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明月臣住进王府，府内上下都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林书一如往常，端着洗漱用的水盆往寝殿走去，隔着老远便看到寝殿门前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一身单薄白衣，仿佛融入了院中簌簌落下的白雪，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得像一棵屹立千年的松柏。
瀑布般的长发时而被风吹起，发丝扬起拂过那张低眉顺眼的俊脸，平白惹人心生怜惜。
“这是第几次被殿下赶出房了？”
隔着长长的游廊，林书小声嘟囔着。
她早说过与他说过，殿下肩负蓬定洲大任，无心情爱，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殿下不可能喜欢他的。
就算喜欢，也只会喜欢尊主那般强大的男人，只有那样强大的男子，才配得上殿下。
他还这般执迷不悟，不仅和她打听殿下的喜好，还……
林书上下打量着一身白衣的明月臣。
人要俏一身孝！
“装可怜！”林书对明月臣这种行为感到不耻，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唾弃。
她假装没看见明月臣，端着水盆往寝殿走去。
明月臣听到脚步声，思绪才缓缓从回忆中抽身，看到来人是林书，微微点头，低唤了声：“林书姑娘。”
林书斜睨了他一眼，也没搭理他，什么都没说便推开门迈进了寝殿。
林书进去的时候，封上云已经起身了，她穿着单薄的藕粉色寝衣，倚在软塌上看书卷。
窗户半开着，偶尔有几片雪花飘进来，里屋内却感受不到半点寒冷。
半人高的精致香炉里，焰晶石烧得正旺，源源不断的朝屋内输送着暖气。
林书已经习惯自家殿下每日早起，她伺候封上云洗漱完毕，才提起门外那人。
自从那人进了王府，她便觉得殿下哪里怪怪的。
说是伺候，却从不让那人近身，不仅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下令不许府上的人为难他。
甚至还将尊主送来的补品都给了那人服用！
林书不明白，那可都是千金难求的补品，那人看着人高马大的，用这些珍稀补品简直暴殄天物！
若是让尊主知道此事……
林书不敢往下想，她抬眼看了一眼依旧翻阅书籍的封上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句：“殿下对屋外那位仙君……”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封上云说出“喜欢”二字！
“不喜欢。”
封上云头也不抬，淡淡回了句。
那就好那就好！
林书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渐渐落了下去。
见封上云确实不喜欢门外那人的样子，林书没有多说什么，收拾完毕后便悄悄退下了。
直到房门再次关上，封上云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淡淡落在房门上。
“喜欢么？”
她低低说了一句。
其实她也说不准还喜不喜欢。
从业火燃起那一瞬间，许多问题其实已经没必要再寻一个答案了。
无论如今爱与否，都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有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许久，可并不代表心底那道疤也会消失。
她一直觉得，既然命运已经替她作出了选择，既然他们之间已经结束，那么现在就应该各取所需。
可那晚，她用问心瞳却看到他的执念是她。
竟然是她？
因为流云的死，光风霁月的明道君竟生了执念，百年间沉溺幻境，修为停滞，几近疯魔……
她承认，那一瞬间，她有过几分困惑。
也许曾经的流云知道这件事，知道她的死也不是那般无足轻重，也许会很高兴吧？
可她终究不是流云。
她是封上云。
封上云不会用自己的命，只为了验证所谓的情爱。
退一万步，就算得到的结果，真如她所愿又如何？
死了，便是死了。
一切都应该归于尘埃，前尘往事不该再扰乱她分毫。
爱与不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她也不会再如曾经那般，追着问他这些爱不爱的无聊问题，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比起她，更适合站在明月臣身边的，应该是雁月宫天女——宓兰。
不管是曾经，还是将来。
房门忽然被打开，明月臣缓缓抬眸看去。
外头风雪有些大，雪花在他肩上落下薄薄一层，最接近肌肤那层已经融化了一些，冰冷刺骨的雪水渗入衣衫，冻得肩膀发麻。
见出来的人是封上云，他动了动唇瓣，却没说一句话。
倒是封上云一脸冷淡，雪天里，她眉心的纹路颜色仿佛更深了些。
“明道君还有卖惨的癖好？”
明月臣低头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衣衫几乎被风雪打湿了。
他抬头对上封上云淡漠的杏眸，虽然冷，但声音还算得上清越动听。
“无妨。”
封上云没有搭理他，高声唤来林书。
“去给他做件氅衣。”
林书不情不愿地领命，末了还瞪了明月臣一眼。
白莲花，矫情精！
琼华王府的下人手脚都很快。
没多久，一件雪白的氅衣便做好了。
许是看在封上云似乎很看重那位仙君，所以这件氅衣的制作规格都是按照封上云的标准来的。
明月臣并不是和封上云一样住在主殿，平日里封上云甚至鲜少见他，仿佛有意避开他似的。
就算明月臣主动去找她，也会如往常一样没多久就被轰了出来。
他被安排住在主殿旁边的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
林书“满脸高兴”的将氅衣给明月臣送去。
她来的时候，明月臣正坐在院中发呆。
“喏，你的衣服。”
林书把盛放氅衣的托盘放在桌子上，转身要走，明月臣忽然叫住了她。
“林书姑娘。”
林书扭头：“干嘛？”
良久，明月臣低声叹息。
“无事，多谢。”
林书见状，忍不住暗骂一句男狐狸精。
没事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那眉心这般微微一蹙，羽睫轻颤。
别说旁人，就连从小待在殿下身边的她，见多了众多俊美的王孙公子，也忍不住为眼前之人目光停留。
只不过可惜，他的喜欢注定没有结局。
林书叹了一口气，说：“我看你的修为也不是很低。”
这句话她说的有些保守了，她压根看不出眼前男子的修为。
只觉得靠近他的时候，如入风雪之境，心没由来的平静下来。
能有这般境界之人，少说也得是渡劫期！
她叹息一声，转过身来正眼看他，忍不住劝道，“仙君有这般修为，想必在仙门也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何苦放弃前程，痴缠于我家殿下呢？我家殿下贵为蓬定洲未来继承人，更深受尊主宠爱，成为尊主夫人指日可待，你是斗不过尊主的。”
明月臣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抬头看她，问道：“四百年前，你家殿下可曾发生过何事？”
可曾到过什么地方？
本以为他还会继续打听殿下的喜好，却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
他话才问出来，林书便恢复一脸警惕的样子，连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警告：“住口，休要提起此事！”
明月臣无视她眼神的警告，仿佛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浮木，他蓦地攥住林书的手腕，急急追问：“四百年前，你家殿下可曾到过天穹，去做了什么？！”
林书被他吓了一跳，奋力挣扎！
“别问我，我不知道！”
明月臣不依不饶，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
“告诉我！”
林书不明白刚刚还柔弱的白衣仙君，怎么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她蓦地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眸。
“魔、魔……你你你是魔？！”
被紧攥着的手腕忽然一松，林书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
雪花飞扬的院中，明月臣垂眸，呆呆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因为刚刚用力过渡，此刻有些微微泛红，一股不可名状的酥麻从心脏传来指尖。
他的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雪花像是停滞了一瞬。
再看去时，院中的仙君已经恢复温文尔雅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失控只是一场错觉。
明月臣将氅衣从托盘上拿起，披在身上，踏着风雪缓缓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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