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色不自然潮红，漂亮的眉拧在一起，呼吸声好像电锯拉伐老树干般。
明珠架起安亦的胳膊往上拖，他肩背宽阔，身型高量，明珠拖了半天也拖不起他。
骨节分明的手从水里伸出，拉着明珠的衣袖，安亦漆黑的眸子雾蒙蒙的。
“帮我拿一下电视柜上最右边收纳盒里，最后一层的白色药瓶…”
“谢谢…”
良久，她坐回沙发，听着浴室里的动静，拧了拧被浸湿的衣摆，又把外套脱了下来。
伴随着咳嗽声，男人开门出来，沐浴后的刘海全都撩到往后，也许是刚刚的意外，他的脸色仍是很不好看，裹着厚实的黑色长袍睡衣。
“你没事吧？”
安亦挑了挑眉，走到她身旁，打开高柜最底层的抽屉，拿出一包红色外壳的烟。
“嗯。”叼起一根，声音沙哑得好像变了一个人，“介意烟味吗？”
明珠摇摇头。
屋外狂风乱作，两人沉默地望着骤风暴雨下枝叶摇晃的老树影子，其余的视线已全然被暴雨掩盖，冰雹杂在玻璃上啪啪响，雨水仿佛是被一桶一桶顺着玻璃窗被倒下来的。
屋里烟雾缭绕，安亦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偏着头咳嗽，似是要把肺咳出来了。
得肺痨了的感觉，明珠心想。
“无聊吗？书房里有电脑。”
“是吗，那个门打不开。”
一语成谶，明珠恨不得掐死自己。
安亦默了一瞬，没有追问为什么她知道门打不开。
“屋里有直播设备，之前…家里遭过小偷，我怕设备有损，就上了个锁。”
“门这么不牢靠？过几天让我爸给你这换个门吧。”
“…不用，门是被砸开的，我已经换了新锁了。”
她呆呆地回头“小偷？这么大胆的吗？”
安亦沉默摁开房间门的指纹锁。
明珠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看到专业的直播设备，“你是主播吗？”
“也许算”安亦想了一下，“设备是学校配的。”
“啊？”她有些没听明白。
“有时身体不好不能出门，学生教我在网音直播网课，他们投屏在教室的白板上……咳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呛的眼泪都逼出来了些。
“那学校对你挺照顾的。”身体确实也挺不好的。
“嗯。”
帮她开了电脑，他便出了屋。
这个书房倒是有些生活气息，明珠在屋里转了一圈。看来他平时很多时候呆在书房里。电脑桌侧面放着一整面墙的书，她粗略地看了几眼，除了部分英语教材以外，还有很多英文专业书，让她看的头疼。
教英语的。
明珠坐在电脑前思索了一下，登录了电脑版微信，给明远发消息。
“明大人你好，请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那便很快回复，“明小人你好，美丽的周小姐参加学术交流会为期十天，结束后为父为母打算去三亚玩一圈，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一个月吧。”
看见老爸的消息，明珠心情愉悦了一点，“我今天面试没赶上…”
消息没一会弹来，“是不是那个英教幼儿园？没事，你裘叔叔和我打过招呼了，你下个月直接去报道。”
“不用面试吗？”
“你林阿姨的地盘儿，还面试啥，你去年不是考过教资了？那就行了。”
林阿姨林怡萍是裘叔叔的妻子，英教幼儿园的园长，夫妻二人从事教育业多年。
“我考虑一下啊。”
退登了微信，明珠托着腮漫无目的地点开了网音。现代人也没啥爱好，没事儿干就在网音刷几个视频点点赞。
登上自己的网音，回复了大学舍友几条艾特的搞笑视频以后，好奇心的驱使下，明珠在搜索栏打下了“安亦”的名字。
弹出来的最上面的人头像未设置，是系统的灰白人头，介绍上简单几个字：中英班直播课。主页里空空如也。
明珠瞟了一眼粉丝数量，光一眼便快惊掉了下巴。
平平无奇的账号居然有77万粉。
明珠怀疑自己找错了人，随手点开了他的直播回放里。排列整齐的回放按照日期依次往下，每个回放的开头都是PPT上关于不同英语知识的标题。
好像就是这个账号。
明珠划了两下，随手点开一个9月21日的。
开头静默了两秒，随即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同学们上午好，今天来讲上周英语周测的卷子。”
接着鼠标的声音响起，PPT似乎切换了一页，但明珠完全看不清屏幕上是什么内容。原因无他，整个屏幕充斥着爆满的弹幕，弹幕内容也与英语试卷毫无关联。
