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妈狗屁事不能在里面说!你最好有事……”侯盛明是个光头,没有头发遮掩,右耳朵尖儿上两厘米长的豁口十分显眼。比豁口显眼的是后脑勺的肉皮和后颈的肉皮堆叠的出三四层褶皱,和敞开的衬衫里垒块似的肌肉。
“侯哥你看!”刘矿一指凳面。“不知道谁放凳子上的,我、我以为是烟结果里面装了这些,”他踢踢烟蒂上的树叶和石头,“气得我踩了一脚,结果里面写了字!还是,你……”
“闭嘴!”侯盛明蹲到凳子一旁,伸着脑袋看凳面上的烟盒,“范、范,出、出,老、老千。范?”大概怕拿到烟盒的人发现不了,烟盒里侧两面全都写了这句话。
刘矿的脑子又不灵光,把重复的字摆在了一起。所以出现了叠字。侯盛明把重复的字扒拉到一边,看完笑了一声。
“范。最近来的姓范的可不少。告个密也他妈不说清楚。”侯盛明骂骂咧咧道。他虽笑,表情却比发狠耍横时还瘆人。
“怎么办侯哥?”刘瘦子默默退半步。
“查。先查送烟的,附近商店、仓买挨个问。我候盛明的场子长了别人的眼老子的脸还他妈要不要?!还混个屁!”候盛明踹在刘矿屁股上。场子里长了一双他看不见的眼睛,一怕有人闹事砸场子,二怕招来警察。揪出老千重要,揪出那只眼睛同样重要。
刘矿摔个狗啃屎又麻利爬起来,跑出菜市场直奔最近的商店。
侯盛明转身往里走,敞开的衬衫随他动作左摇右摆呼呼作响,好似急赴战场的莽夫,“让老子查出来豁了他!”
——
丢下烟盒,范欣荣若无其事地跟在“搭子”大哥旁边向北走,远看近看都像两个熟人同行。“搭子”大哥走到北丰北路口朝西拐,范欣荣跟着过马路。走到路中间,“搭子”大哥终于偏头看了身旁的小伙子一眼。范欣荣快走两步过了人行道踅身往南走。他埋头走路,只在与菜市场正门隔着一条马路时朝里面看了一眼。市场蹲在市场门口木凳上的矮兽男人急匆匆跑出来,直奔老火汤小馆旁边的商店。范欣荣勾起唇角,踩着树影继续往前走。
第三次经过丰北路与南厂后街交叉口,范欣荣过马路停在十字路口西南角的树下。矮瘦的男人从斜对过的东北角超市出来,站在门口对着路口南面的国营饭店和饭店对面招待所苦思冥想一会儿又折回了菜市场。
矮瘦的身影消失,范欣荣从树后转出来,夜风从身后吹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隐约从后面传来。范欣荣猛地转头向后看。是杨梅的声音。他盯着身后的围墙,恨不能在墙上盯出两个窟窿。听错了吧?这个时候杨梅在学校,不会在外面更不会在身后的小区里。他又转头朝南看,那里竖着小区的大门,是四十三号小区。
不可能,杨梅不会在这里。
这一周杨梅都没出来见他。他知道,她像火烧炭烤一样难受。她的专业成绩名列前茅,再坚持一年从卫校毕业就能分配进南厂医院。到那时候,她会是人人羡慕的医院护士。她难过,他更难过。不能让她的前程断送在杨家,断送在范文武手里。
范欣荣最后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围墙,继而快步过街,朝汽修厂走去。
一墙之隔,风吹断了姑娘羞赧的回答。钟大丰推着车子跟在一旁,每经过一个路灯就趁机看她一眼。
“冷吗?”他问。
杨梅摇头。“你不用接我。”她声音像那个春夜的风一样轻。
轻柔的声音带着暖意拂过面颊,搔过耳廓。钟大丰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栗,他抿唇压下笑意。“我不加班的时候无事可做。平时有空也会来坐坐。”这句话是谎话,这么说只因为旁边的姑娘很局促。平时,他哪怕有空闲也不会来郝慧英家坐坐,因为怕郝慧英催他结婚。
杨梅终于偏头看他。他长相十分周正,国字脸,高鼻梁,浓眉大眼。人高的像一座山。跟他走在一起,她总有一种山要倾覆向她的压迫感。她停步在路灯最明亮的光晕里,认真地问:“郝老师跟你说过我家的情况吗?”
