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更开心了?”
他坐在我身旁,侧着脸问我。
我好不容易收住的笑意,又不再听话,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我笑着点点头。
“快乐很简单,也很难。”我忽然说。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来。的确是,快乐简单到只要在自然林间绿意里奔跑,快乐也困难到好像生活不悲不喜,很难有什么真正值得高兴的事似的。
“我在UAL上学。”他忽然又开始自我暴露。
“我知道。”我说。
他看着我。我笑。“伦敦的学校大抵是这么几个。根据专业也很容易猜出来。”
“我以前很叛逆。或者说,可能现在的我,在很多人眼里,在家长眼里,我依旧是反叛的。我以前不怎么喜欢去学校。我逃课出去四处晃,去城市里最破旧的地方,或是在没有人可以找我的地方待一天。”我看了看他。他低着头。
“但也有很多时候就是在走啊走。看各种各样的人。我看起来可能就像个街头混混,似乎很好地融入了不良青年的群体。但我从来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我只是单纯的晃悠,不过的确也混熟了一些街头的朋友。我爸在京市,我在家乡,根本不可能也没时间管我。爷爷也不太会说我,但我会听爷爷的话,我从来都会早点回家,陪他。”他忽然抬头看天。
“可是,尽管我不做什么,在一个环境待久了,总会惹上事。那天我和几个混熟的朋友在餐馆里吃饭,来了一波人,可能之前有过节。忽然就打起来了。两边都挂了彩。餐馆老板叫警察来了。然后我爸就知道这事儿了,特意赶回来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警局查明没我什么事儿,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那时候你多大?”我问他。
“十五岁吧。”
“后来我爸让我跟他们断了来往。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爷爷也很生气。我后来就不这么混了。我跟我爸说,我要继续画画。但我不画国画,我画油画。”
“你之前学国画?”我转头看他。他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融入寂静的夜。
“国画是童子功。三岁开始画的。画了很多年。我妈妈之前是画国画的。”他顿了顿。沉默了许久。
沉默许久。“后来我妈妈去世,我就不太想画国画了。”
我看着他。不知道此时说什么好。又或者什么都不说为好。
“我很久很久,都不再画国画了。”
“其实你是很喜欢的。”我轻声说。“你会想起妈妈。”
我想,我这样说话或许有些逾距。“或许不该我这样说。你也肯定明白。阿姨看到你无论画油画还是国画,肯定都是开心的。但也应该不想你就这样放弃国画。”
我想了想。还是说下去。“或许这是你们互相传递思念的一种方式。她肯定知道。”
他笑得安静又温柔。比之前的他笑起来氛围更柔和。
“谢谢。”他轻声说道。“谢谢你。”
“我没想到你会暴露这么多自我。”我说。“这很需要勇气。何况还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很多人做不到,至少我做不到。”
他笑笑。“也或许有些人因为面对陌生人,所以能自我暴露更多。但我并不是。开放自我,是想要被看见。自然而然的流露。人们在面对未知的时候,会警惕会恐惧,紧紧地蜷缩,抱紧自己,旁人很难看见分毫。”
我被逗笑了。“像只刺猬一样。这好像有在说我。”
他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但如果你感受到了,可能你的确会这样习惯。但可能今天的你,有在努力打开自己。”
我再一次惊讶地看着他。“我是不是像一只受惊的小刺猬?”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可能也是因为你感受到,我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经历和生活吧。你对我这类性格人格比较陌生,所以忍不住好奇,但又绝对不放松警惕。”
“嗯。”我低声应了。又故作轻松。“所以我对你来说,了解我很简单,看明白很简单?”
“不。”他看着我,再也没有看别处。我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你不简单。看明白你不简单。每个人活到现在,都并不简单。但我的确想了解你更多。我被你吸引。我想你可以感受到。”
“所以,很是冒昧的,我说了很多关于我自己,不论你想不想听。这是最快让你知道我更多信息的方式。以及,如果你愿意试一试更多地打开自己,你可能会看见不一样的世界,也可能活得更轻松开心。”
我不再躲避他的眼神。我没有出声。
“你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吗?”他忽然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我想,人们常常被一见钟情的爱情所吸引,这似乎太是爱情美妙的产生了,命中注定的两个人因为惊鸿一瞥,命运竟就这样发生了联系。人们被此吸引,也可能正是因为它太难真的发生。或者说,好像一切都发生的莫名其妙。”
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所以,尽管这常常成为文学作品里命中注定或是爱情发生的缘由,但我总会觉得,为什么人们喜欢这样的桥段,是因为美好得太不真实。”
“所以你相信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或许是真的存在的。总是会愿意相信美好存在的。但是应该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他忽然神色认真起来。“那如果在你身上发生了,怎么办呢?你会选择相信吗?”