明珠感觉这个小小的直播屏幕上堆叠着不下一个万“老公”和“露脸”，以及数个长串的“舔屏表情包”。
回放里的安亦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的声音有些不悦：“再刷就拉黑了。”
然而大家似乎根本不在乎似的，爆满的弹幕越来越多的舔屏表情包，偶尔真正班里学生的弹幕几乎一闪而逝。
明珠有些眼花，想右滑清屏，手还没点到，屏幕上的文字一下全消失了。
【提示：房主使用了全员禁言功能】
安亦的声音恢复平静，道：“班里的同学把自己的ID改成学号后两位加姓名，有问题的人直接申请和我连线。”
明珠把进度条一点点往后拖，想看看安亦有没有露脸，翻了几次直播记录无果后，她退出来往下看相关视频推荐。
不看不知道，营销号们齐刷刷几乎用着同一个照片封面。
刚打开，熟悉的机械女声便咋呼入耳：
“家人们谁懂啊！最近爆火的网课老师安亦竟然是……”
“明小姐，雨停了。”
明珠看得入神，身后突然响起的男声吓她一激灵。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迅速摁掉电脑电源键从椅子上弹起来转身看向安亦，对上对方的胸膛后她又不得不把头仰起，望向他的眼睛。
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略显疲惫，此刻叼着未点着的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不敲门？”
“…敲了三次，你没动静，我就进来了。”
安亦不说话，一双眼似乎要把她看穿。
明珠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跳出嗓子了，如果这时候安亦问出一句“你刚刚在看什么？”或者“你为什么要偷偷看我的直播回放？”她就会立刻社会性死亡在这个书房里。
对视了两秒，她败下阵来，眼神飘忽不定，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开口，头顶沙哑的男声响起。
“雨刚停了。”
“…哦！”她语气有些发虚，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心虚，扬起声音“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她假装镇定地走出房门，几乎迈着军步走到玄关，蹬好那双小高跟，逃也似的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明珠靠在墙上等电梯，懊恼地闭上眼，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房门又开了。
明珠错愕地看着安亦，还保持着拍脑门的姿势。
那只修长的手把她落下的粉色大衣外套递了过来。安亦偏头又咳了两声，刚想开口，对方咻地一下把衣服夺了过去，将他的大门狠狠摔上。
安亦“……”。
一个月后，明珠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齐整，顺利练了一个月的车停在校门口。
看着熟悉的校门，她的思绪迁回了数年前。
在她即将小升初时，明远向当时在南外高中部当年级主任的裘委山咨询意见。
裘委山是个大气爽朗的中年人，他大手一挥道，“你就让我干姑娘考南外初中部！你们家不有学区房吗？要是考上了，你姑娘就不要烦神了。”
现在的升学制度她不太清楚，但零几年时光有学区房还不够。在教育强省里，南京每年都有无数的家长为小孩的择校挤得头破血流。最好的高中是什么？南京外国语。那么在三年前先进入南外初中部就是为将来铺路最好的选择。
当年报考人数远多于规定录取人数，为了公平公正，南外采取了摇号这种类似于抽奖制度的选取方式。
很幸运的摇到了她。明珠不属于天赋型选手，她努力三年后考入了高中部，又三年后，才考上英国一所中流大学，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四年。青春这几年，她几乎都是在被学业的折磨下度过的。
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有机会再回来看看。清早冷风飒飒，她捧着热豆浆向校门走去。
