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那三个字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被黑暗吞没。只是那个道童见我不走了,就感到很是奇怪地回头看我。
恰在这个时候,我手上一直提着用来照路的灯灭了。死亡又黑又冷。我开始抓紧时间,尝试召唤绛河冰鉴。一次,两次……
另一边,那个道童看见灯灭了,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赶过来看。
他一路走到我面前,试图用手上那支幡打我,被我闪开了。那童儿一定是只学了如何用那支幡引路,对搏斗之术不很了解。很快他就不能敌我,被我掌劈在地昏了过去。
我立刻顺着来时的路开始往回跑。四周是那样的静谧无言,连我跑步的声音都被那压抑的黑暗所吞噬。而忽然间,一阵阵怪异的嘶嘶声遍地而起,如血肉般生长着。
那些嘶嘶声不是以一种杂乱的方式演奏着的。而更像几十几百个训练有素的音乐家在表演一场盛大恢宏的合唱。
嘶嘶声以一种极有节奏的方式,跳动出疯狂的旋律,让人感到历史,让人感到被规劝,让人感到个人的渺小,让人感到潮流不可挡……越来越大声。同时间,无数的身影如平地起高楼一般幢幢冒起。
猛然间,我就想起自己在事了拂衣上看到的那几道血字谏言:
“如果遇到嘶嘶叫的守魂人,让他们听到你。”
“如果遇到嗬嗬叫的守魂人,让他们看到你。”
“如果遇到哈哈叫的守魂人,让他们认可你。”
“如果遇到会说话的守魂人,自求多福。”
我想到,莫非当时那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警句,恰在指示此时的危局?这事了拂衣和此间会有什么联系呢?
来不及细想,我没有停下脚步,但前进的速度却分明开始不受我控制地变得越来越慢——他们用声音抓住了我。看着那些正变得越发得意洋洋的黑影,我决定试试那个事了拂衣中写到的方法。
但是在这个地方,似乎任何东西都不能发出声音。毕竟从我进来之后,不仅我说出的话没有声音,就连我跑时应发出的脚步声也全然听不见。
我想,恐怕是因为在这个鬼地方,声音已不能简单地通过空气传播。搞不好,这里没有空气也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那些震动人心的嘶嘶声不像是被我听到的,而像是一种振动,从地面直达我的脑颅使我听见。这更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想起以前在周口游历时,曾听一位在铜鹿台上修习传声功的老师傅和我介绍过。
他告诉我说,声音是一种振动。并且,比起用口腔振动空气将声音传递到他人耳中,通过硬质的物品将声音传递出去往往更加有效或者隐蔽。
他教了我几个办法。
第一个方法是催动天心使声音的振动通过广袤的大地传播。
这样发出来的声音洪如敲钟,仿佛天地共振,声音直击人心,但对天心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而另一个办法则是将振动传存在一个物体中。使物体砸中对方,就可以让对方听见自己想说的话。
但无论是什么方法,重要的是学习将自己想说的话翻译成相对应振动的方法。就像学习一种语言一样,但不用嘴巴表达,而是要用肌肉的振动表达。并且,它近乎苛刻地要求人们具备对力量绝对完美的控制能力。
而那个大师凝聚毕生的心血也只成功破译了百来字。
他的研究固然是令人感到兴奋的。但这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故而我只草草学了点皮毛。
只叹书到用时方恨少,竟没想到在这里原来能够派上用场。
我沉吸一口气,在那嘶嘶声中缓缓蹲身,从脚下默默地抓起了一把尘土。思考少刻后,我将尘土挥向空中。那些尘粒便作弹粒,迅速地弹向那个个黑影。
令人欣喜的是,我似乎赌对了。
只见那些黑影紧张地一颤,面面相觑。随之而来的是,嘶嘶声变弱了。
我想我大抵是成功了。他们听见我的话了:“啊——哦——鹅——”
我如法炮制。很快,越来越多的黑影接收到了我的信号。他们本来都站在离我一定距离的地方。被我击中后都俱是不明所以地向我靠拢而来。
我终于可以看清他们。他们是个个黑泥捏成的,模样很潦草,只能勉勉强强看得出是个人形。
