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爷撂下这话后,并未多做停留。
“后续诸事繁杂,大嫂熬了一夜,先去歇息吧。”
杨氏被侍女搀扶着,神色已从哀切变为麻木。即便再痛苦,她也不得不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现实:“我想再陪陪子直……”
“逝者已逝,大嫂,身体要紧,”谢时聿凝视着谢璟承的灵柩,不容置喙的吩咐道:“带大夫人回去歇息。”
搀扶着杨氏的侍女月珍,闻言福了福身:“是。”
她作为杨氏贴身侍女,无视自家主子的意愿,去听一个‘外人’的话,本是极不合礼数的言行,可整个谢府,却无一人感到惊诧。仿佛听从谢时聿的安排,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话说到这儿,杨氏也不再反驳,由着侍女将她搀离祠堂。
程知韫看向男人伟岸的背影,眸光微动。
令国公的爵位承袭者虽是大房,可谢时聿才是国公府实际上的主事人。
原因无它。
老国公膝下统共三子一女。长子刚承袭爵位没多久,便英年早逝了。二子是庶出,虽受父辈荫蔽仕途顺利,但到底无缘爵位,如今在荆州任刺史,常年不在京中。谢老夫人偏疼大房,长子离世后,并未教小儿子袭爵,而是空悬爵位,只待谢璟承年至弱冠,便能顺利承袭。
这也是程家愿意将女儿嫁给谢璟这个承纨绔子的原由。
可谢家子孙里最出息的,偏偏是三子谢时聿。
谢时聿是老夫人近四十岁时生的,他尚未出生,令国公便身染恶疾离世了。一时间京中流言四起,嘲笑谢老夫人老蚌生珠,儿子天煞孤星克死亲爹。难听话多了,谢老夫人不免对腹中的儿子生出怨怼,多年来忽视疏远。
这些事,程知韫在嫁入国公府前便听说了。
但谢老夫人再不喜谢时聿,如今也免不了要依仗他。
如果说程家是在储君一事上压错注的例子,谢时聿就是眼光最毒辣的那个。他十九岁中举,授翰林检讨,后升户部侍郎,为彼时籍籍无名的誉王布局夺嫡,辅佐其上位,如今任尚书右仆射,并领吏部尚书。
二十七岁,官居二品。
便是开国功臣也难有此待遇。
小辈们碌碌无为,谢家的门楣,现今全靠谢时聿一人撑着。
程知韫前世与谢时聿交集不多,只知这位谢三爷性子冷肃,无喜无悲似的。不过他待程知韫还算公正,有他在,府里人歪心思再多,也不大敢闹到明面上。
是以,程知韫被“抓奸”押到祠堂时,只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他。后宅之事,男子虽不便插手,但他若有心相救,谢老夫人未必全然不听。
可谢时聿只淡淡回望她一眼,开口道:“那就照母亲的意思办。”
短短一句话,将程知韫打回了地狱。
要说谢时聿做错了什么?从他的角度来看,无可厚非,维护家族声誉最重要。
可谢家、这个烂透的谢家,造就了程知韫前世噩梦般的经历。谢时聿作为她最后试图抓住的救命稻草,又能无辜到哪里去?
她对谢时聿的恨,仅次于谢璟思和老夫人。
程知韫强忍着怨恨,目光掠过他,转而投在一旁的白色奠幡上。
“都管好自己院中的口舌,发丧之前,莫与外人提及此事,”谢时聿背对众人,就着香炉里残存的火星引燃三柱新香,淡淡道:“璟思璟裕留下守灵,其他人先回去罢。”
他话音刚落,堂中几人纷纷应是,只余程知蕴一人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失了魂似的。
谢晚缇从她面前走过时,见她还呆呆地站着,不由得劝慰道:“嫂嫂,你跟着母亲熬了一夜,肯定累坏了,回去歇息罢。”
程知蕴勉强的扯起嘴角,摇头道:“我没事。”
“是啊,嫂嫂,小妹说得对,再伤心也顾惜身体不是?”
站在不远处谢璟思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接过话头。他看向程知蕴的目光关切,若教不知情的人看见,还道他真是位好堂弟。
而程知韫,只恨不能将其啖肉饮血。
另一边,谢时聿上完了香,听到这边的动静,适时投来一瞥。
“我……院里尚未收拾干净,我还不想回去。”
程知蕴轻声应答,一句话说的格外艰难。
说完,她垂下头,仿佛无力承受更多。
见到这一幕,院里众人神色各异,路过此处的下人也不由得多看两眼。
“嫂嫂对不住,我忘记了……”谢晚缇这才想起,程知蕴所住的院里,还是成亲喜房的装扮,现在回去不过是徒增伤心。
她懊恼的捏紧手指头,赶忙打补丁:“不如嫂嫂先去我院里坐一会儿?”
