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冬日里怠懒,郑阿隐醒来时,雪已经停了。
陆小白仍在睡着,郑阿隐蹑手蹑脚的起床,生怕吵醒她。
她洗漱完,披上大氅走出门,地上的雪已经被扫去,阳光明媚,竟有些暖。
郑阿隐于是把收拾好的药材拿出来晒晒。
不多时,身后有人走来。
郑阿隐回头看去,是陆小白。
她似乎还有些困,半眯着眼。
“阿隐姐姐。”她的声音软软的。
郑阿隐心头一暖,微笑着看向她。
照理来说,陆小白会走过来钻进她的怀里,然后蹭一蹭她肩头大氅上的绒毛。
陆小白果然走了过来。
但刚走了几步,她似乎就清醒了,然后低垂着眼睑,站在了原地。
郑阿隐心头悬起一块巨石,只一根脆弱的蛛丝坠着它。
“小白,”她声音微颤,“你是不是……”
陆小白缓缓眨了眨眼睛,“我想起了,一些事。”
郑阿隐的心紧紧揪着,那蛛丝似乎就要断了。
“我想起来,你当初救我时的样子了。”陆小白道。
郑阿隐微微松了一口气,嘴角扯起一抹笑。
“我也想起来,”陆小白抬眼看向郑阿隐,“我当初为什么迷路了。”
蛛丝砰然断裂,巨石砸落在心上,痛得郑阿隐面无血色。
她强撑着站稳,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直视陆小白空荡的目光。
“你知道了。”郑阿隐轻声道。
陆小白轻笑一声,“嗯。所以当时,为什么让人把我骗进山里,又出手帮我。”
郑阿隐眼睫轻颤。
那时的陆小白,阳光开朗,善良可爱,干净的一尘不染。
她无法下手,于是说法了自己。
“罪不在你,祸不及你。”郑阿隐答道。
陆小白沉默了一会儿,“那,就是罪在我父了。是你杀了他。”
“是。”郑阿隐低下了头。
陆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理由。”
“我的父母、阿姐,都死在你父亲剑下。”
陆小白的目光微微动摇,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是……和正二十一年。”
郑阿隐闭上了眼睛,“裴闲率军杀向辽都,他的反击太过突然,那一夜,破崖关血流成河。”
“所以……你和我回拥雪关……就是为了……”,陆小白脸色苍白,说得十分艰难。
“不是。”郑阿隐断然否认。“我跟你到拥雪关,和你在一起,从不是为了别的。”
她呵笑一声,“自那次我没有杀你,我就已经放弃报仇了,后来再次遇见你,我也没有其他目的,可是……许是造化弄人吧。”
她垂下眼眸,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陆小白上前一步,坚持道,“说清楚,我要听。”
郑阿隐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她,“虽死于你父亲之手,但我父母、阿姐,也是为守城护国而死,他们的死,是荣耀的,大辽会记着他们的死,为他们复仇,可以了。我原本,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没人记得。”郑阿隐抿了抿唇,“你记得,辽帝送雍王的那匹马吗?”
陆小白点了点头。
“我父亲只是一名最普通的徒兵,但他很喜欢马。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匹属于自己的战马,最隐秘的奢望,是能有一次,坐到赤血宝驹的马背上。”郑阿隐回忆起过往,眼中露出一丝暖意,但很快又冷了下去。
“可是他的奢望,注定是奢望,永远不可能实现。赤血宝驹,只有大辽地位尊崇的皇室才能骑乘,连和谈送予周国的,都只是差一等的汗血宝马。然而,辽帝却把这样的赤血宝驹,送给了杀了无数辽人的裴闲的后代。”
“我没法再说服自己了。”郑阿隐攥紧了拳,情绪有些激动,“没有人在乎,想要战争便叫人去死,想要和平便大方馈赠。最高高在上的皇帝啊,凭着自己的喜好送出珍贵的礼物,那些死去的子民,那些平凡人的血海深仇,只怕从未被记住,从不曾在乎。所以,我不能忘。”
“我的父母、阿姐,在掌权者眼中,或许命如草芥,更无所谓报仇,但我会记着他们,所以,我来报仇。”
“他们的仇,我报了。”郑阿隐坦然看向陆小白,“杀了我吧,报你的杀父之仇,而后,不会再有人为我向你报仇了,一切,就结束了。”
陆小白缓缓摇头,“我父亲杀了你的家人,你向他报仇,你不欠我的命。”
她说完,转身离去,狼狈的像是逃跑。
陆小白躲进祠堂,在里面从白天跪到黑夜。
外面好像下雪了,她的双膝又开始隐隐作痛。
侍女敲了敲门,提醒她擦药。
陆小白如鲠在噎,半晌才发出声音,“阿隐呢?”