不过一会儿,我的身边就吸引来了成片这样的守魂人。他们大约从来都没遇到这样的情况,都露出好奇的模样,一边小声地嘶嘶交流着,一边探头探脑地等待着我的下一步动作。
而我的下一步动作自然是……我不再等待,而将力量尽数传入大地。只听地动山摇的一震,换来瞬间的安静。
所有的嘶嘶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震惊中的寂静。
因为靠的近,那些泥儿捏的守魂人这下都听的清清楚楚。我歌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只可惜我学艺不精,只学了几个简单的韵母,死记硬背地记了这首小歌。除此之外的,就再也不会了。
但幸运的是,这仍然奏效了。
那些守魂人都张大了嘴地看向我,慢慢地伸出手来。
在它们好奇的触摸下,我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我听到了他们的回音。他们学着我刚刚的歌,唱起那首小歌:“一乌拉一呀陆一一……吉乌拉斯,与吁灰灰……”
我带着他们继续唱到:“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西岛哧哧,咱可咱击……”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鹅心伤悲,莫知我啊……”
音乐在我的胸口间传递着。不到半晌,他们就学会了这首歌。而后,他们如小孩般欣喜若狂,不由分说地就将我举了起来。
只见,他们用身体组成了一辆小车,我不知所措地躺在他们的头顶上。他们就缓慢地向我来时的路走去。
他们很有趣,都摇头晃脑地走路。一边走一边还唱着那首我教他们的小歌。一路穿过回忆的长廊。
我于是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跨出了来时遇见的门。
随后,那些守魂人又高高兴兴地抬着我往外走了几步。然而好景不长,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在事了拂衣中提到过的第二种声音,嗬嗬声。
我的心也随之咯噔一响。
那些嘶嘶叫的守魂人似乎很怕嗬嗬叫的守魂人。一听到那嗬嗬声,他们就不肯再前进了。他们瞬间将我放了下来,就作鼠状,嘶嘶叫着原路逃开了。
而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和嘶嘶叫的守魂人不一样,嗬嗬叫的守魂人显然有更强悍的战斗力,因为伴随着那毛骨悚然的嗬嗬声,更加清晰入耳的,是镰刀拖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的锋锐的铮声。
随着那嗬嗬声越来越近,那守魂人的样貌也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只见是个巨人,身形足有二三人高,活似一栋会移动的楼宇。最惹眼的是他的一对眼睛,竟然遍布血丝。
那对眼睛狰狞地睁着,却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似的,眼神中不见一丝光泽,叫他做一个白长了眼睛的睁眼瞎。
但让人惊讶的是,他虽然看不见我,却似乎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的存在让他愤怒。
只见不由分说地,他手中的那把铁镰便带起道道罡风愤怒地向我挥劈而来,一招连着一招没有丝毫的喘息和空隙。而凡被他劈中的地方,都无悬念地裂开巨口。
却见那巨人似乎敌友不分。一些逃得慢的嘶嘶叫的守魂人被他察觉到,他也立刻地挥镰攻击。几道人影刹那间都被他劈开两半,散倒在地。
我看的心惊。所幸的是那守魂人虽挥得又狠又快,却不能完全辨别我的行迹。凭借这一点的优势,我虽然手无寸铁,终也能自保片刻。
我不想和他正面交锋,开始尝试绕过他。
但是我立马就被那巨人发现了。他一镰挥砍而来立刻就截断了我往前的道路。而他横身在我面前,就如山丘般令人不可翻越。
少刻后,我只能与他缠斗起来。
这时我又心生一计。
只见我们所站的地方是万丈深渊上的半存平地。我想到那些不小心失脚掉入深渊中的人都发出痛苦的哀嚎声。心道这深渊下危不可测。若能将这巨人撞下深渊,或许能解我所急。
我在想到后立刻就开始实施这个想法,悄悄移步至深渊的边缘。
我往下看了一眼,深不见底,唯有冷风顺着峭壁直冲而上!