“多谢小妹,我与…子直,虽无夫妻缘分,但我还是希望能多陪他几刻。”
程知蕴抬眸看向灵柩,难以启齿一般。眼泪再也绷不住,滚滚泪珠从腮边扑簌落下,溅到少女伶仃的锁骨上。
美人垂泪,好不可怜。
像是忽然察觉他人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程知蕴目光微移,正对上谢时聿黑沉沉的眼睛,如幽静清潭,虽无甚情绪,却笼着稀薄的凉意。
程知蕴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小妹不必管我,我心中有数。”
“好,那我先走了,嫂嫂别强撑。”
谢晚缇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祠堂大院儿。
而程知蕴,就像她方才说的一样,为了多陪谢璟承几刻,并未与他人搭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棺椁。
谢时聿将香烛递给留下的两位小辈,示意他们去上柱香。
递完,他回过身,静立在灵柩旁,余光略过少女藏在角落里的身影。
她将孝服领襟别得严丝合缝,只露出一截白而细的脖颈,鹤似的不堪一握,杏眸微垂,眼尾发红,不知从何时起,无声无息地淌了满脸的泪,生怕惹人注意似的。
可惜只演出了悲戚,少两分惶恐。
“是子直胡来,连累你,”他语气不疾不徐,简明扼要:“不必为他守灵。”
程知蕴抿了抿唇,没有应答。
谢时聿并未多劝,转身欲离开。
待他走出祠堂,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一声唤。
“三叔,谢家会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谢时聿脚步微顿,偏头迎上程知蕴期期艾艾的眼神。她两只手交握在身前,在他回头时暗暗捏紧了,好似觉得难堪,下意识地想藏起来。
谢时聿掀眼,看见了她锁骨上的一颗红痣。她生的白,那红痣虽小,却惹眼。没等他看清楚,她便稍稍偏过身子,像是懊恼自己的莽撞。
“怎么?”
谢时聿站在石阶下,身量与程知蕴平齐,他抬起头,问她。
祠堂里白烟缭绕,沉香气味霸道,弥漫了整个院子,呼吸间皆是一股子微妙的苦味。
程知蕴长睫轻颤,像是经历了一番内心挣扎,才看向他:“我只是怕……”
谢时聿同她对视着,突然,答了她问的第一句:“你已是谢家人。”
程知蕴微怔,随即提了提嘴角,道:“多谢三叔,我明白了。”
谢时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院中下人也奔去各做各的,丧礼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程知蕴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松开了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白皙的掌心有两道发白的指甲印痕。她垂眸睨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没有开裂,也没有流血。只是疼,像前世垂死挣扎的疼刻进了皮肉里。
她重新凝视起那一点青苔,它刚被谢三爷踩过,蔫儿蔫儿的趴在地上,不知再来一场春雨,能否救活。
程知蕴抬起脚尖,将它彻底从石阶上蹭掉。
嚓、嚓。
*
程知蕴离开祠堂已是午时。
她晌午并未用膳,谢璟思嘴上关切了两句,见她始终一言不发,便也不再自讨没趣。约莫是因为守着谢璟承的灵柩,还有庶兄在旁,他也不敢表露的太明显。
西院,大红的布置全部收拾了个干净。绿意煎好了茶,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满脸心疼的拉着她坐下。
“姑娘,你这般实诚做什么?世子爷他……”她叹了口气,把那些指责主家的话咽回肚子里。
“反正不值当姑娘如此,看,你眼底都青了。”
绿意将铜镜抬高了些,示意程知蕴好好看看自己有多憔悴,眼底泛着浅浅的鸦青,脸色苍白的要命。
“放心,我有数的,这不是回来补眠了?”
绿意还是一脸闷闷不乐,抬手正欲帮自家姑娘脱掉孝服,门外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夫人。”
“谁啊?”绿意语气不虞的问道。
“夫人,奴婢是老太太屋里的,老太太刚醒,想请姑娘前去一叙。”
程知蕴见绿意胸口急促起伏,便知道她是气狠了。
绿意自幼跟着她,脾气直,又护短,是真的心疼她,可惜做事太过鲁莽,前世为护她,顶撞得罪了国公府不少人,因逾矩挨过板子。最后还是她修书给程家,将绿意送了回去。
不然,难说绿意会被谢家人磋磨成什么样儿。
也怪她无能,只当自己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就能过太平日子。却忘了,软柿子,人人都能捏一把,连带着自己院里人都要受排揎。
程知蕴握住绿意的手,不让她说话,自己回应外头的人。
“我知道了,劳烦您同老夫人说一声,我换身衣裳便过去。”
谢三没重生,包原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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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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