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白天亦如黑夜，灯火通明，唯一能判断时间的只有与六臂佛像对立而悬的沙漏，银白沙粒如光束下的尘埃。
沙漏两端黑白。
黑为底，对应阳间白天。
白为底，则是黑夜。
你画我猜结束，鬼界堡沸腾了。
原因有三。
其一，主角氛围感强大。段辞柯指尖滑过楚星烨脊椎时的凹陷，经过蝴蝶骨勾勒的形状，还有楚星烨微曲的腰，看得血脉偾张。
其二，主角默契十足。后背画画，又是双目失明人士，难度本就增加，结果楚星烨十题连对。虽然最后一题卡在最后三秒完成，但瑕不掩瑜。
其三，售后服务完善。
楚星烨在出孟婆庄时爆料——
“段先生，[超级学院]结束时，网上说是因为你画工抽象才让盛修衍输了挑战，平白被骂。事实证明，猜不出来不是画工问题，你画得很准确。
“说起来，盛修衍从那会演技就不错，不然也不能靠卖惨，让舆论全部压你身上。不过，段先生，你当时为什么不澄清？还帮盛修衍兜底。”
这样的爆料独有楚星烨一人自然不够精彩。
还得有段辞柯后面那句：
“长这么大，谁还没个眼瞎的时候。”
坐实了楚星烨的发言。
至于楚星烨对段辞柯的称呼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原因在段辞柯一句：“别这么叫我。”
楚星烨说换就换，主打乖巧。
当然，这点小插曲无伤大雅。
鬼界堡的鬼都喝过孟婆汤。
就算是最近登记的鬼，一杯孟婆汤下去，人间娱乐圈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都忘了。
忘却反而引起好奇。
他们好奇段辞柯跟盛修衍在人间发生过什么，甚至很期待盛修衍听见这番话的反应。
反应？
盛修衍牙都要碎了。
他带着安影笙从东广场路过时，广场上的巨型光屏正好放到这一幕。
一半鬼的目光都投放在他们身上。
安影笙看见，问：“段辞柯跟你有过节？”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盛修衍怅然失落，“自从男团解散后，辞柯哥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安影笙这才记起两人曾经做过队友。
“你们男团怎么解散的？”她问。
盛修衍眼神伤感，说：“一年前，辞柯哥被爆出父亲赌博吸毒，公司跟他解约，男团就解散了。”
禁毒的种子播撒在每一个国民心理，哪怕是留子。
听见段辞柯父亲吸毒，安影笙对搞起了连坐责任，完全没有好映像。
她带着嫌弃说：“劣迹艺人就该封杀！”
“别这么说辞柯哥。”盛修衍摇头，“男团没解散那会，辞柯哥就经常受他父亲骚扰，好几次几宿几宿不回来，险些耽误演出。”
因为吸毒父亲耽误工作，安影笙从嫌弃变成厌恶。
盛修衍连忙解释：“辞柯哥不是故意的，只是他每次回来状态都不好，脸色苍白疲惫，所以……”
越抹越黑。
“父亲吸毒，谁知道儿子会不会有样学样。”安影笙说。
盛修衍假意看向别处，没有回答。
他这一看，就看到了不远处跟糖葫芦小贩交谈的段辞柯。
盛修衍转身就想躲开。
可安影笙替他咽不下光屏造谣的气。
“段辞柯！”
段辞柯还在跟商贩讨论“童叟无欺”这个词的用法。
“十万一颗糖葫芦，童叟无欺？
“地府的钱是被忘川水泡发了？”
能这么膨胀？
小贩怨气比段辞柯更大，说：“地府通货膨胀还不是人间搅的！人间冥币印刷面值越来越大。百年前，冥币还是纸铜板，后面变成百元大钞，再后来万元巨款，现在动辄上亿！”
“哦。”段辞柯理解了，“合着活的时候做不了亿万富翁，死了还得把愿望补上。”
安影笙走进，正好听见这段对话。
她额角划过三条黑线，一时忘了来的目的。
