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明。
琼华王府的寝殿便传出一阵尖锐爆鸣。
不过封上云听不到了。
她向来浅眠,早早便醒了,也极少赖床。
她坐在床榻上,隔着宽敞的过道,淡淡瞥了眼正盘腿坐在软塌上闭目养神了一夜的明月臣,眉心忽然微微蹙起,只是那反应极快消失了。
仿佛那一蹙眉,不是她该有的表情。
繁华中心的主街道上,早点的小摊才刚刚摆起来,一辆黑金马车便已经缓缓驶出了王城。
郊外的积雪没有人打理,车轮碾过时发出了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细长的金色流苏被车身的摇晃轻轻荡起,左右摇摆着,马车内的人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黑金马车行驶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到了一处山脚下,魏仲勒住缰绳扼住了两匹马,微微偏过头朝车厢,低声说:“殿下,到了。”
一只白如玉瓷的手从车厢里伸出,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
如出水芙蓉,春风拂面。
秀丽的远山眉中间,深蓝色的水纹闪着细弱的幽蓝的光芒。
封上云抬眼看了看眼前已经被风雪覆盖的大山,在魏仲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胡塑得知殿下要来,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魏仲适时将油纸伞撑开,为封上云挡住簌簌落下的雪。
封上云淡淡嗯了一声,拢紧了肩上的氅衣:“进去吧。”
大山深处与外面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空旷的山洞顶上被凿出好几个大口子,雪花徐徐从上方飘落,只是还没有落到地面,便已经被滚滚热浪化成了水汽。
数不清的巨大丹炉架在地面上,深冬的气候,周围却都是光着膀子忙忙碌碌的壮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炼器负责人胡塑眼尖,一眼便看见门口处那一抹雪白倩影,连忙将自己收拾整齐洗净手小跑过来。
“见过殿下。”
封上云将氅衣脱下递给身后的魏仲:“说说吧。”
胡塑诶了一声,他双手交叉握着,恭恭敬敬地站在封上云面前,解释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收到殿下的传令,要拨给灵蛇洲一批上品兵器,这不属下们便想快马加鞭的将兵器赶出来,谁知昨日收到紫御洲送来的消息,说我们先前订的货没了,如果我们仍继续用这批材料,得……”
封上云懒懒抬眸:“涨价了?”
胡塑讪讪一笑,点点头。
封上云看向旁边还在不停工作的炼器炉,神色淡淡:“这批货能用多久?”
胡塑如实道:“还能用七日。”
封上云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胡塑睁着一对三角眼,小心翼翼抬眸瞅了一眼封上云,便被一旁凶神恶煞的魏仲逮了个正着。
“放肆。”
话音未落,胡塑登时就吓得像个缩头乌龟,立马老老实实的,不敢再看。
封上云却看出他有话要说:“想说什么?”
胡塑赔笑道:“紫御洲来的人说,如果我们用这批新货,得加这个数。”
说着,他伸手比了个耶。
“两成?”封上云冷笑,“紫御洲胃口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大呢。”
“可不是!”胡塑也有些愤愤不平,“那人还说,这批货是抢手货,过了他们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那人还说什么?”
“他还说‘你们不买有的是人争着买’!”
当然,这句话被胡塑添油加醋了不少,但大体的意思却是大差不差的。
“呵……”
眼前那张秀丽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胡塑不敢再言,低着头装鸵鸟。
不过须臾,封上云脸上的愠色已经褪去。
“那人如今在何处?”她问。
胡塑恭敬道:“我们昨日谈崩之后,便看到他出城了,此刻约莫已经回到紫御洲了。”
封上云点头:“我知道了。”
胡塑抬头试探问:“殿下,那这单子……”
封上云接过魏仲手里的氅衣披上,系上胸前的绑带,不紧不慢道:“继续,至于那批材料,不日便会送来。”
听到封上云的话,胡塑的脸上顿时挂上笑容。
“是!”
紫御洲。
王城最繁华的寻仙楼里。
正沉醉在温柔乡的缪元飞忽然被一股冷风吹醒,他慌慌张张地从软塌上爬起来,低喝一声:“谁在那儿!”
宽大的牡丹屏风后,隐隐约约显出一抹模糊的倩影。
即使披着厚重的氅衣,也能看出来人身段婀娜,勾魂摄魄。
蓦地,一个满是了毛发的球状物体越过屏风,朝缪元飞直冲而来。
缪元飞吓得迅速后仰,带看清榻上之物时,房间里顿时爆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混乱之中,屏风上映出另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
他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正提着一条模糊的块状物,仿佛一座大山般,守在那道倩影身后。
几名衣衫半裸的美人们争先恐后的逃了出去,只剩缪元飞惊恐地大张着腿,僵硬的视线从那颗人头挪开,两股战战。
他抖着唇,脸色白得像死透的僵尸,毫无气势的模样,哪里还有紫御第一富少的派头。
黏腻的血腥味顷刻间弥漫整个屋子,浓郁得让人窒息。
缪元飞只觉得喉咙好像被人紧紧扼住,他瞪大了眼睛,颤声问:“你、你你你们是谁?!”
