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烨听后也不多问,转移了话题,“等你父亲气消了,我送你回去。”
云淮书轻嗯了一声。
李宸烨见云淮书消沉,心情阴郁,便闲聊了些往事,“我小时候没少挨打,几乎没一天身上是好的。跟我比起来,你父亲这一把掌到还算轻的。教过我的太师换了好几人,都说没见过像我这种样顽劣的皇子。”
“你也确实顽劣,那时候还带着我去圣武殿后摘柿子。那树可是先生亲手栽培的,好容易结了果,自己还没舍得摘就被你摘得所剩无几,我要是他,也得动手。”
云淮书听到李宸烨说起他自己的事,心下的烦躁和仇恨渐渐淡去,很轻松接了话茬。
李宸烨愣了一秒,随即轻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淮书,也别光说我,你我当时可是共犯,我不过怂恿了两句,谁想你动真的。”
云淮书晃了神,正午阳光温和的照在屋内,刺眼的光晕让他感到若实若虚,骤然清醒,突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活到了第三世,竟犹如大梦一场。
“正午了,跟我一起用完膳再回去吧!”李宸烨站起身也不给云淮书拒绝的机会,抓着云淮书的小臂便去用膳。
周围的宫婢见太子拉着人,都纷纷跪下低头行礼,不敢看殿下和那人的面容,生怕一个不经意便人头落地,因此一路上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一顿饭云淮书吃的急促潦草,李宸烨还经常给他夹菜,让云淮书不得不囫囵吃下,一顿饭约摸半个时辰才算吃完,撑得走路都有些晃。
李宸烨将人送回月梢院时,天色已渐渐昏暗,赵熙元在屋内来回踱步,听见动静慌忙将房门推开,见云淮书无恙,心安不少。
赵熙元想跟云淮书说些话,但云霄纵拦着不让赵熙元去,“管他做什么!他都降敌了,李宸烨本来心思就不太正,现在肯定更不会杀他了。”
“好了。你也是,打骂两句是那个意就罢了,淮书身子不好,之前都是靠汤药续命,现在总算有些起色停药不久,李宸烨若是没拦着你那一脚只怕会把儿子踹死。”赵熙元坐了下来,想起刚才云霄纵下的狠脚一阵心惊,可想起云淮书的话,又觉得甚是失望。
云霄纵内心也并不好受,但仍驳斥道,“踹死正好,他今天说的什么话,我宁可当自己没儿子,也不想有个要叛国的逆子。”
赵熙元一时间无话,眉头紧锁,突然想到了什么,“宵纵。我之前同你讲过淮书落了一次水。从那之后,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总觉得他像是背负了一个很沉重的责任。”
“你我二人鲜少着家,前些年起连阿霜都经常去打仗了,从小我们就很少能陪在他身边,细细想来也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
淮书看似温和,但骨子里却最像你,十分倔强。
我相信儿子说出这些话定有原因,云家的人哪有不爱国的。他久在京中,也许是知道了我们不知道的事也未可知。”
云霄纵心情复杂,似乎察觉出一些细节,他本来以为是云淮书成年后性子更加沉稳了,现下才后知后觉,察觉到淮书似乎有事瞒着他。
夫妻二人沉默着对坐了一整晚,万般纠结,仿佛被一道细绳紧紧勒着,不知该怎样教导云淮书。
云淮书回到月梢院就徘徊在父母房间门前,犹豫半晌听到阿姊的房间有动静就急忙抓了一把鱼食,佯装自己在喂鱼。
云凌霜皱着的眉头始终紧锁,看着云淮书慌张的身影凝滞了半晌儿,“淮书,你有事瞒着我们。”
云淮书被云凌霜这一问惊到,怔了一下,垂着眼眸并不回答。
云凌霜知道说中了云淮书心事,转移了话题,“记得小时候,你我都贪玩。我不爱习武,羡慕那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所以一有空闲就会翻墙去市集偷懒。”
“每次被抓回来都少不得罚。可是后来我跟随阿父身披甲胃保家卫国,这才懂母亲说自己也曾想过做个将军是什么意思。”
云淮书依旧低着头,想起第一世母亲斩首前的不卑不亢,“皇天不公,天理不正,我云家爱国之心皎洁,今蒙此污名,必会沉冤得雪,还我云家满门忠义!”
