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一家非常热情,虞安娜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如此异乎寻常的喜爱和满意。
明明她沉默寡言,不善于察言观色,更拙于周旋交际。
明明她只是个没有想法、没有个性、没有情绪、没有工作、没有一技之长的人。
她甚至没有积极乐观的心态。
就因为觉得她长得好,个子高吗?
可虞安娜不知道,她给自己贴上的这些标签,从来都是传统家庭最喜爱的儿媳妇的标准。
沉默寡言,没有个性,没有情绪——代表她没脾气,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丈夫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任劳任怨,默默无闻,受了委屈也只会咬碎牙咽进肚子里。
没有工作,没有一技之长——代表她没有收入,婚后吃穿住行所用的钱都得手心朝上向丈夫讨要,哄得丈夫高兴,就多给点儿,惹得丈夫不快,就爱给不给。
长得好,身材好——大家看着心情好,带出去给丈夫长脸,回了家又能生出带着优良基因的漂亮小孩,一石二鸟,多么令人得意。
再加上一对和男方家里同一个鼻孔出气的亲家,那真是顺理成章,天上掉馅儿饼啊!
只是,这所有的所有,对于大部分年轻女孩来说,都是一场望不到尽头的噩梦吧。
虞安娜不想做任何事,同样地,她也不想相夫教子,仰人鼻息,一辈子受人掣肘。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如果忽略她略显惊恐的神色,那真真是再文静、再温驯不过了。
老妈代表虞安娜,已经和络腮胡一家商议好了转场去江面夜游,于是众人理头发的开始理头发,上厕所的上厕所,穿外套的穿外套,只有虞安娜坐在原地,宛如老僧入定。
“走了。”老妈的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
“我……”虞安娜望向老妈,“我事先不知道要转场,晚点儿约了人。”
老妈凉凉地看她一眼:“什么人?和对方说一声,推掉吧。”
约的什么人?
自然是约的没有人。
虞安娜心下绝望,这原是她临时编造的理由,为了完成她人生中第一次有强烈愿望想要做的事情……难道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
不过这个酒家一直都是穗城本地最有名的食肆,虞安娜小的时候跟着家里人三五不时地来吃饭喝茶,常常能碰见学校里的老师同学或者家里的亲戚。
碰见熟人,一个接一个地问好,接受熟人对她的审问或者点评,是让虞安娜从小到大都感到浑身不自在的事情。
可今天她无比希望能碰见熟人。
哪怕是仇人也行。
只要能算得上认识的,见过面的,真实的一个,人,或者别的活物,就行。
“很早就约好了。”虞安娜依旧嘴硬。
“安娜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啊,不成的话我们过几天再约也一样。”
感谢卖猪肉大姨——她今晚是继爆米花头小姐之后,第二个拯救虞安娜的女人。
“是的,”络腮胡男子没有丝毫不悦地点点头,“我虽然工作比较忙,有时候要加班,但是见你总是能找到时间的。”
“谢谢你的理解,”虞安娜心中一阵感动,真心实意地对他笑了笑,“也谢谢你们今晚的盛情款待。”
此刻,络腮胡男子,不,陈文炳,已经在虞安娜心中拥有了姓名。
老妈早早看穿了她的诡计,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是不是记岔了,上回我听你提起,你说的是明天啊!”
虞安娜很想对陈文炳一家人再说声“谢谢”,然后反驳老妈的话,只是……她没有偶遇到自己的理由。
见虞安娜没有再说话,众人便默认她是记错了,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她和陈文炳向室外停车场走去。
她今天被老妈安排着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软麻料衬衣,带点儿欧式宫廷风的式样。
下身搭配米黄色的及膝包臀裙,温吞的配色,勾勒出玲珑的身材曲线,既不显得过于热情,也不至于冷淡,疏离之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矜持。
不得不承认,老妈很有品位。
只不过包臀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虞安娜的步幅,别人走一步,她得穿着高跟鞋走两步,偏偏这一行人谁也没看出她的吃力,怀着激动的心越走越快,让不好意思开口的虞安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当虞安娜吃力地想要跟上一旁陈文炳的步伐时,她终于看到了自己今晚离开的“借口”。
这就是吃掉那碗手剥海鲜的奖励吗?
看来老天爷的心里还是有她的。
几个男人正有说有笑地从大堂一侧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虞安娜眼尖地看见了其中最帅的家伙,连忙喊住他:“林笑!”
