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书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去叫李宸烨,但视线一清晰起来,顿时蒙在了原地。
自己竟然睡在了李宸烨的床榻上,惊觉过后便慌忙下了床,捋了捋褶皱的衣衫。
刚要推门就有人拿着食盒进来。
“云公子,请先用膳。”
云淮书一怔,迷糊着用了早膳,等云淮书用完膳,宫婢便开始收拾床褥和屋子。
云淮书闲了下来,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在李宸烨屋子里团团打转了半晌,才回到月梢院随意从架子上抄起一本书看。
李宸烨晨练结束,便从马厩里牵了两匹马出来,带着云淮书单独出了宫门去了郊外。
郊外有一处广袤无垠的草地,是专供世族子弟玩乐用的马场,李宸烨带着云淮书驰马从一条小路穿梭进了一处隐秘的竹林里。
等到了翠竹茂密的地带李宸烨率先下马,将马绑在竹子上。
“淮书,再往里容易迷路,你牵着我吧!”李宸烨说着便牵住了云淮书的手,扒开竹子往更深处走去。
云淮书也没心思拒绝,默默地记下了所有的路。
走了一小段时间路途又变得开阔起来,竹林尽头是一小间竹房,竹香淡雅,望着此景到还真有无车马喧的韵味。
云淮书将房门推开,便见到父亲坐在矮凳上专心致志地磨着竹尖,左脸的脸颊上赫然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刚刚结痂。
“父亲。”云淮书见到父亲便直接跪了下去,磕了个头。云淮书怕父亲生气,心中惴惴不安,一见面就先行致歉。
云霄纵却放下了手里的竹尖,伸手扶起云淮书,语气中不见怒斥,“淮书,我看过信了。”
“你说得对,京中**不堪,政以贿成。身为将领,也该知为天下生民立命,而非愚忠。我父兄和沈尚书死得冤枉,我却不想为他们洗刷冤屈,只想着留全自己的声名,实在惭愧。”
云淮书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按照自己本来的计划,应该是将父母和阿姊都推出局外,让他们安稳度日的。
“父亲,您看过什么信了?”
云霄纵磨着竹箭的手一顿,“那封信,不是你写的?”
云霄纵神情不安,浑身都沾着一层冷汗,不是淮书,可那字迹和淮书的字一模一样啊!难不成是李宸烨,我竟然信了,而且差点被他利用。
想到这儿,云霄纵的手中的小刀砰的一声扎在了木板上。
“父亲?”
云淮书这一声父亲才让云霄纵回过神。
“啊……没什么。”云霄纵迟疑着,沉默了许久才突然抓住云淮书,十分郑重地叮嘱道,“千万小心李宸烨。”
“父亲,怎么回事?”云淮书一听有些急,他怕李宸烨会对父亲做些什么。
云霄纵却并不打算将云淮书牵扯进来,“别的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你一定要记住小心李宸烨。”
云淮书心中存疑,他隐约觉得父亲所说的那封信定与李宸烨有关。
“云将军这是想清楚了。”李宸烨一直站在一边等着父子二人交谈,直到两人交谈后同时看向李宸烨,这才开口说话。
“你救我和我家人,云某虽感激,但也不会做出背叛楚国的任何举措,否则我宁做孤魂野鬼,也定不叫尔等计谋得逞。”
云霄纵虽然目光浑浊,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心中信仰仍未坍塌,只是他向死的决心弱了下来,他想知道那信上的内容是真是假,若是真他定要为云家先烈讨个说法。
“云将军放心,孤并不需要您为孤做事,唯有一事,本也只是少煊的奢望,还望您应下。”
李宸烨说着目光投向云淮书,目光灼灼,却又有所隐忍,“我想要云淮书……”
“陪在我身边。”
云霄纵和云淮书都是一愣,空气顿时凝滞,尴尬的气氛僵直不下。
云霄纵有些恼火,语气生硬几分,看着李宸烨的目光实在不难多想,立刻拉住云淮书往身后藏,“什么意思!”
云淮书不解其意,望向李宸烨时满是茫然。
他不用父亲却将自己留在身边,究竟何意?