原本热闹缱绻的房间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屏风前的香炉还燃着青烟,袅袅如画。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位白衣女子。
“别来无恙啊,缪少。”
缪元飞惊恐地瞪大双眼。
“封、封封封……”
“封上云。”封上云贴心的替他补充,“缪少果然贵人多忘事,年中咱们才见过一次面呢,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素白的手从桌上拂过,原本摆在桌面上琳琅满目瓜果点心顿时被粗暴扫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琉璃杯盏破碎声响起,空荡荡的桌面多了一套素白的茶具。
封上云施施然坐下,悠闲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瘫在软塌上的缪元飞,直愣愣看着那色泽极佳的红褐色茶汤缓缓注入杯盏。
咕噜的水声响起,他僵直的视线再次控制不住落在身前近在咫尺的头颅上。
缪元飞咽了咽口水。
看着熟得仿佛回到自己家里的封上云,他尽量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封上云抿了口茶,放下茶盏,笑眯眯的看他:“自然是和缪少谈生意呀,唷……缪少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呢。”
缪元飞额头都爆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他的目光落在像杀神一样站在旁边的魏仲,又看向他手里血淋淋的断臂。
“城、城里人,谈生意都是这样的么……”
封上云瞥了眼魏仲。
后者会意,顿时将提在手里的断臂丢到一边,又大步上前,冷冷看着榻上吓得快要尿裤子的缪元飞一眼,面无表情的提起他双腿之间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随手丢开。
封上云笑道:“方才进来的时候,你的守卫脾气不太好,你也知道,魏仲脾气也不太好,还请缪少多多担待。”
没有了吓人的头颅和断臂,缪元飞吓飞了的神魂勉强稳住了些。
他清了清嗓,问:“你想谈什么生意。”
封上云也不和他绕弯子了:“昨日你府上的人到蓬定洲,见了我的人,说起了那批离火藤的事。”
许是说起这个,缪元飞不禁多了几分底气,他瞥了眼封上云,一副为难的样子。
“封大王女,不是我不想便宜卖你,毕竟咱们也合作了大半年了,抛开利益层面,好歹也有几分情谊了不是?能便宜你的我缪云飞肯定会便宜卖你,只是你也知道,离火藤极难开采,加上今年风雪多,采收更是难上加难了,况且给你报的价已经是最便宜的了,比市场价低不少了!”
“退一万步说,我们那么多的采收工人也要吃饭的嘛!”
封上云低头轻笑,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玉白的杯沿。
“一万。”
话音刚落,缪元飞一副你疯了吧的表情:“我刚说的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先前签的契书都卖一万三一株了,你现在还要砍我的价?!”
“一万五,再少就没有了!”缪元飞语气生硬道,看起来丝毫不肯让步,“要不是你们订的是大单子,我之前还不肯一万三卖你们呢!”
封上云并没有被他说的话激怒,她单手支颐看向缪元飞:“不能少了?”
缪元飞死咬着不松口:“少不了一点!”
封上云勾了勾唇,盯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道:“前些日子,你见了段子茜,是她让你涨价的,对吧?”
缪元飞的神色微不可查的凝固了一瞬。
“让我猜猜,她和你说了什么呢?你手里还堆积着一批货,原定昨日便送到蓬定洲的,但是前些日子段子茜找到了你,想要高价收了你手里的货,或者说买断你手里所有的货。”
封上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缪元飞微妙的表情。
她接着说,“不过,你没有立刻同意她,因为你还有我这条大鱼,你觉得仙鹤洲已经不同往日,若与蓬定洲碰上,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你不敢把全部身家压在仙鹤洲身上,但段子茜开出的价钱你很心动,于是你想在我这里赌一把……”
封上云越说,缪元飞的脸就抖得越厉害,到最后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起来。
封上云目光微冷:“因为蓬定洲盛产兵器,而离火藤是炼器不可或缺的辅料,你赌我绝对会买下这批新货,于是一直找借口拖着不送过来,直到蓬定洲的存货几乎用尽。”
缪元飞此刻已经笑不出来了,双拳紧紧攥着身下柔软的被褥。
封上云直起身,居高临下看他:“缪元飞,与我合作,便不要动些不必要的心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么乖乖按原定价格卖给她,要么他一分也别想赚。
缪元飞后牙紧咬。
出了寻仙楼,魏仲忍不住朝封上云道:“殿下,此人奸诈卑鄙,若他在离火藤上动手脚……”
“他不敢。”封上云笑了笑,“一顿饱和顿顿饱,他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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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是来伺候殿下的?!”
早早便被打扫干净的庭院,此刻站满了人。
王府上下几乎大半的人,都跑到这里围观这个神祇一般的男人。
梅花盛开的石桌旁,明月臣一袭黑衣,正端坐在石椅上。
他神色淡淡,想起昨夜之事,微不可查点点头。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站在前面的林书有些缓不过神来,旁边几个丫鬟小声蛐蛐。
“殿下开窍了啊。”
“十三洲多少王孙公子争着要做殿下的夫婿,殿下都看不上眼,没想到殿下喜欢这款的。”
“别瞎说!”林书低喝一声,“殿下日后肯定要做尊主夫人的,这等货色……”
她看着明月臣的脸,顿了顿,“嗯,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和尊主比还是略逊一筹,我觉得殿下和尊主更般配些……”
听清他们议论的是什么,明月臣眉心微蹙。
“你们以为我是面首?”
“嘘。”
林书警告地看他一眼。
“低声些,这事儿难道光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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