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大学的语言文字研究室是全国顶尖的，设备齐整资料齐全，和他们田野调查时的环境截然不同，宋清洛推开门时竟然有种回家了的亲切感。
教授还在老家过年，组员也大多没有回来，她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整理这一次调查的语音材料。
江城坪皖县属于客家话语系，和她熟悉的西南官话系统完全不同，每次的语音材料她都需要细细地复核。
她坐在那一忙就忙到了中午，正拿起手机准备点外卖，就听到有人敲门。
“小白！”宋清洛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有些惊喜，“你怎么也回来了。”
“我看灯亮着，就猜到是你。”白嘉怡手里环抱着资料站在门口：“家里没什么事我就提前回来了。”她往宋清洛背后空荡荡的办公室看了一眼，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宋清洛乐得有伴，把手机塞到口袋里，披上羽绒服和白嘉怡一起下楼。
京华大学本来有大大小小十个食堂，放假之后只留了最大的几个，每一个都离教学楼有些距离，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所以，你是故意在车上给宋外婆打电话，然后故意让顾渚给你拉安全带？”白嘉怡听着宋清洛讲昨天顾渚送她回家的事情，“那他要是不帮忙呢？”
“不帮我就自己来呗，我又不是残疾了，”宋清洛眨巴着眼睛，“给他一点表现的机会，抓住了是他赚到了。”
白嘉怡竖起拇指以表赞叹。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到了食堂，假期每个食堂就剩下两个窗口，能吃的东西也不太多。
白嘉怡端着碗面走过去时，看到宋清洛面前放着一盘炒饭，眼睛却认认真真地盯着手机屏幕。
“怎么了？”
宋清洛把手机收起来：“楚晗说她还得一段时间才回来。”
“啊？”熟悉宋清洛的朋友都知道她睡觉时有些怪癖，非得需要屋子里有人陪着才能睡好，所以这几年她要么住宿舍，要么和人合租，“那要我去陪着你吗？”
宋清洛摇摇头，说没事。
白嘉怡也不再多问，两个人的话题又聊回了这次的田野调查。
“估计收假之后还得再去一次江城，”白嘉怡叹了口气，“咱们选的发言人还是太年轻了。”
发言人年纪不大的话容易受到普通话影响导致发音变化，对于语音研究会有影响。
宋清洛点点头，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算了算时间：“二月底正式开学，手头这些东西还得整理才方便查漏补缺……四月份？”
白嘉怡也是这么想的：“四月份江城风景也正好，气候也舒服，纯当旅游吧。”
四月份，那就是两个月之后。
宋清洛想起顾渚和自己在阳台上的赌约，又想起刚才在手机上看到的消息。
外婆对于顾家的生意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只说是开连锁酒店的，宋清洛却想起昨天五分钟就出现在门口的顾渚和今天格外齐整的午餐，心理隐隐有了个猜测，便通过一些公开渠道查了查。
坤侣酒店背靠一个叫做嘉礼的酒店集团，宋清洛一查才知道这个集团旗下涵盖了从快捷酒店到星级酒店每一个品类，产业庞大。
我有嘉礼，式宴百僚。（注）
宋清洛猜到顾渚家里应该很有钱，但没想到会那么有钱。宋清洛大致看了几眼，还看到了她在江城住的那家酒店的名字。
富家少爷一见钟情真是太有意思的戏码，可惜宋清洛从来不相信真情。
她正想着，放在一旁的手机就震了震。
宋清洛点开，看到了顾渚发过来的消息。
【顾渚：周末情人节赏个脸吗？】
她翻着日历看了一眼，打开自己的日程表，回复道：
【Papillon：周日下午开学，导师要开会。】
【顾渚：那就周五出发，我来学校接你。】
她回了个“ok”的表情包，另一个对话框中的消息又跳了出来。这次是一条新闻：“嘉礼集团董事夫妻车祸去世。”
从外婆那里听来的八卦此刻以新闻的形式呈现在了眼前，宋清洛垂眼把推文翻到头，在对话框里回复：
【Papillon：谢谢许酩哥，回国请你吃饭】
【许酩：不用那么客气】
宋清洛把最后一口炒饭吃到嘴里，继续和白嘉怡讨论起项目的事。
距离开学越来越近，宋清洛每天看文献、整理调查结果，忙得脚不沾地，完全忘了和顾渚还有约。
直到周五下午看到了等在校门口的人，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白嘉怡本来和宋清洛一起出门，准备顺路买些东西带回去吃，见她停下了脚步，便顺着她的目光落到眼前的人身上，压低声音问道：“男狐狸精？”
宋清洛点点头，抬腿走到顾渚面前，介绍到：“顾渚，”她抬抬手，“白嘉怡，我同学。”
眼前的人一双含情脉脉的狐狸眼，但是五官端正，那一股魅感化在了温润如玉的笑容里。白嘉怡在心里给宋清洛起外号的能力点了个赞，笑着和顾渚打了个招呼。
“幸会。”顾渚伸出右手。
白嘉怡松开挽着宋清洛的手，和顾渚握了握。
顾渚看向宋清洛：“可以出发了吗？”
“我最近太忙，忘了收拾东西了，”宋清洛皱眉，“要不你陪去取一趟？”
