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京城接连晴日,冬雪消融,竟是比下雪天还要寒冷一些。
秦望案结在晴光正好的第二日,大理寺少卿将要亲审案犯,韩绍总算把这个烫手山芋彻底甩出,然而还未吁出多日来积压的浊气。
大理寺传来消息,案犯玄弋在狱中写血书认下谋害秦望之罪,撞墙自尽了。
困扰韩绍近一月的案件遂就此结案,庆云侯府自是不认这个结局,但如今找的不是韩绍,而是徐简行。
迫得他中毒痊愈的当日就到衙门点卯,撑着疲倦的身子来应付。
只是玄弋已死,线索由此断的干干净净,大理寺也丝毫没有办法,只能答应派人去查玄弋的过往,一旦有了定论会立刻派人去侯府禀报。
正月十七这日晌午,昏睡的潇君也终于醒过来。
彼时屋外正天光大亮,温暖的阳光越过窗棂钻进房里,落在人身上,似轻纱薄雾笼着,莹莹光辉,渐觉暖意盈身。
潇君躺在榻上愣了一会儿,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这日里虽见了晴,好晒草药,可人要不在日头底下待着,阴凉的地界儿也还是冷的。”
“得亏舅老爷派人来将床榻挪到靠窗的地方......”
吟霜和陈姿说笑着从外走进,见醒来的潇君,二人一齐露出笑容。
陈姿道:“料想今日你也该醒了,千悲引是烈毒,解药也不尽温和,这才令你昏睡了些时候。”
潇君望向她,“我睡了几日?”
吟霜从木施上拿过一件银朱色绣着团圆纹的披风为她披上,接话道:“今日十七,姑娘睡足了一日一夜。”
潇君伸手拢紧披风,这件衣服是过年穿的新衣,她不记得来京城时拿了,便仰头问道:“是母亲来过了吗?”
吟霜又为她端来热茶,“夫人来过,但今日又回永清了,昭哥儿和暄哥儿就这几日要入学,夫人要回去忙着二位哥儿的束脩和箱拢。”
潇君点头,掩唇咳嗽一声,“儿女的事,母亲向来要亲力亲为的。”
说着接过茶水,低头轻轻吹了吹,没着急喝,又道:“我这样,怕是急坏了父亲母亲吧?”
思及那夜潇君被送回来的场景,一张小脸惨白如屋檐的雪,可谓毫无血色,双眸紧阖,沉沉昏迷,胸口处的衣襟更有一大片被乌黑的血侵染,恐怖如斯。
吟霜也不禁后怕。
好在陈姿医术精湛,不然她追随姑娘而去的心都有了。
“老爷听闻便赶了过来,在姑娘屋外守到后半夜,直到舅老爷来劝才回去,夫人更是翌日一大早就到了,想是才听见消息就连夜出发的。”
潇君听着饮了口茶,觉得手中茶暖,心里更暖。
“对了,他们可有责怪你?”
吟霜闻此言鼻尖一酸,在她面前跪了下去,“姑娘,老爷和夫人即便责怪,奴婢也不冤的,是奴婢对不住您,若非我贪恋美景离开姑娘身旁,您也不会......”
说到最后她也没了声。
在听说了那夜的惊险经过后,她觉得,若是自己跟在姑娘身边,许是真能被那人得逞。
也幸得一块儿被绑走的是大理寺的大人。
潇君露出笑来,将茶杯放置一旁,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别想这些,这不是你的错,所幸那夜你和陈姿都没有跟着我,况且我不是好好的嘛?往后咱们再小心些就是。”
吟霜抿着唇点头。
“所以,他们还是责怪你了?”
吟霜又红着眼摇头。
陈姿在一旁替她回话:“她被罚了一月的俸禄,不过七娘你放心,我准备将下月赚的银子分吟霜一半,你出了这事儿,我其实也难辞其咎。”
潇君无奈笑道:“你二人莫非一定要自揽过错?”
陈姿:“非也,并非自揽过错,是在自罚自省,七娘,经此一事,日后再随你出来,我们定不会让你离开我们视线!”
潇君玩笑道:“那岂不是在监视我?”
陈姿“哎呀”一声,走近几步坐到她面前,“怎能是监视你呢,我们是关心你。”
至此,又轻声一叹,“有这一回我大概也明晰了,你和陆二公子想来二人间有些不能为他人道的事,不然怎么危险一次次的找上你们?你既没有陆二公子那样的身手,就得万事谨慎。”
这话倒没什么差错。
自五回山起,她与陆砚就总隔三差五地要遇些事情。
提起陆砚,潇君紧接着开口问:“逢屿和徐大人如何了?”
“徐大人无碍,中的毒本也就没你的深,他常年习武,底子也比你好些,昨日就醒了。”
“倒是陆二公子。”陈姿一副差点坏事的模样,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她。
“我险些忘记,这是书书给你留的书信,西北战事告急,陛下派定国将军领兵西行,书书和陆二公子都已随军离京。”
潇君飞快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大致便是让她期待此番行伍定要闯出一番功绩来如此云云。
她沉吟问:“他们何时走的?”