那巨人很快也随我步步来到深渊的边缘。
他用镰,我用拳。连斗几招,只见一镰几贴着我的肩挥下,一股血腥味立刻弥漫在空中。我也险些摔落至渊下,半边身子都已斜出崖去,一时间惊得一身冷汗,在直吹的冷风中顺着脊背倒流而上。好在我手把住地沿,翻起而上,再一次回到了地面上。
那巨人闻到泛开的血腥味,越发的兴奋起来。嗬嗬声大起,便如狗一样吸闻起来,企图借此准确地找到我的位置。
他太高了。所以他弓下身来闻,攻击也由此变得缓慢滞涩。
我立刻从中找到了机会,浑身都不由得紧绷起来,一时间叫我十分的力气都拿出了十二分来,朝那巨人的侧处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拳。
那巨人遭了我的暗击,第一次躲闪不及,打了个趔趄。我没有丝毫松懈,即刻又是飞踢一脚,正中其怀。
他站的不稳,脚更是凭着趔趄歪站在沿边了。被我如此一踹,终于不可自止地就摔落而下。
见他大吼一声滚落而下,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浑身大力地颤抖着,精疲力尽地呼吸起来。
不过歇息片刻,我再一次准备趁着那片刻的安全赶路。却不料瞬时间,只看那地都抖动起来,仿若地震。
一阵阵“嗬嗬”声似从最深的地下爬起,遍布了整个黑暗——我才知道,比黑暗更令人绝望的是愤怒的黑暗。
在那恐怖愤怒的嗬嗬声中,地摇晃的一次比一次更加厉害。那样剧烈的摇晃只用了几次眨眼的功夫,就使我从勉强还可以小跑到站立都困难。
却看那个巨人,刚刚才被我打落深渊,再一次爬了上来。
跌落深渊不仅没能使他增添哪怕一点伤口,相反的是,他的身躯竟然变得比之前还要庞大了。与此同时,道道青筋犹如青蛇般在他的肌肉见爆起,宣告我的计划全面破产。
他那双血红的眼,似有若无地朝向我的方向恐怖地睁大着,像是两张要吃人的血盆大口。
而他爬出来,直冲我而来。一把铁镰在手,不偏不倚便朝我劈来。
我差点就死定了。可不想瞬间,只感到一阵强烈的风吹落而下,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就在那铁镰要挥至我身上的瞬间,发出了兵器相接的清脆“铮”声。
是我的绛河冰鉴终于听见了我的召唤,出现在了这里为我挡下了那一击。
它发出的明亮的白光即刻间照亮了我和那个巨人。他停下来了。
他眼中的血丝不可思议地缓缓退散。在那一片本不应该属于这里的白光中,他看见了我。他停下了一切攻击,并为我让出了往外走的路。
我谢过了他。他则怔怔地看着我。我拿住绛河冰鉴,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离开。
我顺着来时那崎岖的道路不停地往前走。
很快目之所及的人又多了起来。
我逆流而上,在他们惊讶的注视下,越走越快,很快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那座桥边。桥梁使者还在那里有条不紊地维系着过桥的秩序。
我放慢了脚步,在他们的目光下越发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我想起过桥时候听见的笑声,想必那谏言中说到的哈哈叫的守魂人就在不远处了。这一次,我不躲了。我躲不掉,更不想躲。
我昂首挺胸地走上桥,不再费尽口舌地想向他们证明自己没有死,只是头也不回地前进,前进。
但意外的是,我没有听见哈哈的声音。只听见一些桥梁使者窃窃私语道:“看,她手上拿着什么?”
“不像是这里的东西。”
“她怎么拿出来的?”