忠义,他想过啊!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他眼睁睁看着家人又一次死在自己眼前,那种悲恨,叫他如何不怨。
云凌霜见云淮书神情恍惚了一刹,心知他是听进去了。
“淮书,我知你不愿阿父就这样死了,我也不愿。可也要知道,阿父是将军,为国效忠,敬云家先烈是他必需做的。家国面前,私心只得往后排排。”
“楚国京中不提云家忠心,不犒赏云家将领反而赶尽杀绝,若他们有心父亲早就该被接回国了,阿姊,我是觉得父亲的忠骨奉献给楚国的皇族实在不值。”
“不是皇族,”云凌霜摇头,坚定回答,“是我们的国家,是为了楚国百姓。”
云淮书脑海里空了下来,沉默着不作回答,眼泪却绷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抽泣着,浑身颤抖,仿佛所有的委屈有了宣泄口。
三世来的隐忍在这一刻全部发泄了出来,情绪席卷而来像是开闸的洪水,根本挡不住。
也不知云淮书哭了多久,阿姊拍了拍他的头。
云淮书的本意也并非真的要父亲归降,只是心中郁结,一时冲动,不曾控制气性才说出那种胡话来.
如今,情绪释放开来,那些话自然做不得数。
毕竟前世今生,云霄纵的信仰始终如一,忠君爱国,坚守固执。父亲反对过自己的政变,反对过自己带家眷潜逃归隐,如今自然会反对降齐。
只是可惜,云淮书要做的事与天下无关,他没有这样的胸怀,只是想留住自己亲人。
三日过后,李仲下令杀云霄纵,其亲眷皆入奴籍。
云霄纵还是拒绝了李宸烨的谋划,毅然地被人押出东宫走向刑场,即不回头,也不不悲亢,就像旧日出征一样,哪怕衣发凌乱也一丝不苟。
“楚国将领云霄纵手染我国兵士鲜血,今斩首于众,以血祭慰所有在此战中牺牲将士的在天之灵。”
“自此,我国与楚休兵罢战,两国仇恨就此了结。还望苍天保佑我齐和平安泰,繁荣昌盛,保佑百姓再不受战乱之苦,天下太平。”
休战的祭祀仪式结束,李宸烨向李仲请示后便先行离开回了东宫。
而此时的云淮书则等待着自己的结果。
李仲为了维护自己仁厚和惜才的形象,一定会下旨将云淮书三人发配为奴为婢。
云淮书盘算着如果不出意外,李仲不会把他们三人留在京都,大抵会流放到偏远的地方做苦力,如此一来,他也就有机会暗中逃脱。
谁知道等来的结果却并非他心中所愿。
李宸烨打探消息后,暗中打点了一番让三人分别留在了东宫、后宫以及丞相府。
云淮书的计划被打乱,一时间没琢磨明白,李宸烨这是整的哪一出。
但他也不好现再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民间有传闻,齐国皇帝可以足不出宫查清天下大小事宜,虽有夸张成分,却并非空穴来风。
这玄营就是齐皇帝的眼,本来是养在暗处的,但李仲登基时无人敢信,便调出了玄营首领许霖近身护卫。
许霖招了面,玄营的存在便不再是秘密,可顶着玄营身份的人却只有许霖一人,玄营的其他人却见不到踪影。
“陛下,查到云霄纵的行踪了。”许霖跪在皇帝面前将查到的情报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李仲将许霖递上的情报细细看过,眉头逐渐深深皱起,啪的一声将情报摔在了案几上,愤怒呵斥道,“这帮人啊!上至太子,下至群臣,都自以为手眼通天,能瞒天过海,便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真当朕一无所知!”
宫婢们立刻跪了下去,瑟缩着不敢抬头。
李仲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许霖,似是要将人刺穿,“你,你说,太子此行究竟为何?”
许霖身子发抖,作为皇帝单独支配的玄营首领,他跟了李仲十年,仍旧不能适应天子怒气,每一次都是战战兢兢地汇报。
怕归怕,他却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许霖故作犹豫,支吾着不敢回答,直到李仲发话让他大胆说。
“臣以为殿下此举恐怕是有意收云霄纵为心腹。此番大捷归京后,殿下并未及时交出兵符,臣斗胆恐太子想要……养一些对大齐来说有用之人。”许霖讲话吞吞吐吐,时刻注意着李仲的反应。
“大齐?是为自己吧!”