吟霜望一眼桌上的滴漏,道:“ 巳末那会儿还在德胜门前点兵,这时候约莫正要出发呢。”
话音堪落定,潇君忽然从榻上起来,跑去衣柜里翻出一身外袍,“吟霜,替我更衣。”
吟霜怔道:“姑娘要做什么?”
“先为我更衣……陈姿,你能否帮我去马房牵匹马来?”
陈姿猜到她要去送陆砚和曾书书,但作为医者,她还是提醒道:“你如今才醒,身子尚虚弱,本不宜骑马。”
潇君裙装已穿好,正往身上套交衽袄衣,“我知道。”
“但你一定要去?”
潇君未回答,望着她的目光如炬,顷刻她便明白。
是,一定要去。
潇君如是想。
或许从知道陆砚亦是重生那一刻起,在她心里就已成了不一样的一个人。
天下事何止千千万,她无法事事关照,但凡与他相干的事,她就一定会为之驻足停留,就如他会一次次义无反顾地来救她一般。
吟霜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为她更好衣,走到妆台前要为她挽发,谁知潇君随手抓过一条发带,利落地将三千青丝束在脑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吟霜紧跟着追到大门处,却只见到两匹马疾驰而去溅起一阵尘土的场景。
她喘匀了气,指着马上那抹黑衣身影问:“那是何人?”
陈姿仍望向街角处,“哦,是近云。”
吟霜有些意外,“他竟未跟随陆公子去西北......不过,这又是谁呢?”
陈姿的视线挪到石狮子旁,一名陌生少年牵着马站在那儿。
她眉头一挑。
“是啊,你是谁啊?”
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着一身玄色戎装,身姿挺立,脸庞稚气未褪,然已见俊朗,在日光下笑容灿烂。
“二位姐姐好,我叫十二,我们家爷让我来护宋姑娘周全。”
*
此时城门处,聚集的百姓还未散去,大军此前的威压气势仍长荡于此。
左右百姓翘首望向城门以外,其中不乏有为亲人送行的人,泪痕未干,站在原地久久驻足。
扛着箩筐的小摊贩跃跃欲试地准备支摊,碍于眼下气氛愁苦,未敢真动。
而城门外,一大阵纷扬的黄尘裹住队伍的最后,透过此仿若能叫人看到西北大漠的荒凉与肃杀。
潇君在城门下停马,目光眺向远方,神情有些落寞。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近云紧随其后赶到,望远处景象又见其落寞神色,想要慰藉她几句,“姑娘......”
话才起头,马尚未停稳。
却见潇君翻身下马,直奔不远处一售卖竹笛的小贩而去。
小贩见她直冲自己而来,不由一喜,笑着介绍道:“姑娘看看笛子?这竹笛都是自家三四年的苦竹......”
眼前被放置了一锭银铤,姑娘已拿过一支竹笛转身离开。
小贩再次大喜,“真是爽快。”
近云眼睁睁望她往城墙上走,愣了片刻,赶在城门守将阻拦潇君之前急哄哄地下马,一路大哥叫上去,拉过守将借一步说话。
好巧不巧,今日守将他认得,曾也是侯爷的亲兵。
近云默默将准备塞给对方的银子揣好,解释道:“这姑娘是来送人的,因病晚了些时候,好歹让人家见个影儿,改日我请将军吃酒。”
守将眉头一动,有些吃惊,“近云你小子,听闻二公子去了边军,你怎的没随行?”
“近渊去了,我便没去了。”
二人说话间,自城墙传来一阵笛音,时而如泣如诉,转瞬高亢激昂,后又婉转悠扬。
城下百姓闻见,送行之人更起愁肠,泪如雨下,路过的行人也驻足倾听。
以竹音相送,愿君平安归来。
离去数里的将士自然也听见了,好些人悄悄扭头来看。
城墙上的女子一袭朱衣似火,乌黑发丝低束,衣袍与细发被风拂起时,像极盛放的凌霄花,热烈且慵懒。
手中竹笛横吹,笛音如泣如诉,似藏有破空劈断黄沙的力道。
更有人小声道:“这是谁家的娘子,真真羡煞旁人。”
曾书书一身盔甲骑马跟在骑兵营的最后,闻言也回头望了几眼,不由举起马绳戳前头的陆砚,“哎,那是七娘吧?她来送我们了!”
她满脸堆笑,高兴地如同吃醉了酒。
陆砚怎会不知那就是潇君,笛音送来的那一刻,他便能猜到是她跟来了,诧异之余心中尽是欢喜。
那抹红色身影像是越过将士走到他眼前,久在心头萦绕。
他怎会不高兴?
但眼下不是纵情欢笑的时候。
“阿赢,噤声。”
曾书书神色刹那间收敛。
沉默片刻,她又猛地抬头,“你怎知我为自己取了“阿赢”这个诨名?”
朋友们,请问有人看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寒烟起(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