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现在要去哪里,冥冥中却又只剩下一条路。
他来到一处小河边的下水道口——那个在无数次噩梦中出现过的、只有半人高半圆形的铸铁栅栏门。
命运中的又一次重复。
他再次被整座城市抛弃。于是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刺骨的河里。
涉水过去,用力掰开那道铁门。
向里面逃窜。
通讯器响了。
是林晓。他挂掉。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再不逃,会坠落进陷阱。
外面光鲜亮丽的中央城,让他感到比这个阴暗洞穴更深的顾虑和恐惧。
人们盘踞在这张蛛网的各个角落,冷眼观察跌落进来的猎物,然后找准时机发动进攻。
现在的他毫无疑问是那个被捕捉的猎物。
他已沦为丧家之犬,现在是人砧板上的鱼肉。
他必须躲藏起来,融入黑暗。
这洞穴这么暗。他听见往来的昆虫和小型啮齿类动物息息簌簌的声响。
从他的旁边路过。
这里是和中央城完全不同的地方。
眼泪滴落在肮脏的泥泞。他就是想哭。
他举起来的手停顿了,通讯器又响了起来——这次联络人显示的是宋旻。他从朦胧的泪眼中看见。
好像是四个月前,宋旻给他留号码后,第一次向他发起通讯。
那手颤抖了起来。
他责问自己,在妄想什么?在这个肮脏的场所,在这个一切都混乱到一团乱麻的时刻。
他听着那声音像是从水中出来,变得清晰,敲打在他耳膜。
时隔多日,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到全身。
他感受到了随之而来的心碎和痛苦。
身后追击的人似乎离得越来越近了。
在这个万分紧急的时刻。
可能是地狱,也可能是不同于两年前的一条路。他接通了来电:“喂?”
或许是远隔万里。宋旻的声音显得有一些温柔:“你在哪里?”
白羽的眼泪流了下来,但是在那端,听着他的声音没有异样:“我在……”
他说不下去了。他嗓子发梗。他不能说自己又脏又臭地躲在下水道里。那么光鲜的宋旻。
“你不知道……”白羽努力解释,但是嗓子为了控制正常的音色已经梗的发疼。
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这句话后面带了点哭腔。
任何人在遭受这么重大的打击的时候都希望有个人愿意倾听。
但是如果代价是让宋旻知道真实的他是一个怎么崎岖不全又可笑的人,那他宁愿忍着。
“我都知道。”宋旻打断他的话:“我都知道了。”
那些不堪的他都知道了。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听见那边有人说:“宝宝,追你的是我们的人。你跟他们回来。后面的事慢慢解决。”声音像是隔着水幕墙传来。
有些听不清,可是他如遭重击,头晕眼花。
白羽用手捂住嘴,用手抹了一把眼泪,犹豫道:“可是。”
“有我在呢。”
这似乎是一种循循善诱,其后深藏了种种诱惑:“之前我说过的话,有没做到的么?”
他人的承诺是不可信的。
特别是男人的话,都应该签订在合同上,明确写好履约时间、双方责任义务和违约赔偿细则。
就像某位哲人说过的,诺言是在表达爱意上加的珐码。
可是宋旻那么可靠一个人,说起甜言蜜语起来,简直不像真实存在的事情。
他会骗我么?
我的上帝啊,他会诱惑我,压榨我,将我引往万劫不复的深渊么?
停顿。有时候过大的意外会让记忆错乱。
于是白羽很快不能分清宋旻叫他宝宝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到底是臆想,还是遗忘。
片刻后。“不。我要离开。”白羽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他已经能听见后方的人涉水的动静。
“……你跑到哪里,我也会把你抓回来的。”宋旻终于说出了今天最像他平时作风的一句话。
那好吧。白羽挂掉了通讯。
坐在原地等待。
把自己抓回去干什么呢?他不清楚。
宋旻从来没和他说过自己的想法。
抓回去,可能是安全的港湾,也可能是残暴的审讯。白羽放弃了思考。风中飘絮。没有词能更合适他了。
在钢铁森林中即将流浪的出走家猫,可见的未来只有无数的危险,直至死亡尽头。
所以会甘冒风险,相信主人的安抚,呆在高高的树梢上,等那甘冒危险爬上来的宠物侦探把他们带走。
宋旻面色复杂地放下通讯器。他身上还穿着作战服,沾满硝烟和鲜血的气味。
林晓背靠在他落座的座椅上。
过膝皮靴包裹的小腿纤细修长,之上的线条被风衣遮挡:“对不起,让他们注意到白羽了。”
“他们可能已经对白羽的过往起疑。”
“如果把白羽转移走保护起来。是不是逃离他视线的一种方式?”