“讲过。”钟大丰也停步,望向她。他终于能明目张胆地看她,她眼底到颧骨浮着一层薄红,眼睛眨动的频率显示她十分紧张。“情况我都了解,我可以资助你上完卫校。另外,我还可以,我的意思是,你不用管……”二十九岁的男人无法在心爱的姑娘面前顺利的完整的表达自己的心意,懊恼地闭上了嘴巴,只沉默地注视着她,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知道她家境贫寒,父亲重病,外因所致学业难以为继。其实以他的实力,这些让她痛苦的困扰对他来说都不能成为一个问题。南厂除去正厂长候盛安,只有他们这批高级工程师年薪最高。高到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他喜欢她,初见便为之着迷。从今往后若能在一起,他愿意助她度过所有难关。
可是她那么纯粹懵懂,他要怎么说才能让她不伤自尊。
杨梅垂着头,乌黑的头发在昏黄的路灯下变得柔软,修长的脖颈弯出脆弱的弧度,轻颤的眼睫落下两片瑟缩的清影。“我……”我有喜欢的人。不,这个不能说。她犹豫半晌才补全后半句,“我会还你。”
“这不怪你,怪始作俑者。”钟大丰想拥抱他,脚跟离地又落回去,终究没有动作,“说好了三年都免费攻读,结果出尔反尔第三年收费。教育局和市里拨的款项都用在了哪里?监管机构又在做什么?一众老师和校领导全都不言不语……”
杨梅抬眼看他,她极少看谁、听谁这么义正辞严地指出大家心知肚明的事,直白地戳破一幕幕粉饰精美看似相安无事的大戏。
她崇拜的神情让钟大丰有些激动。她认真看人时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粹和天真。
“你知道吗?”她问。问出口方觉是傻话,推着车子快走两步。
“猜到了。”不料钟大丰真的答了,语气笃定道:“中饱私囊而已。”
后面的路又是沉默的路。杨梅总觉得跟钟大丰待在一起没有跟范欣荣待在一起自在。想到范欣荣,一阵钻心的痛。她喜欢范欣荣,可是范欣荣救不了她,如今这情况她只能自救。命运让她遇见钟大丰,钟大丰又肯帮她,也是她目前和未来最好的选择。
可是范欣荣怎么办?虽然范欣荣没有亲口承认,但是她一直认为她能来卫校是范欣荣帮了她。想到这里,刻意压在心底的问题又冒出来。范文武是被范欣荣推下河的吗?范文武的腿也是范欣荣砸断的?
——
范欣荣除去有两天两夜夜跟大师傅干私活,其余时间,只要宿舍里的学徒都走了,他就会溜出来躲在南河边上等消息。
范文武自然不会傻到天天出老千,是以几天下来菜市场里喧闹又安宁。
直到第五日晚上,临近十点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几乎撞破房顶。
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桌椅靠边堆叠在一起,麻将纸牌散落一地。将近二百平米的屋子四周站满赌博的人,有人想走,蹭到门边发现前后门都被候盛明的人堵住了。
候盛明是想杀鸡给猴看,大家只好瞪大眼睛看着他“杀鸡”。候盛明坐在屋子中央,朝刘矿抬抬下巴。刘矿和几个手下拖着板凳、长椅甚至半块门板狞笑着朝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走过去。
范文武和范涛见要被围殴,蹦起来抄家伙就打。双拳难敌四手,即便他们有四拳,但对方有十几双拳头。两个人只挺了半分钟就被拍倒在地。接着是碾压式的毒打。
刘矿人虽矮瘦,力气却奇大,他弯腰抓起范文武的手腕,把人拖到候盛明跟前。地上拉出三条血痕,围观的人噤若寒蝉,胆小的早就别过眼去。
黑色尖头皮鞋油光锃亮,几乎将范文武的脸踩扁,另一只皮鞋踩上四根手指撵出血沫子。候盛明伸手,刘矿从裤兜里掏出刀递过去。
手起刀落,一道血线从范文武嘴角飙出。
“啊——我赔!我赔!一分不少……”话和血从豁开的嘴角流出来,沿着踩个扁脸轮廓洇开一摊。
候盛明把刀扔给刘矿,靠回椅背上,抬起脚将皮鞋底的血蹭在范文武的背上,又搬着脚踝把鞋凑到眼前打量鞋面有没有蹦上血点子。“明天拿不到钱,老子亲自送你走。”
刘矿站在候盛明一侧。狐假虎威地喊道:“赶紧回去凑钱!”
范涛由两个男人架着。闻言,两个男人松手,范涛摔在地上。
范文武艰难地爬起来,范涛也顾不得疼扶着椅子爬起来。仿佛有恶鬼追撵似的,两人连滚带爬跑出菜市场,拐进菜市场北面的小胡同推出车子跨上就跑。直到南河大桥出现在眼前,确定身后无人追来,范涛才哭出来,车子刚骑到桥上,他就摔了下来,倚着桥栏大哭起来。
范文武被打的最狠,脚每蹬一下车子肚子里就会由内而外地发出一阵绞痛和痉挛,像被切腹一样。嘴角被豁开的口子让他不敢开口,从两片厚嘴唇里发出野兽被囚似的呜鸣,眼睛通红。他疼的趴在桥石栏杆上,年久失修的栏杆一碰便落下一蓬蓬的水泥渣滓。
渣滓落在范涛头上,他边哭边扶着栏杆起来:“一万!我爷爷非剁了我!一万呀……”
范文武张不开口,听见“一万”转身抬脚踹在范涛腿上。两个人都被打的不轻,这么一动全都疼的要死要活。换做平时范涛能躲开这一脚还能还给范文武一脚一拳。但是这会儿,他被软绵绵的一脚踹的滚出两米远。爬起来的时候,一道寒光一闪而过。眼前闪过方才候盛明拿刀豁开范文武的嘴的刹那。
范涛惊恐万状,再顾不得疼屁股蹭地、手当脚用,边后退边瞪着草丛喊:“有人!草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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