李仲脸色明显沉了下去,大殿瞬间结冰般的透出寒气,良久,李仲才开口下令,“杀了云霄纵。”
“是!臣领命。”许霖听了这话悬着的心放下,即刻退下了。
李仲抚摸着座椅上的龙纹出神,金黄的宫殿下掩藏着擦不掉的陈年血渍慢慢从墙面渗出,形成了无数道血影在殿内晃来晃去。
李仲登时瞳孔张大,惊恐地盯着空荡荡的大殿,等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竟是浑身湿透,满身冷汗。
踏着兄弟姐妹鲜血带上的皇冠重达万斤,他无时无刻不在畏惧着自己的结局。
云霄纵莫名被人打了一仗子,此时清醒后脑一震晕眩疼痛,稍微缓和些才发现自己还活着,双手被束缚在了座椅上,并被人安排到了偏远的竹屋内,门外四周似有兵士把守。
云霄纵心知这是李宸烨所为,绑自己恐怕是因自己并不妥协,怕自己在醒后自杀,所有的周章便白费了。
云霄纵不能理解李宸烨的所作所为,更猜不透自己儿子究竟所求为何,生气的同时却也心存疑惑,回想起夫人的话,让云霄纵更觉疑惑,回忆里的云淮书似乎和自己隔了一个世界般让他感到陌生。
门外的兵士听见屋里解绳子的响动,立刻有人进屋倒了一杯茶水给云霄纵,另外还递了一粒不知是什么的药丸。
云霄纵皱眉不愿服下,那兵士便将一封信递给云霄纵,将他的绳索解开。
信封上写的是“云淮书亲启”。
云霄纵看后惊讶的说不出话,双目浑浊地看向桌上的药,一咬牙用茶水顺了下去。
时间追溯回云淮书被打的第二日,李宸烨借着送药的名义和云淮书商议了一番。
“淮书,我虽提前找人从死牢里提人易容代替了你父亲被斩首,但这样的把戏只能瞒过百姓和大部分官吏,绝瞒不过我父皇,所以只能拖一时,一旦发现,玄营一出动,你父亲还是难逃一死。”
云淮书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从胸口摸出药瓶,“假死药。”
李宸烨看着那小药瓶一愣,淮书为什么会有这种药?
李宸烨心中起疑但并未直接问出口,只是接过药,“你在盛京过得如何?”
云淮书正编着如果李宸烨问起这药怎么来的该怎么回答,却不想李宸烨并没问,而是问自己过得怎样,当即一空,顺嘴回道,“蛮好的。”
李宸烨的目光在云淮书身上打量了一圈。午时的阳光清透炙热,落在云淮书身上是那样刚好,白皙的皮肤更加透亮,灰亮的眼眸折射出了淡淡的茫然。
他一早疑心过俘虏出云淮书等人的事太过顺利,但推断出的结论都过于离谱,便暂且认为是他们运气好,不再多想。
而今,云淮书在慌乱中被抓捕,仍能藏着一瓶假死药且不被搜出,实在可疑,难道……
李宸烨暗惊自己的想法,摇头笑了,他的淮书也有自己的难处了,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我知道你父亲不会降,所以只是想把他转移区安全的地方,从此不再参与任何国家的朝政,安稳度过晚年。”
云淮书并不回答,出神良久才回应,“多谢。”
云淮书在从李宸烨那边得知父亲平安的情况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赵熙元和云凌霜却并不知道云霄纵还活着的消息,她们拉着云淮书偷偷地烧过纸钱,还说如果有机会回到楚国,便给宵纵办一场丧礼,入云家祠堂。
云淮书听着总是愧疚不安,心中隐隐刺痛,却无法将父亲活着的消息告知。
母亲喜欢习武。
他曾经听过母亲讲述自己的故事,年少时意气风发,不喜欢京城里尔虞我诈的权谋算计,总想像画本子里那样闯荡江湖。
可她是武将的女儿,闯江湖的愿望只能是一场空梦。
于是她成了全盛京恶名昭著的恶女,最为跋扈。
母亲嫁给父亲是先帝的赐婚。
赵家也是名门,宫中更是有淑妃撑腰。虽然后来因为赵老将军的死而落没,但那时候也是风光无限。
母亲嫁给云霄纵一是为安抚武将的心,让他们觉得皇帝仍然重视他们。二来是为了点拨云家,不要有逾越举动。
楚国除了云家是将门还有无数将门可以接替云家。
赵熙元被迫匆匆地嫁了,却没想到一幢本来抱着认命态度的婚姻让她感到了满足。
“你们的父亲总是傻憨憨的,倒叫我的脾气无处发作。”在云霄纵和孩子面前,她总是温柔的。
她摸着腕上的白玉镯,眼泪断了线一滴滴地掉落,身子却依旧挺直。