其中一个桥梁使者伸出手要来抓住我。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的手就在要碰到我的时候停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渐渐传来起起伏伏的吆喝声,齐道:“新官上任,人鬼退让——新官上任,见者有喜——”
随着那吆喝声的驾到,哈哈的声音出现了。
我顺着那声音看去,便见一架金碧辉煌的架子,在高空上行走着。
只见它前后由八个使者抬着,向地面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那成群结队哈哈叫着的守魂人就在地面上追着那阴影跑着,酷似几条癞皮狗一般,竟是无暇再顾及我的存在。
见了那架子来,桥梁使者都静静地仰望着,不敢作声。我想这是个不肖再受制于人的好机会,于是不理他人继续前进起来。
却不料我的前进似是惊扰了那空中行走的架子。只见它在高空中身形微微一晃,半晌后就停了下来。
所有人见此,面色都是惊变。而下一刻,那轿子进一步从高空中飞降下来。
那些守在轿子下面的哈哈叫的守魂人看到这,瞬间都两眼睁大。他们被这意外的到来惊吓得不能动弹,只听他们齐齐惊叫一声,竟然刹那间就被那飞降下来的轿子都碾成了肉饼。
而那轿子的门刹那间打开,一阵寒风吹出,同时由里面传来一声如金柝般的低响:“你,上轿来。”
我还不知道那低响是对我说的。而那些抬轿的使者听了,已心领神会。他们面色淡定自若,其中二人朝我走来,便朝我道:“请。”
我望着那轿门,一派神秘不可测的模样。但犹豫片刻后,我还是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个穿官服戴官帽,喜气洋洋的男人,竟然是仇慕容!
他见我进来,一时间笑的越发不可收拾,然而淡淡道:“又见面了,白云雪,还记得我吗?”
那华贵的轿辇再一次启动,驮着我和仇慕容二人稳稳地飞升到半空中,继续在一声声的“新官上任,人鬼退让——新官上任,见者有喜——”的吆喝声中缓慢地前进。
我惊讶道:“怎么是你!”
仇慕容便为我解释道:“我不是死了吗?来到了这里。但我不甘心啊,我就努力努力,结果你看——”
他伸出手臂来为我展示他那身漂亮的官服,又摸了摸帽子,为我展示那漂亮的官帽,眉开眼笑道:“我评上中级啦。”
“中级?”我问到。
仇慕容就拉开那轿窗上盖的帘子,得意道:“刚刚那些哈哈叫的,是鬼,没有官职的,顶多算这死生处里养的几条狗。而那些在桥上指挥的,就是官了。但是他们都还只是低级,我却评上了中级。怎么样,厉害吧?”
说完这句,不等我回答,他又凝眸问我道:“白云雪,你怎么也死了?你难道没能醒过来吗?”
“不是,我……”我叹气道,“我没死吧,你看我,浑身上下都健健康康的,怎么会是死了呢?”
仇慕容眯了眯眼睛道:“不,你真的死了。死了的魂都这样。你看我被你打断的两条腿不也回来了?”
“好吧……”我接受道,“我被申屠高都的人暗算了。”
“原来是这样,申屠高都啊。”
仇慕容点头,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的腿笑眯眯道:“之前我的腿是你打断的。很痛。没了腿之后,我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所以,我肯定不喜欢你。”
我点了点头。
“但是呢,我更讨厌申屠高都。”仇慕容忽变笑脸嘻嘻道,“所以,我要帮你个忙。”
说罢,仇慕容认真起来。他的眼睛看着我,微微地眯起,而口中振振有词。
我听不清仇慕容在念什么,只记得轿子外的吆喝声再一次清晰入耳,喊道:“新官上任,人鬼退让——新官上任,见者有喜——”
同时间,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正慢慢地变小。一直到我变得只有仇慕容一个拇指那么大的样子,我才停了下来。然后仇慕容得意地朝我伸出手来,把我藏进了他的帽子里。
仇慕容说:“有我在,你现在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所以把你的绛河冰鉴收起来吧,太惹眼了。闪来闪去的,我隔老远就看到了。在这鬼地方召出你的家伙事,我看你胆子是真的大……”
我听了,却忍不住问到:“什么意思?”
仇慕容按做一个嘘声的动作,悄声道:“别说话,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事塔下了。到时候你自己留心看。我是在帮你,但我只是个中级。你要是被那些高级发现了,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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