李宸烨没直接回答,明亮的眼眸直直地对上云淮书的眼,似乎想要从中探寻什么,眼底溢出的柔情犹若火烛,烧炽着滚烫的心。
云淮书莫名被李宸烨这神情烫了一下,总觉有愧于他。
“别误会,孤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淮书学识渊博,我要他协助孤,做孤的谋臣。”李宸烨神情蓦然恢复往常,摆手向快要动手的云霄纵连忙解释。
“淮书……”云霄纵想辩驳让他改变心意,但云淮书却接下太子的话,“淮书不才,斗胆应下,还望太子能信守承诺放过我家人。”
前世李宸烨一统大局乃是必然,自己虽未能亲眼见到,但齐国铁骑离盛京不过一城之隔,长公主楚元锦能辅佐小皇子继位并归于楚国正是有李宸烨的支持。
既如此,都要与虎谋皮,不若选个对自己威胁少些的。
云霄纵知晓自己儿子已经下定决心了,说什么都改不了,只好拂袖离开。
两人回去的路上出奇安静。
空荡的竹林回旋着寂寥的唰唰声,他察觉李宸烨身影的孤寂,似乎感同身受却又隔绝千里。
他似乎不开心了。
刚回到府内,林宇便匆忙上前,“殿下!”说着林宇侧目看了眼李宸烨身旁的云淮书。
李宸烨犹豫两秒,示意林宇接着说便是。
“赵复想见您。”
云淮书听见赵复的名字,想到了是那日行刺的人,他为了见上一面便也想跟着李宸烨前去。
云淮书还没开口,李宸烨却先让说,“淮书你跟孤一起去。”
“是。”云淮书跟着李宸烨穿过一条窄巷。
窄巷尽头的灰墙上溅着斑驳的深红色锈迹,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时吱呀地划过地面,留下磨痕,刚迈进门,云淮书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云淮书仔细打量这里的陈设,将路口暗自记下。
李宸烨停在一间完全封闭的牢房门口,这间牢房没有任何一束光能照到,连空气都是稀薄的,叫人顿感压抑。
“赵复参见太子殿下!”赵复见李宸烨一到便立刻跪下。
赵复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唇齿发白干裂,抬头时眼神里尽是惶恐不安,“殿下,小人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数日,心下实在惶惶不安,对夜半潜入东宫之事倍感后悔愧疚。
但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鲁莽行事,被人利用。小人已深刻反省,愿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部说出,但求殿下赐小人一死。”
李宸烨语气淡漠,“准。”
赵复这才松了口气,声情并茂地诉说,“小人父亲是七年前卫将军手下的一名小兵,名叫赵忠,几年下来倒也得了些军功,有个小官职,我也因此有机会托着关系进了刑部做一名小卒,但……”
“去年,小人得知家父的头颅被云霄纵砍下后心中愤满,但也无奈,自己能力不足无法从军为父报仇。后来得知殿下俘获云霄纵,却要劝降后心中更加怨恨。
小人糊涂,这才会状着胆子来东宫刺杀啊!”赵复说着竟还装模作样的抽噎两声,擦了擦眼泪。
李宸烨面色不改,目光直直的盯着赵复的一举一动,听后只是冷哼一声,“东宫一向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复身子一震,“是……”
李宸烨呵道,“说!”
“是王大人给小人点了一条路。”
“你在栽脏刑部侍郎?”
赵复磕了个头,不敢看李宸烨,将头深深埋在了手臂里,“小人岂敢乱泼脏水,只是如实相告。”
李宸烨眼底寒意慢慢溢出,像一根根冰针刺向赵复,赵复虽然怕,但却也知道此番他一定会死,也甘愿去死,如此一想,紧张也有所缓解,身子也就直了起来。
本来赵复并未有所怕,只是这些天却日渐慌张,原打算在李宸烨的逼供下指认王勤,但他并未按常理出牌,把他关起来后只派人问了两句便不再理他,仿佛没他这人存在,反倒叫他不安。
牢房成日黑暗无光,几乎分不清黑夜白昼,也不知自己过了几天,更不知晓外面局势,开始焦虑不安,只能自己主动求见李宸烨。
“说完了?”李宸烨问道,但并不给赵复回答时间,接着转身看向云淮书,“云淮书,你可有看法?”
云淮书第一次听见李宸烨叫他全名,不由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做好防备,躬身道,“淮书愚钝,并无想法。”
赵复听见云淮书的名字藏于袖中的手猛地一抖,似乎找到他出现在这里最重要的意义语气瞬间坚定起来,“殿下,小人但求一死。”
李宸烨冲林宇点了点头,林宇会意转身命狱卒将牢门打开,将赵复押了出来。就在林宇拔刀的瞬间,赵复突然甩开狱卒,抽出狱卒的佩刀,直奔云淮书。
云淮书一惊回身躲开,就在刀朝砍下来的瞬间腰间也被塞进了纸条。
云淮书愣住了,眼睁睁看着赵复倒在自己面前,心脏被刀刃刺穿,鲜血涌了一地。
李宸烨扫了眼云淮书的惊愕的神情,眉头紧皱,用宽袖挡住了云淮书的视线,牵着云淮书走出了私牢。
几人从牢中走出时,天色已然昏黑,宫墙的烛火皆被点亮,透出渗人的寒意。
“淮书,我送你回月梢院吧。”李宸烨的话一说出口,林宇立刻悄悄退下。
云淮书刚从诧异中清醒,他早就见过不少鲜血,见了这一幕本来十分镇定,但一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便装作惊骇,双目空洞出神。
李宸烨不信赵复的话,叫云淮书全名是为了观察赵复的反应。但在赵复扑过去的一刹那李宸烨就万分后悔,立刻举刀杀了赵复,怕真伤了云淮书。
李宸烨跟着云淮书进了房门,点燃了屋内的灯,“抱歉,我……”
云淮书打断李宸烨的话,“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此番用意。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时不适应而已。”
“抱歉……你好好休息。”
李宸烨走后好一会儿,云淮书才将那张塞到自己腰间的纸条打开,赫然写着十六个字:
【局势稳定,变象可控。兄弟离心,野心已现。】
云淮书看后将纸条烧成灰。他知道他上一世辅佐的轩王有眼线插齐国,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保证自己可以在齐国将家人推出局外,但是李宸烨却是计划中的意外。
虽是意外却也帮他省去了许多麻烦。
赵复是那人手下的一步棋,可问题是赵复真的只是想传这张并不紧要的纸条给自己吗?
