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娘子城墙送“夫”,赠曲慰相思,一时被传成一段佳话。
京城百姓回忆那日的情形,纷纷赞“那真是一个重情义之人”。
连带城中很无厘头地掀起一阵狂热竹笛风尚,青楼瓦肆争相效仿,常闻笛音清脆悠扬,散入春风满京城。
竹笛小贩没想到泼天的富贵在后头,连夜制作售卖,从中狠赚了一笔。
当事人却早已离京,回到永清。
潇君并不知晓自己的事迹被这般编排,在家闲散几日,觉得有些无聊,这日便带吟霜来到临开业的善文馆。
李树走街串巷选址,在潇君的支持下敲定只离宋府隔了两条街的东坊,从前那里是家绸缎庄,老板去南方经商,因此急着寻找买家。李树看准时机,以三寸不烂之舌讨价还价,终被他用一百二十八两六钱的价格,买下了这间面阔三间,后带庭院的铺子。
是个实惠且吉利的价钱!
而后便忙店铺修葺、采办纸张、相看木料这些事。
一直到今日,才落定下月初九开业的事情。
他站在门前卸车,指挥两个健壮的汉子搬箱,三五个箱子都是制书籍要用的纸张。
往常书坊都是从南方购得的竹麻纸,现在自然也不例外,但因李、柳二人亲事在即,李树此番便只跟随商队去了较近的安徽宣城,预备暖和些的时候,再南下采办。
左右现在铺子里存的纸张与印墨也够支撑两三个月的。
柳叶今日难得闲暇,也在铺子里帮着点数,手上抱着账本,右手执朱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半晌,她抬头道:“我记得你从前都要屯至少半年的储墨与纸,怎么这一次就只带回这么一些?”
“我这回出去是蹭商队南下的商船,买得多了恐惹他们不快。”
李树笑道:“何况不知怎的,今年宣城那处竟有许多纸铺、墨铺都储量不足,说再晚些时候只怕连这些都没了,我还是等闲暇时再去江西、湖广瞧瞧吧!”
柳叶阖上账本,讶异道:“宣城是什么地方,他们那儿都没储量的话,别处只怕也难说了。”
“那倒不至于,总不能整个大宁都找不出一家有存货的。”
“也罢,到那时候再说,眼下事情太多了些,等忙过这阵子,我随你一同去外头。”
说着柳叶随搬箱子的壮汉进了屋,问过这是唯一的一箱印墨后,招呼他们放置在柜台后边新打的矮柜里。
然后从荷包里取银子递过去。
“辛苦二位了,这是押运和搬卸的工钱。”
壮汉接过银子,立即笑着抱拳,“多谢掌柜娘子,往后再有用得着我们的,可叫掌柜的去桂花巷支使我们。”
送走工人,潇君主仆二人也恰好走到门口,柳叶一见来人,忙笑着将她们引进来,“姑娘今日来得真巧,前些日子我和伯母在忙着搬家的事,李树又去了宣城,都不在铺子里呢,您啊,就跟早先知道今儿我们都在一样。”
她想叫李树来拜见,进屋就见他抓着一张纸在窗下看地全神贯注。
“看什么呢?这样入迷。”
她走过去。
李树却像受什么惊吓似的,整个人打了个颤,脱口问:“怎么了?”
柳叶示意他看一旁,“问你在看什么,姑娘来了都没注意到。”
李树忙将纸捻在手中,拱手向潇君施礼,“姑娘,我失礼了。”
潇君收敛疑色,朝二人笑着摆手,“无妨,你们且忙,我四处看看。”
“那我去为您沏茶。”
眼下善文馆虽已装潢好,但横放的六个博古架上却空空如也,倒是一些靠墙的柜子里,零散地放置一些书籍。
潇君说四下逛逛,没一会儿就转回到柜台前,又上下打量铺子的格局,发现这是个二层的建筑,只是第二层十分矮小,更像是阁楼,西南最角落里有个小梯子备着,可从那儿爬上去。
李树跟随在旁解释:“当初选定这里,也正是看上他此处有个不大的阁楼,日后好拿来放置闲书。”
潇君点点头,又打量柜台旁那扇门,“这后边是个院子吗?”
“是的。”
“你们一家日后就打算住于此?”
柳叶从门后出来,恰听到这话,应道:“后头有两间正房,左右各一间厢房,住我们一家也足够了。姑娘来坐会儿吧。”
说到住所这里,潇君想起他们成亲的事,好奇问道:“等接亲那日,柳叶还是从柳家发嫁吗?”
柳叶虚扶她的手一滞,苦笑道:“我继母入狱后,被判流放,妹妹恨我害她母亲,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柳家我已回不去了。”
“好在族中老人做主,从父亲的家产里分出小部分给我做嫁妆,我便在永清赁了一个院子,从那里发嫁。”
这个时代的女子本就艰难,若没娘家支撑只会更为艰难。
不过依柳家来看,柳叶倒还不如没有这个娘家。
潇君拍拍她的手宽慰,“往后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值当!”
柳叶颔首称“是。”
“这些时日你们既要看顾铺子,又有婚仪的事,两头忙,想来累人的紧,明儿我让吟霜和吟雪来铺子里帮帮你们,有不懂的,你们多教教她们俩,若有什么需求就派人去宋府知会我。”
“二位姑娘跟随在您身旁,都是些金贵的巧人儿,哪能跟着我们,此前李树不在,才忙了些,现在他也回来了,好些事情都有了帮手。”
既然她回绝了,潇君也并没有强求,约莫他们有自己的安排。
善文馆一应被理的井井有条,二人是有些本领的。
她此前也没想过,自己当日只是为寻曾书书,却顺便救下柳叶这样能干的一个姑娘,顺带上李树母子,还让她也能够感受一二做东家的乐趣。
若他们待她不薄,潇君也是个承恩当还的人。
柳叶又去后院端了一些果脯上来,“听闻姑娘前些日子遇到不好,我本该去府上探望的,却被些杂事伴住,没去成,正预备明儿随李树一同去拜见,怎料姑娘先来了,您身子可好些了?”
