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痕满布的血红木板上躺着半扇猪肉,木板朝里的一角随意扔着几把剔骨刀,另有一把剔骨刀扔在木板朝外的一角上。老板娘正用一把大砍刀跺整条猪脊骨。弯腰剁骨头的女人三十左右,在众多小贩中穿的最利落,头发扎的紧,脸庞红润。
肉铺里唯一的围裙穿在她身上,她身后的板凳上摆着一个小号铝饭盒,饭盒上横搁着一双长短不一的筷子——长的是掉漆的红筷子,短的是普通木筷子——筷子下面是已经凝固的猪油拌饭。饭盒边上摆着一个中号搪瓷缸,上面印着双喜字。一对喜缸只有一个。
这间铺子大概只有她一个人经营。
“大姐,这里还有门市租吗?”范欣荣问忙得热火朝天的女人。
“没有!”老板娘抬头看一眼问话的青年,又低下头跺骨头,“要租啊。”她又抬头看一眼前面的青年,瘦却十分俊。她拿刀尖戳着板子,韵致十足的眼睛会说话一般打量青年,另一只手朝出口一指:“这片归姓侯的管,门口那个抽烟的混子是他的人。”
范欣荣朝门口看——入口左侧有一个猴子似的男人蹲在板凳上抽烟。他回过头朝老板娘展颜微笑。他有一双好看的剑眉和一双被过往磨到冷漠的眼睛,乍看之下是个冷性的人。但是艰辛的生活赋予他另一种本事,只要笑起来那对俊眉星目就能散发出柔情。看到的人会误以为这是一个随和温柔的男人。
老板娘不自在地摸摸拾掇利落的鬓发,转头继续跺那条狰狞的脊骨。
范欣荣拿起木板外角的剔骨刀,似是新奇地打量着,“我看里面有几间关着门,不往外租?”
“那几间是……总之不租。”老板娘垂着头没抬起。
范欣荣说了句谢谢大姐,混着挤过来的四五个人往前走去。
老板娘余光瞥见人走了,才偏头追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看过去,愣神时听有人道:“瞅什么呢琴姐?”
老板娘王琴回头朝熟客笑道:“走过一个俊的,赶紧多瞅两眼。”
“你可真是。来二斤排骨。”说话的姑娘穿着一件簇新的蓝白格连衣裙,肩上挎着一个皮包,手里拎着一提兜青菜。丁文婕很少进菜市场,她不喜欢乱糟糟的地方。每次进来,都是去嫂子提过的几家买上东西立刻走人。嫂子买肉一项只来琴姐的铺子,说是——肉干净从不缺斤少两,顺便照顾寡妇的生意。
“刚放学?”王琴一边分切排骨一边问,“今天怎么你买菜?”
“我嫂子有手术,我哥还没下班,只能我买。”丁文婕拿手背掩着鼻子道。
路人从旁经过都会扭头多瞄她几眼。丁文婕青春靓丽,一身时髦的连衣裙,挎着小皮包,脚上踩着小皮鞋,与脏乱的菜市场格格不入。
有人认出她,特意隔着摊位与她招收打招呼。
“文婕买菜啊?”南厂的会计问道。
“齐婶。”丁文婕放下手,朝打招呼的女人微笑。
她买了排骨就匆匆离开了菜市场,径直回南厂家属院。
丁文梁到家时,清炖排骨和炒青菜都已经摆在桌上了。
丁文婕正看着小外甥写作业,抬头看见丁文梁,眼睛一眯:“你去汽修厂怎么不告诉我?”他哥手里攥着汽修厂的维修单子。
她有些恼怒。他哥明知道她想去汽修厂。
“我去查账,你去干什么?”丁文梁刻意逗她,见她生气了,又道:“去了也见不着,下午人没在。”
丁文婕这才收起脸上愤怒。丁文梁在厨房洗手,她进去问:“你跟钟叔说了吗?”
丁文梁洗完手又揭开锅端出一盘馒头,馒头放下,又捡出两颗咸鸭蛋,他拿菜刀将鸭蛋一切两半,四瓣鸭蛋装在一个小碟子里。这才转身看妹妹:“真不喜欢钟大丰?眼下除了他,我可找不到更好的了。”
“知道你还问。”丁文婕转身靠在门框上,手指抠起对面门框的合页,“我看他跟看你一样,老气横秋的,有时候我都想叫他一声爹。再说,他也不喜欢我。”
钟大丰比她大6岁,老是不老,可她就是不喜欢。
钟大丰是南厂的总技,现在流行叫总工程师。钟家跟丁家很早便是邻居,小时候她是钟大丰和丁文梁的跟屁虫,长大了却没能如双方家长所愿给他们做亲家的机会。钟大丰不喜欢她,更爱上学和工作,她也不喜欢钟大丰那种古板木讷的男人。
“回头我跟钟叔说。”丁文梁无奈地叹气。母亲去得早,父亲常年不在家,妹妹是他带大的,这么多年他又当哥又当爹实在不想把妹妹嫁给一个修车工,他一心想让钟大丰娶了他妹妹,奈何两个人都对彼此不感兴趣。
隔着一扇防盗门,对面传来开锁关门的声音,动静还很大。丁文梁把鸭蛋和馒头放到桌上,推开门朝对面半掩的门喊:“吃了吗?”