“林笑”愣了愣,转头就看见了一脸刑满释放,重见光明,如释重负的虞安娜,和身边的几人说了两句话,便独自往虞安娜这边走来。
她心里激动的小人正努力地穿起草裙,准备来一段火辣辣的草裙舞,此时她也顾不上裙子包不包臀了,一见“林笑”往这边走,就赶忙拎着自己的包“啪嗒啪嗒”地跑过去。
“林笑”见虞安娜一个劲地往自己跟前跑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帮她刹住车,以免对方当场跌进自己的怀里。
他笑着看她,低声道:“这么巧。”
虞安娜对上他的一双笑眼,心想这人笑起来这么好看,怪不得父母给取名叫“笑”了。
可就她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老妈一行人已经走进了她的余光。
“不巧。”虞安娜站定身子,“我们不是约好了一会儿见面吗?”
“林笑”挑起一边的眉毛,刚想问些什么,就看见虞安娜极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马上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抱歉,是我忘了时间。”
虞安娜第一次在老妈面前撒谎,心里发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
“正好,我的车停在外面停车场,”他礼貌地朝虞安娜身边的几人点头示意,视线在络腮胡男子身上停留片刻,这才接过她手里的小包,“我们现在过去?”
“哦,好,好的。”虞安娜应道。
因为虞安娜过于心虚,生怕自己哪里露了怯,加上“林笑”和另外几人压根儿不认识,也没等来虞安娜的主动介绍,几人只能心思各异地往外走着,相顾无言。
可怜的“林笑”费劲地在几人中辨认出打扮得最讲究、且长着一只和虞安娜一模一样的鼻子的中年女士,投去歉意的笑容:“阿姨,我和安娜先走一步,失陪了。”
这回虞安娜机灵了不少,马上假笑着同几人挥挥手:“谢谢各位的款待,再会。”
陈家几人连忙笑着摆手,老妈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天要亡她!
谁能想到,“林笑”的车正正好好停在了老妈的车和陈文炳一家开来的七座车对面,几人若有若无的视线盯得两人有如芒刺在背,虞安娜更是连走路都快同手同脚了。
“林笑”刚开了车锁,虞安娜就忙不迭地走到后座,想要马上躲进车子里。
谁知“林笑”在她刚扶住后座门车把时幽幽开口:“你去后备箱拿两瓶水,然后坐到副驾上来,不然显得我俩不熟。”
虞安娜惊恐地撤回自己的右手,照着“林笑”的话,打开后备箱取了水,然后从车子后头绕到副驾的位置上了车。
“林笑”结了十五块的停车费,发动车子徐徐驶离酒楼的范围,虞安娜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林笑,真的太谢谢你了。”
他瞥了虞安娜一眼:“别叫我林校。”
“那我叫你什么。”她问。
“活雷锋。”他说。
“噗——哈哈哈哈哈哈……”虞安娜突然抽风一样地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猛拍自己的大腿。
真畅快啊。
长这么大,虞安娜还是第一次如此坚定地拒绝老妈的安排,甚至无视老妈的警告,当着老妈的面儿扭头就走,真是太酷了!
原来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一次也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原来她还可以和朋友一起撒谎糊弄老妈!
“林笑”默默地给虞安娜降下一半车窗,凉丝丝的晚风吹得她身心舒畅,好像连心间的褶皱都被抚平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又说。
“客气。”一旁的男人勾起唇角,笼罩在昏暗光线下的侧颜显得风流不羁,“我强调一次啊,学校外面就别叫我‘林校’了,不然我会感觉自己在加班。”
虞安娜歪了歪头:“为什么?你不是就叫‘林笑’吗?”
“等等……”她猛地拍手,“你说你在学校里才叫‘林笑’……你不叫‘林笑’,你是校长?!”
“真聪明。”男人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给虞安娜竖起拇指,“我叫林禄存,福禄寿的禄,存在的存。”
禄存。
林禄存。
这个留在蔫黄书页上,熟烂于心的姓氏。
姓氏之后,是她找寻多年,杳无音讯的名字。
“林禄存”三个字,被裹在他收敛的笑意中,猝不及防地落入她的心房。
虞安娜不知所措,唯有愣在原地,心跳若擂。
“这么难听吗?”林禄存收回手,“那你继续叫我‘林校’吧,我不介意了。”
“不,不,”虞安娜回过神来,“很好的名字。”
“你知道紫微斗数吗?嗯……这是一种算命的方法。”她接着说,“禄存,也就是禄存星,是紫微斗数里的星耀之一,北斗第三星,真人之宿,主人贵爵,掌人寿基。是财星,也是吉星。”
林禄存惊喜地笑了一声:“你还懂算命呢。”
虞安娜摇摇头,面上有些怅然:“偶然了解到的。”
“我们现在去哪里?”虞安娜又吹了一会儿风,才想起来问最关键的问题。
“去糖水铺,”林禄存回答,“我妈刚发信息让我给她带碗糖水回去,我们顺便去宵夜。”
虞安娜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片刻,林禄存犹豫地开口:“不乐意啊?”
“我点头了,你没看见吗?”虞安娜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反问。
林禄存一脑门儿黑线地把方向盘向左打了半圈:“……我当然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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