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当年,我站在夜色中的楼头上。面对的是一个瘦得脱相,而神色癫狂的男子。这个男子正是当年的仇慕容。
这个仇慕容很有意思。他中年时自创了一个名叫盗风的轻功。我当时便问他道:
“盗鬼前辈,我曾经读过您写的《盗风行》,认为其中颇有几分真意。只是其中几处我不能很明白,你可能为我解释?”
“你说吧。”
“您在书中写到:身外无物,所得皆所盗。盗风得风,可扶摇直上。”
“没错。”
“可我以为,盗风终不长久,就如行盗一样……”
他打断了我,然后轻狂地笑了起来。
他嘲笑我天真得可怜。
他对我道:“在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长久?你以为是你的,就真的是你的吗?你以为你得到的,就真的得到了吗。我们可以拥有的,其实都是偷来的,都不长久!”
我笑道:“这听起来很荒谬。”
那时的仇慕容瞪了我一眼,悠悠道:“听起来荒谬,但不代表它不对。你仔细想想,你现在拥有的,哪个真的是你的呢?”
“知识。”
“那是你从书上偷的。”
“快乐。”
“那是你从不快乐的人身上偷的。”
“……”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就你身上的骨和肉,都其实是你从父母那里偷来的。”
“可笑。如果连身上的骨和肉都要算作是偷来抢来的,人岂不是什么都不能拥有?”
“我正是这个意思。人本就是空无一物地来,然后空无一物地走。”
没想到他那么说,我纳闷道:“既然你深信身外无物又为何要偷盗呢……照你这么说,你偷得再多也不属于你,岂不是一种徒劳?”
“不,我偷东西不是为了获得,而是为了给予。”
“给予?”
“没错。身外无物,万事万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这样的道理。可怜的人们,会被这世上的外物束缚住,不得自由和解脱。所以我将那些外物都偷走,那些人便可以乐得解脱了啊。”
真是诡辩。说来说去,原来是他为自己无耻的行径找了个开脱的借口。
我见状立刻打断了他道:“你说的简直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有什么不对!”他听到我竟然不认同他奉为圭臬的道理,瞬间急了眼,“你个小毛孩,懂个屁!”
“可是人活在这个世上并非身外无物。你说的那叫蛮不讲理。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就是我的,绝没有可以叫他人随意拿走的道理。”
“你你你!你才蛮不讲理!”他两只眼睛瞪得巨大,吼道,“我看是你境界太低,理解不了这道理……”
忽然,他看见了我手里那的弓,闻云照雪。
他立刻自以为是起来,挑了挑眉毛,轻吐一口气道:“哦……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难怪你这么说呢。”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了,你有一把弓。”
“我确实有一把弓。”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弓。”
“那确实不是一把普通的弓。”
他的眼神玩味起来:“你是因为怕被我说,你的这把弓是偷来的,并不真正地属于你,所以才反驳我的。”
“不,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
“这不是我偷的弓,这就是我的弓,谁也碰不得,谁也拿不走。”
“证明给我看。”
“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见状,我不再用言语反驳他。而是出人意料地,大手一挥就将闻云照雪抛向他,好像毫不在意似的,只朝他喊到:“那你可要接好了。”
他心下疑惑,但乖乖照做了。只见他双手一伸,轻而易举地就将闻云照雪抓在了手里。
“这就给我了?”他还有些犹豫。但见我没说什么,他得意洋洋地抓着那弓朝我挥了两下,说道,“也不是谁也碰不得,谁也拿不走嘛”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双手顿时就被闻云照雪冻得一僵。他为之浑身一抖,顿时间哇哇大叫起来。
而那闻云照雪霎那间又化作一道风飞回了我的手中。
现在他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我敢“大言不惭”,还敢随随便便地就把我的弓交给他。
因为正如我所说,这是我的弓,谁也碰不得,谁也拿不走。
他觉得自己被我戏弄了,顿时间狠狠地瞪着我,骂道:“真是一把神弓。只可惜,它竟然被你一个女子所有。简直暴殄天物。”
“不可惜的。你可以试一试。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可以射中你……你跑吧,我让你十步。”
说着,我已经将弓拉满了。
他见我信誓旦旦的样子,再一次大笑起来,说道:“大言不惭!”
“可我从我十岁起就弓不虚发。”
仇慕容微微扬眉,态度不由变得认真了一些。
少时后,他不再理我,只是噗嗤笑了一下随即腿部一蹬,便借由墙壁侧身飞远了。
他的轻功盗风幻妙。他练习数年,早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比疾风还快,比闪电还难以捉摸。这样的轻功可是他行盗所用的看门功夫。凭着这身本领,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输给我这样一个女孩。
只见他一步赛十步,少时间便已去有百丈远。而我也说到做到,沉息中将箭簇瞄准了他那几如跳蚤般大小的脑袋……
这也是我的看门功夫。
片刻后,我已将箭射出,而一声惨叫传回入耳。
他是哭爹喊娘地骂我,发出杀猪般的哭吼声:“白云雪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
这不绝于耳的骂声一时间竟吸引了半城的人竞走相看。
只见一支修长发亮的铜簇木箭正中他的脊椎骨,使他一时间疼痛发作的动弹不得。而那支铜簇木箭毫无疑问正是我的箭。
顺着那样的骂声,我很快找到了他。然后,我当众打断了他的两腿,令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偷再盗……
此时,二十多年稍纵即逝。我再次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人们的笑声比我回忆中的要更加喧杂,几乎有些瘆人。想来是仇慕容的记忆使然。
在这些肆无忌惮的笑声的漩涡中,仇慕容俨然就像一块臭猪肉一般,被平放当中。
并且从那以后,他永远都只能是一块臭猪肉了。他碎碎狂骂道:“白云雪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笑声还在无休无止地响奏着,大家高兴地用我的名字庆祝着这一刻。我的眼前人头攒动虽然热闹非凡,大家称呼我是小英雄。
我却觉得这样的氛围变得越发阴森恐怖了起来。
空气变得很冷,我的血液一点点凝结了,四处都弥漫着无端的杀意,仿佛这些正充笑脸的市民下一秒就要变成可怕的杀器。
想来这里终究是仇慕容的梦境,也就是说这里场景的人都不过是仇慕容内心深处的一个个化身吧。
我思索着,猜测到此时此刻,老臭虫肯定正躲藏在人群中,悄悄地看着我的反应。
于是,我故意大声说道:
“盗鬼啊盗鬼,如果你当真认为人们身外无物,应该拜托外物中获得解脱自由。那我想,今日这夺腿之仇,你也绝不应当记恨我吧。”
我静静地说道,一边挤入人群。
“可是没想到,是我高估你了。你个老毒虫,话说的这么洒脱,原来也有放不下的东西啊。你舍不得你的腿,你的威名,还舍不得朝露林舍里那个叫李木碗的姑娘吧。”
当我说到李木碗三字的时候,笑声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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