跟在身后的盛修衍弱弱叫了声：“辞柯哥。”
才激起了安影笙的记忆。
“段辞柯！”
她朝糖葫芦的方向喊了一声，见段辞柯回头，边走边控诉：“你和楚星烨孟婆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段辞柯莫名其妙。
他想到昨天白无常的回答，于是现学现卖：“字面意思。”
说完，段辞柯想离开。
“你站住！”安影笙抬手扣住他肩膀，“你作为偶像难道不应该做好粉丝管理吗？任由粉丝造谣？！”
“放开。”段辞柯眼神冰冷。
安影笙下意识松了手。
她挪开对视的目光，强直着腰板，说：“不要以为在地府没有证据就能颠倒黑白，你得说出真相，还修衍哥一个公道！”
这是段辞柯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觉得盛修衍不要脸的境界又高了。
“孟婆庄该弄个照妖镜摆门口。”段辞柯说。
安影笙问：“你什么意思？”
这次段辞柯没有说“字面意思。”
他嘲讽地看了眼盛修衍。
“没事多照照自己，是黑是白，别颠倒了。”
盛修衍肩膀僵硬。
他拉过安影笙胳膊。
“算了影笙，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合作完成恋综节目才是最重要的。”说着，盛修衍抬眸望了眼周围，“再说了，地府的流言蜚语也影响不了人间的事，我们走吧。”
安影笙皱着眉头。
她不理解为什么盛修衍要护着段辞柯。
安影笙受过的教育里，世界非黑即白。
盛修衍是白的，段辞柯就是黑的。
“修衍哥，盲目的善良只会助长犯罪，”她撩动头发，眼神鄙夷，“段辞柯可不会感恩，只会猖狂。”
“影笙，辞柯哥不是那样的人。”
“事实都摆那了！”
“我们去找地方赚冥币吧，还得赶在沙漏倒转前补充灵力呢。”
“可是——”
“影笙，我没事的，真的。”
段辞柯没空听盛修衍虚情假意的交谈。
转身就走。
走过广场长街，孟戈做着障眼法。
成功屏蔽直播画面，她飘上前。
“为什么不提醒安影笙小心盛修衍欺骗？”孟戈问。
“你怎么知道盛修衍在欺骗她。”段辞柯斜过眼，“明明是我在欺骗楚星烨，诬陷盛修衍。”
孟戈火焰蹭蹭烧了一下。
“这位男嘉宾，我看起来很像二百五？”
段辞柯不可置否挑眉。
孟戈决定不跟失意人士斤斤计较。
她绕段辞柯转了一圈，“好吧，其实高阶鬼差和精灵可以看见你们灵魂的颜色。”
“小女子不才，是地府为数不多的高阶精灵。”
段辞柯拆台：“为数不多？确定不是因为地府精灵只有你们姐妹三个？”
熊熊火焰又燃烧起来。
走过一个路口，段辞柯问孟戈：“你刚才说的灵魂颜色是什么意思？”
孟戈来了脾气。
“我是二百五，我不知道呢。”
“……”
“我错了，孟姐。”段辞柯主打能屈能伸。
鬼火刺啦响了一声。
孟戈愉悦地声音响起：“这还差不多。弟弟，跟姐姐斗你还嫩点。”
“所谓鬼魂颜色，有黑白——”
她刚开头，段辞柯突然往前面跑去。
前面路口转弯处，范无救和谢必安正在每日一吵。
正吵到周日谁选工作服的问题，就听见段辞柯一声：“黑白无常！”
范无救回头。
掉头就跑。
跑过一半，范无救问：“谢必安！他追上来了吗！”
身边无人回答。
范无救停下，转身。好家伙，街道尽头，谢必安和段辞柯已经聊上了。
看那勾肩搭背的架势，就差没有称兄道弟了！
“谢必安！你是傻子吗！”他仰天长啸。
“嘴上一口一个弟弟，关键时候弟弟跑没影了都不知道！”范无救又气鼓鼓地往回走。
谢必安今天小酌了一壶，这会有点微醺。
走回去时，范无救正好听见段辞柯问：“那鬼差报名可以用阴德和冥币报吗？”
范无救头顶警报拉满。
“谢必安！”
他想阻止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句“可以哟，阴德和功德转换比例1:100”已经脱口而出，还洋洋得意。