打电话给裘叔叔，总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哎您好，可以帮我打一下裘校长的电话吗。”她探头看向保安亭里的保安。保安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人，大清早的正通着视频电话，外放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让明珠感觉有些耳熟。
明珠瞥了一眼他胸前的工牌，姓名：吴友光。
吴友光帮她打的是办公室的电话，说明情况后，没等一会裘叔叔的身影便急匆匆地往校门口赶来。
裘叔叔叫裘委山，如今已经在这所名牌高中坐到了副校长的位置。他与明远先生可谓是穿一条裤子，一起长大的挚友。
老远传来他爽朗的笑声，“干姑娘！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伯伯刚刚在开会，手机给静音了，没等时间长吧？”
浓重的方言味扑面而来，南京话里的寒暄总是让人感到亲近。
明珠挂上笑，提着准备好的两瓶茅台和他边走边聊着。
上课时间，除了操场上活动的班级，不时还能从教学楼里传来朗朗书声。裘委山带着明珠在楼层里走着，侃侃介绍着学校这些年的发展。
“去年这个理科实验班，这个班出了一个奥赛金牌儿，呐呐呐，就在那。”
裘委山努努嘴，明珠寻着视线望去，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少年正给同桌的男生编着头发，那男生似乎已经困到极点，少年拿着他头发甩了甩都没见醒。
“咳咳”裘委山干咳两声。
少年回头瞟了一眼，立马熟捻地转身做好。
“不省心的家伙！”
一路绕过连接的走廊，他们来到另一栋楼。
“这里你就比较熟悉了，国际部，带你去你原来的班看看。”
一路走到中英班的后门外，学生也正在上英语课。教室很安静，微哑的男声缓缓传来。
全英文的课堂，如果不是看到坐在讲台边的那个人，她要以为这届中英班的英语老师仍是当时带她们的那个美国老头了。
顺着她的视线，裘委山骄傲地对明珠说，“我们学校去年招进来的，帅吧？他那个抖音号啊…真是火的一米。”
想不到他居然是南外的老师。明珠看着靠讲台边坐着的安亦，有些晃神，想起了一个月前的情景，脸颊慢慢浮上一抹红。这个世界真小……只是这尴尬的拖尾效应还能再长点么？！
安亦穿了一件质地看上去颇好的羊绒黑色大衣，，毛茸茸的灰色围巾把下巴盖住，本高挺的身材因为倚坐成一团的缘故，还让人品出点小鸟依人的味道来。
“我好像看过他的直播，貌似总是开网课？”明珠假模假样地接话，在心里缓解着自己的尴尬。
“对，对”裘委山叹了口气，“小伙子去年秋天尾巴的时候就请长假，今年五月份才回学校里上班。今年更提前了，上个月刚开学没多久就请了长假，不来的时候只能给学生上网课了。”
“什么病呀？”明珠看向裘叔叔。
裘委山夸张地一只手捂着胸口，闭上眼，嘴角向下撇着，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
胃病？心脏病？什么病一到秋天就发作？
“那他这么久只能上网课的，学生家长们没有意见吗？”明珠挑了挑眉，“我记得您也很看重老师出勤率来着，我上高中时候那个Thomas老师…”
“哎…哎，”裘委山一脸高深莫测，“托马斯那个爱迟到早退的美国佬，还美其名曰什么？！六点是人类睡眠中重要的时间段…让他早起等于间接谋杀？！我去他妈的！”
说到这，裘委山气得眉毛立起来，稍大的声音已经吸引了窗边同学的注意。他摆摆手，拉着明珠到饮水机旁继续絮叨，
“安老师…人家是麻省理工硕士毕业的，不要讲是直播网课了，就是录播家长也愿意呀！这样的人才，来我们学校那也是暴殄天物的…”
裘委山又拉着明珠边走边吹，很快从高材生扯到了自己身上。
走过中英班敞开的正门，明珠侧头望了里面一眼。那双极漂亮的，深邃的眸子正巧也望向她。只一瞬，便收回了视线。
懒癌晚期，更一章拖了一个月……虽然没人看，但是架不住对写小说的热爱。
ps：校长啊，网课啊，招老师条件啥的都是本人虚构的，朋友们不要带入到现实里的教学模式，感谢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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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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