宋旻转过头,那双铅灰色眼睛望向她。
“我是说,还把他送到下十二区去。保护起来。”
“乔院长这些年一直在淡化白羽的存在感。他去世之后,这层保护消失。走到这一步很难避免。”宋旻的声线干涸,但语调镇定如往昔。
“就算他现在还呆在第一区,难说汉斯·李或者履声、赵复不会注意到。”
在即将获得最后胜利,擒获赵复本人的关头,最高层联合对宋旻颁发了撤退的命令。
后续有待谈判。
办公室外,杨履声的秘书捧着文件,等待宋旻出来,和他一起去出席总结战役的会议。
宋旻的秘书早已礼貌地表示长官顽疾发作,正在休息和接受检查,请他稍等片刻。
两人形成暗流汹涌态势。
“把我紧急调回,履声彻底对我起疑了,我想她会选择赵复来制衡我。”
“虽然汉斯·李·一直和赵复暗通款曲,但这种情况下,他未必会伤害白羽和我斗。”
“把人摆在他眼皮底下吧。”宋旻说。
林晓点头:“你说的有理。”
宋旻站起来。摘下有破口、血渍的战术手套,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东西。
一枚镶嵌了硕大蓝宝石的戒指躺在他的手心。熠熠生辉。
他递给林晓。说:“新婚礼物。以前在地表发现的。”
林晓挑了挑眉,接过。
基地很少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颗钻石起码五克拉,比她俩的新婚戒指大了起码一圈。
“谢谢。”
宋旻说:“今晚婚礼照常进行吧。”
宋旻站起来,把领口理好。
然后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前来传话的秘书向他敬礼,然后引他前往会场。
天已经黑了。白羽被抓出那通道后,两个保镖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
白羽问他们这是哪里。护卫说自己奉命把他带到这里来。房子主人稍晚点会到。
这里和葛小姐家很近,还能看见她家的红屋顶。
不同于那栋三层小楼,这里是个平房。
推开院子门是一片沙地。落地玻璃窗后是正常的四室两厅格局。
白羽不知道这里是谁的房子。
要是林晓的家,那算是冒犯了。
他简单在客厅观察了一下,发现东西少到不可能是女性的居所,于是他走进盥洗室,发现只有男士专用的剃须水和刮胡刀等产品。
他放下心来,打理了一下过于脏乱的自己,然后把盥洗室清理干净。
他回到客厅。
由于这里很安静,他倒在沙发上直接睡过去了。
沙发上光秃秃的,没有毯子。
他只能蜷缩着身体御寒。
有人在喊他。他睁开眼睛。
连续几天没有得到完整睡眠的精神状态,让这具身体无比疲惫,脑子混沌。
他记不得自己是谁,身处何地,此为何时。面前是一个人,处在不近不远的距离。
灯没有开,于是只是在黑暗中活动的轮廓。
难道不危险么?白羽提不起警惕,只是小声问:“谁?开灯。”
那个身影移动到落地灯旁,于是光亮起来了。
白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把眼镜戴上。
那人走回原来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人把外套脱下来了,动作轻柔的给他披上,扣上第一颗扣子。
好温暖。任何动物都不会在寒冷时拒绝能带来热量的东西。
房间里温度很低,空气中流动着冷风。因为没有开暖气。
自己这么趴着睡,现在不盖点东西肯定要受寒感冒了。
白羽一下子警醒起来。
他手从衣服里面伸上去攥住领口,这时才辨认出此人是宋旻。
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想起自己。他只知道宋旻出去了,然后又回来了。
现在在给他披衣服。
两厢对望。
宋旻在他脸上看到了这几个月从没看到过的神态。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像是安静荡漾的湖水。
五十年前那个白羽午睡的下午,宋旻出门之后,要是顺利回来了。
应该就是这个场景。
白羽瞳孔突然收缩的针尖一般大。他的大脑回载。想起来了。
他微微往后靠,两人之间原本一肘的距离变得更远。
宋旻然后走到壁炉旁开始生火,让他先吃饭。
餐桌上有一些能重复使用的餐盒。三大盒叠放在那里。
一箱箱的瓶装水垒在墙角。白羽犹豫了一下,向宋旻道谢,走过去打开。
东西很丰盛。烤羊排,玉米烩饭还有一杯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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