盛京城皇权倒台现下只是时间问题了,皇帝楚恒和玄王楚萧兄弟离心,长公主从先帝继位到现在埋藏的野心也已经被激起,外加上一直蠢蠢欲动的轩王,楚国内政一旦陷入混乱不堪,难保齐国不会趁乱攻打。
虽说要复仇,但也不能为此使国家覆灭。只是看近日来李宸烨回宫后,齐皇既无设宴嘉奖,其他官员又不曾有人登门道喜,除了有个叫孙禄良的侍卫统领差人送过礼。
看来李宸烨的在齐国朝堂的地位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高。
楚国内部的争斗,一时之间没个结果,自己也确实不急着回楚。
但就是楚国那帮老奸巨猾的佞臣必定会抢先一步将实权掌握到自己手里,那原来握着的把柄就不一定奏效,甚至有可能变成催命符。
……云淮书将烛火熄灭,仰躺在床上接着熟思谋划。
云淮书阖上眼,乱糟糟的纷争消散,反倒忆起了白天李宸烨望向自己的神情,心中有股说不清的情绪复杂的缠绕着心脏,又是那种分不清虚实的惝恍迷离,渐渐地被李宸烨那双炙热的眸子带回了现实。
不对,李宸烨怎么可能不搜身,赵复的这张密信怕不是假?他在试探我?
云淮书猛地睁开眼,困意一扫而空,他不由后怕地捂住自己的心口,这一夜是注定无眠了。
另一边的李宸烨独自站在姣姣月光下,手里举着一罐子青梅酒,仰头大口地往嘴里灌着。
大片的酒水顺着李宸烨的嘴角留,下沿着脖颈和喉结洒进衣襟里,打湿了里衫,紧紧黏在身上。
衣袂随风飘动,在月色下未免叫人触目惊心。
他似地府死神欲斩去红尘,又若天上谪仙欲除去痴惘。
忽然,他将手中的酒砸向地面,酒罐砰的一声崩裂开来,酒水溅在了周围的花草上,惹得植被哗啦作响。
李宸烨从身边抽出佩剑,剑身通体银白,剑柄上刻着龙纹。
如果有宫中的旧人在,就会认出这是开国皇帝的佩剑,后来由李仲赐给李宸烨的,虽说是视为嘉奖,但更多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李宸烨手腕扬起一个漂亮的剑花,向外刺去,随即微微后仰,手腕轻轻一转,剑身从脸部上空划过,带起整个人在空中一翻,衣袂一甩,掀起一阵清风,回首向一旁的草叶刺去。
剑身随着李宸烨手中的动作掀起阵阵罡风,剑尖划过天际时,竟连天地都为之一震。
他出剑又狠又快,似乎想将心中的万千愁思斩断,将这漆黑的夜幕撕出一条缝隙。
李宸烨一言不发,手腕挽着剑花,左手捻诀,右手挥剑,气势如虹却又悲壮孤鸣。
红衣彻底被酒水和汗水打湿,月光下的少年衾影独对。这一刻,桀骜的太子殿下像个被欺骗的小孩般手足无措,站在昏黑的夜幕里独独抓不住那一点月光。
月落屋粱,不照此身。
他长叹出一口气,就这样随意地躺在地上,将藏在怀中的密信揉搓成一团随手一扔,又把剑仍在一边,闭上眼吹了会儿晚风,慢慢地昏睡过去。
一旁一直缩在角落里守护在李宸烨身边的林宇见到殿下彻底醉倒在地,立刻差人来服侍他沐浴安寝。
殿下迷糊间止不住地唤着那令他日思夜想的名字,手中揉捏的纸团二次展开摆在眼前,又被他一掌震碎。
纸上写着【局势不稳,变象待控。兄弟离心,野心已现。】
他的口吻中带着止不住的心酸和无奈,“淮书……孤该拿你如何是好?此番选择可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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