“大好了。”
潇君直感叹陆砚也为自己寻了块宝,陈姿年纪不大,一手医术却尽得她师傅的真传,不愧是出身药谷。
当时她一度以为这一世也要草草结尾,却被她一粒药丸从鬼门关里扯了出来。
“我在府里清闲的紧,今儿就想着出来转转,好透透气。”潇君端茶小饮,余光见李树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往常这人是肯说话的,怎么去趟安徽回来,变得沉默了?
“李公子?”
她唤了声。
李树回神,拱手道:“姑娘叫我李树就好,您有何吩咐?”
潇君搁下茶杯,狐疑地望了眼他攒成拳头的右手,“你方才那纸上可是写了些什么?见你看了以后就失魂落魄的。”
柳叶早便觉得奇怪了,走近他担忧地问:“你今儿是怎么了?”
李树皱了皱眉,只好将手中被他揉成团的暗黄纸张展开,奉给潇君。
“姑娘且瞧,这是从咱们装纸的箱子里找到的,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上面的诗意实在令人惊心胆战。”
他神情凝重,煞有介事。
潇君不由也有些心里打鼓,“是那些你从安徽带回来的箱子吗?”
“正是,一打开便看到,可封箱前我分明查过,没有异常的。”
“这倒是怪了。”
潇君低头仔细读诗,三两句后她也不禁脸色大变。
其上是首打油诗,未有署名,句式并非绝句,也不像词,平仄韵脚更不尽完整,通篇的意思却通俗易懂。
天煞星,犯天煞,命里不予春来报,
烽烟起,黄土扬,十家儿郎九不还,
父之祸,犹不爽,因果但应儿孙上,
血成河,心难安,永夜寒冬遮宁堂,
丹书白马鲲鹏势,也教冤魂度关山。
只单一句“永夜寒冬遮宁堂”,便能得知写这首打油诗的人用心不纯。
何况还有一句“父之祸”“但应儿孙上”。
烽烟之祸不正是出于当今陛下?
柳叶在她身后惊道:“天爷啊!这哪儿是首打油诗,简直是一首索命诗啊!”
吟霜也大惊失色,“连我都看得懂,大宁连年征战,好些男儿都死在战场上,正应十家儿郎九不还此一句,若这诗被人传扬出去,岂不说在那些将士和军户们的心里?”
潇君道:“何止将士和军户,平常百姓又怎不知打战会死人,只是他们大多不曾经历战火,因此并不放在心上罢了。”
李树顺着她的意思续道:“近来朝堂已有许多大人主张反战,此诗定会引起将士和军户心中的愤慨。若再传扬开来,反战之人越多,对朝廷的反声也会越高亢。”
届时,必会动荡。
虽不至中伤国祚那么严重,可对朝廷而言,终究百害而无一利。
柳叶捂住扑扑乱跳的心,“他们写这反诗,莫非是想谋反?可这只是一首诗呀,又能做什么?”
潇君正色道:“虽只是首诗,那倘若诗中所述的,成了真呢?”
倘若今上之祸,当真应在他的儿孙身上,倘若拥有“鲲鹏势”的将领们,真叫冤魂度过关山呢?
这……还仅仅只是一首诗吗?
“他们将这首诗借商人的手传到各地,而今出现在北直隶,只怕已经传开很广了,李树,你在安徽时难道不曾听到什么风声吗?”
风声?
李树垂头思忖片刻,猛地记起。
“童谣!”
潇君抬眸,“什么童谣?”
“在安徽时我常见一些孩童用乡音在街上唱童谣,我不懂他们的土话,起初并不解其意,只听出一些“煞”“马”这样的字眼,如今想来,他们唱的就是这首诗。”
吟霜闻言不禁愤慨,“这些人竟利用孩童,实在可恶。姑娘,咱们报官吧!”
“是啊,此事只能让官府来管。”
李树却道:“能自南边传上北直隶,官府不见得全然不知,只是法不责众,没有大规模抓捕罢了。”
“且他们利用往来的商队、镖局,很多商队甚至像我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就将反诗带出来。若都抓了,只怕官府大牢都要关押不下了。”
再者,南边许多衙门不会没有反战之人,能让孩童当街诵唱,说不定正中他们下怀,即便不是反战派,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多数官员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真去触霉头。
跟谋逆沾上干系,又有几个能摘干净?
倒不如装作不知晓。
总之,能有如今局面,绝非一蹴而就,是多方影响下才造就而成的。
然而更令潇君担忧的,并不是这诗如何,而是三月中旬鲁国公的病逝会将这首诗魔化成什么模样?
前世是否也出现了这样的诗?
可惜她那时已被赐婚,忙着备嫁,半点风声都没听见。
陆砚也已离开京城,想寻他商量都没有法子!
思及此,潇君低声道:“此事蹊跷,我们暂且不要掺和进去,佯装不知,再查查其他箱子,若还有便翻出来烧了,无论是谁问讯,都要咬死自己不知晓。”
顿了下,她深深叹气:“尤其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乃陛下爪牙,反诗一事,他们不可能不管。
一旦北镇抚司插手,势必会掀起风雨。
今天多了一个收藏,虽不知道这位可爱的读者是谁,但是真心地谢谢你,呜呜呜终于有人看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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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寒烟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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