范无救泄了气，看段辞柯就像祸国殃民的妖精。
他白眼一翻，说：“谢必安你完了。”
“秦媪姐姐不会放过你的，趁早给自己找个风水宝地立个碑等轮回吧！”
*
奈何桥边。
孟婆正坐在桥拦上，脚踝晃动，金铃叮当作响。
楚星烨站在桥边，听她说：“总之，医学案例上的先天失眠大多都是胎中受损或基因遗传，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是灵魂本体失明。”
“灵魂本体失明，真的毫无恢复可能？”楚星烨问。
孟婆没有回答。
她朝鬼界堡的方向剜了一眼，牙缝冒出一句：“蠢货！”
“孟婆？”
楚星烨又叫了一声。
孟婆从桥栏边跳下来，喇叭裤上的彼岸花吊坠跟着一跃而下。
她定定看着楚星烨眼睛，笑起来，笑的极其诡异。
“本体失明的灵魂，生生世世都是瞎子。”
“不过，办法也有。”孟婆打着响指，手上多出一个制作粗糙的宣传单页，“所有灵魂自天地诞生之初都是完好无损的，经过千千万万年轮回，中间诸多劫难，但总能追本溯源。”
“追本溯源？”
“对，追本溯源。”
孟婆动动手，宣传单页飘过去。
“地府热门旅游项目，三生石景区，这位游客，不妨了解一下。”
*
段辞柯再遇楚星烨，是在中央广场的悬赏榜旁。
楚星烨在跟一位鬼差交谈。
两个时辰前。
段辞柯从孟婆庄出来，就上演了一出过河拆桥。
当时的段辞柯说：“既然出门了，大路朝天各走两边，各玩各的，好聚好散。”
走的时候多潇洒。
现在就多挣扎。
“楚星烨怎么在这里？”段辞柯问孟戈。
孟戈跳着说：“很奇怪吗？他是你搭档，按照恋综要求，你们所有的行动都应当一起。”
想考鬼差，就要通过接取悬赏赚阴德和冥币。
所以段辞柯才会过来。
他在鬼差、还阳、可怜的自尊心中挣扎几秒。
果断回头。
“这位男嘉宾，鬼差报名只有七天时间。”
孟戈追上去提醒：“以你自身绵薄的功德，连续七天接最高级别悬赏都不一定能报名，错过一天就彻底没机会了哦。”
段辞柯看得很开。
“既然连续七天做任务都不一定能报名，何必要浪费时间。”
孟戈鄙视他。
不过，孟戈不担心。
她飘到半空，心底默数十个数。
数到一的时候，段辞柯果然停下来了。
“这位男嘉宾，怎么不走了？”孟戈问的幸灾乐祸。
段辞柯眉头紧锁。
他后退两步，又上前。
面前明明是康庄大道，可宛若被一堵墙阻挡，再进无路。
他看见空中漂浮着一根细长红线。
红线自他手腕而起，延伸到楚星烨手腕处。
段辞柯抬手，手腕身份编号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一朵鲜红的彼岸花。
“什么情况？”段辞柯问。
孟戈又飘回来。
“这是孟婆从月老那要来的结界术。”她说。
“你们每天踏出孟婆庄的门就会启动结界，同时间踏出的两个人会自动绑定，不得远离对方百米。”孟戈语气难掩得意，“这个结界除了孟婆，地府无鬼可解。”
段辞柯内心哔了哈士奇了。
“你宣布恋综规则的时候怎么不说？”他问。
孟戈哼哼两声。
“你也没问呀。”孟戈说。
“再说了，这是恋综，遇到不配合嘉宾，可不得想点别的办法吗。”
某段姓不配合嘉宾生无可恋。
“刚从出来那会为什么能分开？”段辞柯又问。
孟戈说：“如若不是楚星烨去找孟婆，你真以为你们可以好聚好散？”
“……”
段辞柯看向远处隐入黑夜的高楼。
每天必须出门，不出门会死。
出门就要跟楚星烨待在一块，不然寸步难行。
横竖都是死，何必要赖活。
下地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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