云霄纵是个粗人,却一直记得赵熙元嫁给他的日子,每年都会准备酒菜,送些礼物给他的夫人。
这枚白玉镯是第二年送的。
当时云霄纵憨厚的笑容让赵熙元不再难过自己身为女子只能嫁人命运。
“幸好嫁给你了,不能闯荡江湖,陪在你身边一同征战沙场倒也不错。常伴君身侧,即便为蒲柳我也是高兴的。”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傻成这样,省吃俭用半年,就为了给她买这枚价值五千两银元的羊脂白玉镯。
赵熙元一遍遍抚摸着玉镯,因为年头久了,玉镯上有了些细小的划痕,摸在手里有些粗糙。
赵熙元抹去泪珠,抱住了云淮书和云凌霜。她还要孩子们回家,带着夫君的尸骨魂归故里。
赵熙元被李宸烨安排在了未央宫,在皇后宫中做事,能暂时保证她的安全。
云凌霜则是被发配去了丞相府做了秦大小姐的粗使婢女,做粗使虽然累是累了些,但秦衍歌对待下人是出了名的温柔,因此,生活不会太差,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在云淮书这里,他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个扫院的、洗碗,做杂活的佣人,谁知道太子殿下抽的什么风,让云淮书代替之前服侍他的宫女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比如早上云淮书需要给李宸烨准备清水洗漱,然后束发穿朝服,等李宸烨进宫请安或是上早朝回来,更衣换常服。
再陪着李宸烨去书房温习功课,温习功课后换上练武的衣服,陪他去武场练武。
好容易熬到晚上用完膳,就要吩咐着准备热水洗澡,换上寝衣,熄灯等李宸烨入睡后才能离开。
一天下来,云淮书觉得自己快变成木头人了,心里嘀咕着暗骂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李宸烨一天下来怎么就那么多套衣服换,连就个寝都得有人在床边守着。
或许是几天来云淮书都没怎么睡好,因此今天早上起来就开始犯迷糊。
早上束发时手误把李宸烨的头发打了个结。
李宸烨倒是不急,云淮书却急的想一剪子下去一了白了,他和这搓头发一起归西算了。
幸亏有其他的宫婢在才梳通,没耽误请安的时辰。
或是人一旦迷糊起来一天就都缓不过来了,午后研磨的时候云淮书手一抖,泼了李宸烨一身墨。
自己收拾现场收拾了半天,又给李宸烨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这才算结束。
晚上,云淮书终究没熬住,在李宸烨睡着之前依偎在床边的角落里睡着了。
李宸烨探身去看眼前熟睡的书生,目光浸染上一层蜜来,温柔地小声嗔怪,“从一开始就说让你留在这儿睡了,非要强撑。”
李宸烨站起身来将被子给云淮书盖上了,自己则披着外衣走出了寝殿,站在长秋院内望着挂在枝头的满月出神。
其实宫中并没有要求要等主子睡着后才能回住所就寝的规矩。
李宸烨平日里也不喜欢旁人侍候,自己12岁被送去做质子,回国也才两年就去了前线,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但在安顿云淮书的时候动了私心,心里只想着能多见他几面。
现在看着云淮书疲惫的样子又不忍心,让云淮书手忙脚乱的日子终止在了第七日。
第二日一早,李宸烨轻声起身换好朝服跟宫婢嘱咐道,“让他睡吧!醒了就将早膳送过来。”
宫婢低头答,“是!”
云淮书睡的正熟,斜卧在李宸烨的床上,一只手腕处的衣袖被蹭了上去,露出冷白的小臂,纤细地手指垂在床边,似有似无地半握着。
他鬓发杂乱,衣衫半褪下来,被子也并没完全盖在身上,剑眉轻蹙,眼睫伴着呼吸微微颤抖着。
李宸烨回头望去忍不住伸手去碰云淮书的脸颊,淮书连熟睡时都是温润的,像上好的和田白玉,清冷中却又透着凡俗的**,让人想紧紧地握在手里,汲取那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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