半掩的门打开,洞开的门里露出身材高大的男人。钟大丰侧身弯腰脱鞋,脱掉沾了泥的脏皮鞋,换上打了油的新皮鞋,又对着门口的镜子扥平衬衫上褶皱、搭理微乱的头发,不答反问:“怎么样?”
丁文梁皱眉走到对面,撑着门框低声问:“有情况?”
“算是吧。”钟大丰一张方脸,高挺的鼻子下面有一张显得严肃的薄唇。严肃脸只维持稍许,继而轻笑道:“还没一撇,先别问。”
丁文梁气呼呼地瞪他一眼,拿手指指他:“睁眼瞎。”
钟大丰笑道:“看不上你妹妹就是睁眼瞎?饶了我吧,我一直记得咱俩上初中那会儿她坐在门口流着两桶大鼻涕抱着奶瓶……”
“钟大丰!”丁文婕在对面大喊道。
钟大丰推开丁文梁,噔噔噔往楼下跑,全没有在六职技员面前的威严和稳重。他跨上楼门口的车子,不顾形象地使劲蹬了两下。
车子停在南厂医院家属楼下,钟大丰停好车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听见笑声,又忙抬头看二楼。熟悉的声音,清澈悦耳,随着饭菜香扑面而来,让本就躁动的心更加躁动起来。平息片刻,钟大丰深吸气提步上楼。
开门的是位中年女人,体型微胖,笑起来的脸像秋日枝头上最红最大的苹果。她手腕上贴着一块棕色膏药,整个人裹挟着一股浓浓的膏药味。
钟大丰又换上那副严肃稳重的模样,礼貌地打招呼:“四婶。”
“又加班了。”郝慧英是钟大丰的堂婶,受了钟母所托,这几年没少给钟大丰介绍对象,从钟大丰二十七回国工作到如今眼看三十,介绍了不下十个姑娘,也就只有这一回的女孩儿让钟大丰最积极应对。
郝慧英是被邻里邻间称为最和蔼、热络的人,三两年下来也觉得钟大丰是个烫手山芋。眼看这次的姑娘有戏,她已经喜不自胜好一阵子了。
“以后成了家可不能这么忙,不顾家,人跑了我可不再管你了。”郝慧英拿了拖鞋给钟大丰,又低声念叨他一句。
“不会。”钟大丰一向不知道怎么应酬父母辈的人的热情。他一面穿鞋,一面抬头环视客厅,眼睛只转了小半圈就落在了背对门口的一片背影上。
她坐在板凳上,腰背挺得笔直端正,扎着的麻花辫偏在一边肩头,露出雪白的后脖颈,洗的发白的衬衫好像裹着瓷器的稻草垫子。衬衫里透出一条窄窄的带子的影,隐约被肩胛骨撑起,衬衫到这里是紧的,绷出几条褶皱斜向腰侧,越往下延伸却越宽松,最后收进卫校的藏蓝运动裤里。
她的腰有没有他的手臂粗?钟大丰抑制不住地瞎想到。
郝慧英抬眼看见钟大丰直勾勾盯着姑娘的背愣神,忙拿手肘杵他,斜睨他一眼,示意他收敛点。
钟大丰当即垂下眼皮板正神色。他年纪轻轻回国进国企当小领导,自有一副御下的面孔。他板起脸的时候,严肃冷峻的模样让郝慧英都怕得慌。
相对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姑娘听见门口的动静,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杨梅扭头看见预料之内的人出现在眼前,面上和心里都很慌张。这么做对吗?这个人对吗?
她脸上是受到惊扰所产生的紧张和慌张,两只手下意识攥紧两根毛衣针,原本放在腿上的毛线团滚落到地上,咕噜噜滚向门口,奇迹般停在钟大丰脚前面。
钟大丰弯腰捡起毛线团,一只手捋着放长的线卷到毛线团上,缓慢踱步到杨梅近前才伸手把线团递向杨梅。
“又见面了。”
“谢,谢谢。”杨梅接过线团,她心里紧张,动作也慌张,低头垂眸用拿着线团的手去别头发,大红的线团碰倒脸颊再次掉落。
钟大丰眼疾手快捞起落到半空的毛线团,这次没有痛快地递出去,而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花苞似的脸蛋紧握着线团,两秒后也垂下了眼睛。
对面沙发上的刘韵紧握着毛线针,小鹿似的眼珠在屋内三个人脸上来回蹦跳。特别是郝老师窃喜又揶揄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她是来当陪衬的。她就说大春天的郝老师怎么让她们来替她打毛裤,还借口说手腕扭了,想必那块膏药也是个幌子。
文中涉及许多道路和地点,可以参考丰安市南厂区域《城市布局图》,图放在微博:七月烟雨o_o
手绘垃圾,多包涵(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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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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