我想了想。见他在看我。“我不知道。这真的太难了。”
“那就试着接受让一切自然的发生吧。”
我笑。“这点我一直好似是接受的。”
他也笑了。“那可能你认为的接受,是你自己划定范围内的接受。你对自己的坦诚,对世界的坦诚,也是在你设定的安全线以内发生的。”
我不再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好像总能明白我的想法。
我们从林间步道走出去,很快又绕回河岸。路边的露天Pub已或坐或站了不少人。
“你想不想喝点东西?”他停住问我。
“行啊。”
我点了一小杯红酒。两人看着被端上来的他的一大杯啤酒笑。
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两人一起观察店内的顾客,推测他们的交谈和关系。其实是听不到旁人在说什么的。能听见的只有同桌的人。
忽然又不知道聊什么。
他坐在我对面,眼睛亮晶晶的。问我。“要不要走?”
“现在?好啊。”
他看着我笑得很开心。“一,二。走。”
我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他在桌上托盘处放下足够付账单的钱,还留有小费。给我一个眼色,笑着转身出门。
我跟上他。
我从未这样做过。
“有意思吗?是不是也有些有趣?”
我笑。点点头。今天发生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新奇的。
天色已深。漆黑墨蓝色的天空边渲染着暖黄色的街灯,夜晚的中心街道依旧是热闹极了。
走出小酒馆餐吧。慢慢沿着街边走。
“比较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看眼手表。惊呼。“已经九点多了啊!都没注意到。”
“没关系。我坐地铁回去还是挺方便的。”我并不会接受送回家的请求。
他笑。“你走哪个方向?”
我想了想说。“和大英博物馆附近地铁站没差多远吧。”
“那也好。”他说。“我住东伦敦,我得坐Piccadilly line从Kings Cross转。那我们一起坐到Kings Cross好了。”
我笑。点点头。
此时夜晚的地铁,人依旧很多。尤其是贯通中心的Piccadilly line,走向地铁线的通道处,或站或坐着流浪艺人在弹吉他唱歌,也可以点歌。如果喜欢愿意支持,可以给现金,也放置了POS机可以刷卡。我第一次看到POS机的时候,和朋友笑着讨论了一会,群众的智慧果然是超乎想象的,真是只要你愿意支持,流浪艺人们也是想到了各种办法渠道接收。当然,国内的线上支付成本更低,只需要打印支付宝或微信收付款二维码即可,连个人购入POS机的钱都省去了。
我已经渐渐习以为常走过如此氛围的地下通道,在伦敦无论是街头还是通向地铁的路上,总能看见街头流浪艺人们开心地自在地唱歌,或是直接在地上画画,国家美术馆前特拉法加广场中心的空地上,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街头艺术家作画。有人是常驻于此,有人四处流浪。我想他们一定是很热爱唱歌和艺术,如此生活也是一种幸福。
他们在活出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每个人都在尽情地活出自己,自由地,无拘地,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活着。
我想,这就是伦敦的魅力。是我如此被这座城市吸引的所在。
我渴望,我向往着自由,和无羁的灵魂。
上了地铁,已经没有座位了。我站在座位和门边形成的三角区域,侧靠在座位旁的隔断透明立牌边。他站在一侧,手扶着竖杆。在封闭的狭长的空间里,他显得更高。仿佛周围被限制得难以施展开。
我堪堪地望向他手臂下留出的空间,与对面的金发阿姨对望。
忽然阿姨对我优雅而温柔一笑。我也回以笑意。“你的耳环真好看。”她指了指耳朵。
“谢谢。”我笑笑。耳带金色设计款耳环。
“在哪里买的呢?”阿姨似是很感兴趣。
我答。“在中国。”
“噢!......”她露出遗憾的表情。又看了眼站在一侧的傅斯隽,他用高大的身躯隔开了旁边的空间,乍一看我或许是被保护在固定空间里的。
她又忽然对他说。“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噢。你们也很般配。”
我忽然尴尬又害羞。并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正要否认,往他看一眼。见他却是露出绅士礼貌而又似开心的笑意,答道。“谢谢您的夸奖,不过还不是呢,您这样说,女士可能不一定开心的。”
他转头看我一眼。似是征询,带着笑意。
我无奈地笑。索性不说什么。
阿姨恍然地捂住嘴。“Sorry!不过你们都是很有自己气质的青年呢!”
我们谢过。此时的夸赞倒是非接受不可了。顺势也不会再那么尴尬罢了。
他忽然低下头靠近我。见我惊愕地望着他。他忍不住笑了。“我要下车转线了。”
“噢。”我点点头。
“放轻松。放开接受生活所有的开心。”他对我笑。我一时的确开心起来。
他走下车。跟我挥手。
我也笑着挥手。“再见,Edward.”
他笑。“再见。”
“噢!等等!”他忽然惊呼,见车门快关,又跳上车。
我吓了一跳。大呼。“太危险了!”
他竟颇为不好意思地尴尬笑笑。“我忘记问你,你愿不愿意交换个联系方式?”
我被逗笑了。刚才一幕着实未曾料到。点头道。“好。”
电话和微信。
下一站,再见。
“再见,覃媝。”
“再见。”我说。“你记住我名字了!”
“嗯,傅斯隽,Edward.我走了。”他说。
“好。”我跟他挥挥手。
见他消失在人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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