时更礼貌的脸，客客气气，跟个机器人似的：“时间紧迫，请你上车一叙。”
印萧刚想拒绝，就看见那辆扎眼的豪车摆头过来，大喇喇横在路中间，挡住了他的前路。
竟然是不上车就不放他走的架势。
不愧是洛非安的小弟，作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土匪。印萧在心中大骂，权衡再三，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车。
至少，这个路口有监控。洛家想对他动手的话，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吧？
车门打开，印萧一抬眼看见坐在后座的人，迈进车门的腿直接收了回来。
“……”
那人正转头看着他。打理精致的金发落在耳侧，五官线条无一不精雕细琢，无一不美轮美奂。
正是他昨晚噩梦和春梦里都出现的梦里人。
是洛非安，而且是清醒状态的洛非安。矜贵冷漠，高雅绝尘，看上去和易感期这种野蛮的事物永生永世都不会扯上关系。
叶知衡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印萧的肩膀，亲手将他押进车去，还不忘妥帖地补上一句：“是我们少爷想要见你，所以请你务必对今天的谈话保密。”
他把印萧推倒在座椅上，然后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印萧惊恐地发现，这是他两天之内第二次和洛非安孤男寡男独处同一密闭空间了。
洛非安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他的窘迫，冲他冰冷地抬起了眼皮：“昨天的事，你有什么解释吗？”
他的口气让印萧怒火重燃，怼了回去：“我的解释，昨天不都跟你的手下交代得一清二楚了吗？倒是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吧？”
不仅仅是解释，他欠他一个道歉。
“你好像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处境。”洛非安看着他，像是不理解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还能这么嚣张一样，“我家里人已经知道昨天的事了，如果不找到一个合理的说法让你彻底洗清嫌疑，到时候上面施压下来，你绝对无法承受。”
印萧瞪他：“还不合理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Omega，被一个超能力是操纵激素的混蛋陷害，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压制信息素的本能，还是干脆打倒你？”
印萧想，他倒是想有那个本事呢。
洛非安审视着他：“听二年级的学生报告，昨天下午，你在同他们对战的过程中使出了超能力。”
“啊？”话题转移太快，印萧一时有些愣神，“和你有什么关系？”
洛非安徐徐道来：“如果你的超能力足以保障你在一对四的战斗中不落下风，那么，为何昨天……你独自面对神智混乱的我，却没有动用自己的超能力脱身？”
“……？”
印萧陷入茫然，一点一点明白过来，旋即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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