顾渚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清洛，”白嘉怡忽然叫住要离开两人，用手在耳边比了比，“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宋清洛知道她的意思，心头一暖，点了点头。
顾渚熟门熟路地把车开到了宋清洛家楼下，看她打开车门还特地嘱咐了一句记得带上泡温泉的衣服。
宋清洛挑挑眉，应了一声。
两个多小时后，顾渚的车开到了京华近郊，宋清洛抬头看了看门口木制牌匾上苍劲有力的“青行”两个字，想起这名字好像几天前也在嘉礼集团的名单上见过。
酒店是中式庭院式设计，错落的石阶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露天汤泉，旁边还有木牌标注功效，明明是周末，却只有他们两个顾客。
宋清洛换了泳衣，挑了个标着安神功效的汤池坐了进去。顾渚跟着她，却没有下到水中，而是坐到了岸边的石阶上。
汤泉的暖热驱散了外面的寒意，浸透了宋清洛的身体，她抬起头隔着雾气看向坐在岸边的顾渚。
“看我做什么？”顾渚看向温泉池里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宋清洛。
“我在想，”宋清洛依然看着他，目光灼灼，“你的目的达成了没有？”
“你还没松口当我女朋友，我的目的怎么会达成？”顾渚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笑。
宋清洛发现没有了眼镜的遮挡之后，顾渚的一双眼睛好看得勾魂摄魄，尤其是这么定定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难不为这双眼睛心动。
“你的目的是追我，不是追到我，” 她勾起唇角，“顾渚，那些人如你所愿了吗？”
她看见顾渚微微眯起双眼，而后垂下眼帘，只这么看着她。
宋清洛微微一笑，看来她猜对了：“追我只是一个噱头，你在借追我去做一些事情，对吗？”她见顾渚不说话，又开口道，“什么事情？让你那几个叔叔放下戒心？”
顾渚依然没有说话，但沉默已是一种回答。
“顾总，我读到博士，总不能是个傻子。今天来这里、包场就是做给他们看的吧？”宋清洛低头拨了拨水，又抬起头看向顾渚，他们终于四目相对，“你追我的动作实在是太大张旗鼓了……所以我去查了一些东西，再加上一些邻里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
她没有和顾渚说许酩给她发来的消息，也没有说许酩后来还打电话给她讲了许多嘉礼集团这些年的烂账。
“当年顾爷爷和顾叔叔打拼下嘉礼，其实没有仰仗太多亲戚的帮助，处于情面给他们留了公司里的职位，可是顾爷爷退得早，叔叔阿姨的意外……”
宋清洛顿了顿，却见顾渚只轻轻一笑，并没有在意她忽然提及旧事，才继续道：“意外来得很突然，他们都还没有时间把嘉礼彻底转型。”宋清洛轻声说，“你羽翼未丰时顾爷爷接手，现在你回国了，顾爷爷自然想把嘉礼交回你手里，但是这样很多人会不愿意的。”
顾渚在国外的荒唐名声半真半假，有他刻意的做戏，也有那些人刻意的添油加醋。宋清洛能察觉到他回国应该有想做的事，而这件事并不容易。
”你也许是不想打草惊蛇，也许是想掩人耳目，所以你需要一个人帮你把在国外的荒唐形象保持下去。那个人能让你合情合理地认识，最好和你家还有一些故交，既能体现出你不顾曾经的关系贸然接近，还能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轻而易举地打听到，并且不起疑心。她还要很难追，因为万一时间不到她就对你动了心，你会很难收场。”
“我就很合适，”宋清洛看着他，“更何况我是长辈公认的好孩子，更能反衬你的荒唐。”
宋清洛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推断了出来，再直白地将之摆出来，她的语气没有半分责怪，平谈无比，混着这温泉升起的袅袅水汽，隔在二人之间。
顾渚静静地听着，嘴角的笑容渐渐恢复如常，点了点头：“很聪明，但你说漏了一点。”
宋清洛偏了偏头。
“你还很漂亮，”顾渚走到池中，凑到她耳边，半个身子几乎都要压到宋清洛身上，“他们会相信我对你一见钟情。”
宋清洛眯起眼睛，却没有伸手把顾渚推开，她仰起头，反而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我说这些呢是想告诉你，我给你三个月，我可以配合你借追我去做你要做的事情，三个月之后，咱们俩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半点关系。”
（注）“我有嘉礼，式宴百僚。”——【魏晋】张华《晋冬至初岁小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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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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