侍女沉默了,而后小声回答道,“郑姑娘……她走了。”
陆小白没有再问,也没有开门,她跪在陆直方的牌位前,伏在地上无声痛哭。
父亲会想擦去她的泪水,还是会责骂她的无用?
雪是不是下得很大,为什么她的腿那样痛。
这么大的雪,郑阿隐一路上,走得平安吗。
……
裴怀安与沈迟照坐在亭中赏雪,先后收到了来自北境的两封信。
一封是陆小白写的,她说有种毒药,不易察觉,但会让人咳嗽,缓慢致死,提醒裴怀安提防,除此之外,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封是韩应写的,她说,郑阿隐不见了,陆小白看上去状态很差。
两封结合在一起,真相昭然若揭,裴怀安沉默了。
她多少看出了郑阿隐有所隐瞒,却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糟糕,也惊讶于世上还有这样一种毒。
“不知小白如今……”裴怀安轻叹一声,“她是真心喜欢郑姑娘啊。”
心中挚爱,竟是杀父仇人,她当如何缓解内心的痛苦。
沈迟照闻言也是叹气,“可惜了。”
裴怀安皱起眉,陆小白信中只字未提郑阿隐,她回信时,该不该提起劝解呢?还是说,应该当做并不知情?
裴怀安有些苦恼,沈迟照则拿着陆小白的信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紧蹙,“难道,明德皇兄真的是被毒杀吗?”
如果真有这样无法察觉的毒,那明德太子与陆直方很可能同样死于这种隐秘的毒药。
而郑阿隐是辽国人,那明德太子的死或许就与辽国有关。
可是……辽国如何能做到,在遥远的大周神都,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位如日中天的大周太子?
“吴岐还没有消息吗?”沈迟照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她不久前已经问过。
裴怀安点头,“还是查不到他的踪迹。”
吴岐再了不起,失了明德太子的权势,如何能做到在神都搅弄风云却毫无踪迹的呢?
裴怀安甚至都有些动摇了,难道吴岐真与明德太子的死有关?
难道还有人在暗处下了一局大棋,至今仍不露声色,连那样忠于明德太子的恶犬,都是他的爪牙?
裴怀安握住沈迟照的手,“阿照,你觉得会是谁?”
沈迟照的心也有些乱。
但她不认为真有个那样了不起的人,在暗中默默觊觎皇位。
如果有,绝不会蛰伏至今,她和沈迟煦做得事,不可能瞒住那样厉害的一个人,那么,那个人早该站出来了。
沈迟照拍了拍裴怀安的手,轻声安抚,“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放轻松一点。”
裴怀安轻叹一声,心中仍不安宁。
沈迟照看出来了,沉吟片刻,转开话题,“你昨日去见了太后?”
“嗯。”裴怀安点头,情绪不高,“她问了我一些事。”
沈迟照继续发问,“问了你什么?”
“只是随便关心我一下罢了。”裴怀安抿了抿唇,态度显然是不愿直说。
“哦?”沈迟照此刻真正有些好奇。
裴怀安看了沈迟照一眼,轻声道,“她……关心了几句雍王府的子嗣。”
沈迟照一怔,垂下了眼眸,沉默了。
半晌,她开口道,“这样啊。”
现在,轮到她不开心了。
“你是怎么回的话?”沈迟照问。
裴怀安苦笑道,“自然是太后说着,我便应着,尽量敷衍便是了。”她犹豫了一下,“太后还问了你。”
“问我?”沈迟照愣了下。
“待年夜宴,你不要单独与太后相处,不然只怕她也要关心你许久。”裴怀安有些无奈。
沈迟照弯了弯唇角,“那我便拉着长乐一起。想来有长乐,太后便顾不得我了。”
裴怀安无奈摇头。
……
转眼便是年关。
虽说除夕夜里裴怀安要进宫赴宴,但王府中该准备的还是一样都不能少。
管家齐三都准备的很好,但有的东西还是得裴怀安和林絮拿主意。
一大早,林絮便走到裴怀安院里,打算问问她的意见。
裴怀安大约还没有醒,林絮心想,微微一笑。
进了院里,林絮便觉着有些奇怪,裴怀安的卧房外怎么没有侍女守在呢。
她疑惑着推门进去,径直走到床边,拉开了床帘。
猝不及防的与沈迟照四目相对。
沈迟照穿着单薄的中衣抿了抿唇,她半坐起来,拉起被子将怀中的裴怀安盖得严严实实。
林絮抓着床帘的手微微用力,“殿下怎么在这?”
“你且出去。”沈迟照的声音有些冷淡。
林絮松开了手,看了裴怀安一眼,“是。”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房门。
“林絮,”沈迟照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了裴怀安,“阿悔不是需要你照顾的孩子了,日后,记得敲门。”
林絮死死抓着门边,“是,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记得敲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