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的灯光，惨白的走廊墙面以及在走廊两旁一扇扇被精密电子锁封闭的房间。
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在鹤田小姐的友情带领下，波本将这些透露出的情报一一收入眼中。
而随着他们逐渐向下，冰冷的气息也愈发清晰。
仿佛不断崩坏的世界在一点点露出它原本的面貌，自波本和鹤田小姐相遇的虽然装潢冰冷但鼓姑且还在正常的范围内的楼层，在随着和鹤田小姐一路向下，洞开的房间中一层层摆放的未知的药品、给人不妙气息的实验室，乃至实验半成品的标本……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到了和自己的幼驯染遇到的相同的景色。
两人的反应也相差无几——波本原本带着的属于情报贩子的营业微笑也愈发冰冷。
不过至少他的同行者，作为带路人的鹤田小姐也并不是需要让波本进行伪装的变态或者组织犯罪者，能够明显看出，她同样对此充满厌恶。
当然，毕竟根据她自己的叙述，她的妹妹就是因此而去世的啊。
波本轻飘飘的目光隐蔽地划过她的表情，紫灰色的眼中的神色冷冷淡淡。虽然如此，也不能改变鹤田小姐本人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加害者，在不知道自己的家人也收到了伤害的时候，为笹田工作的她也能够被叫作帮凶。
世界并非非黑即白的。这是他自警校毕业，进入公安乃至组织卧底之后愈发能够体会到的现实。
对于已经发生过的悲剧，波本只能将这些记下，努力将其打倒，不再让更多的人因此受害。
然而，随着他们继续向下，这个研究所居然还能被挖掘出更深的事情。
鹤田小姐似乎有些犹豫了。
于是波本适时地开口转移她的注意：“说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就像一只对着毛线团试探着伸出手的好奇猫猫，在鹤田小姐看过来时露出可爱而无害的笑。
“我们这样在这里随意走动真的没关系吗？那个人……在我来之前和鹤田小姐交谈的人……”
他意有所指。
鹤田的脚步顿了顿。
“其实啊，我也已经决定了不再伤害别人的生命了。”她似乎在回答波本的问题，又似乎发散到了别的地方。
波本并没有打断，而是认真地倾听着。
鹤田小姐回过头，一向显得凌厉而干练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虽然我知道我早就是个无可宽恕的罪人了。”
“这里就是罪恶的洞窟，我在里面浸染了太久。”
“但是你还很年轻啊，安室君。”
这也是波本刻意引导的一部分，或者说，出乎意料的效果很好。
受人所托来调查笹田的侦探（之前说的杀死什么的只是为了诈一下她这位看起来知情的人士），这是波本告诉鹤田小姐的身份，这似乎令她脑补了许多，例如其他的受实验所害的家人的委托之类的……
相对年长的鹤田小姐在失去妹妹之后，或多或少，对着这个倾听了她的心路的年轻人投射了一部分对于妹妹的感情。
“如果不看到笹田的尸体的话，你是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吧？”她突然问。
波本点了点头。
“嗯，毕竟受人所托，要确定笹田先生的下场嘛。”
“不过出于个人的情感，我也是很乐意让那个的人渣得到应有的惩罚的。”他保持着从容的微笑，看起来很真诚。
鹤田小姐垂下头：“他们不会做什么，但是……这里也不适合久留。”
她的声音很小，如果不是环境足够安静而波本又一直将注意放在她的身上，或许会错过这句话。
而后，鹤田小姐突然抬起头看向波本，表情很严肃：“在确认了笹田的尸体之后你必须离开。”
他们……果然，那个包装严实的家伙是一个团伙。他们不会做什么，那么为什么鹤田小姐会这么紧张呢？波本将鹤田无意间流露出的情报逐条思考，面上却是乖乖点头，维持着自己不小心扯进大案子的年轻莽撞的侦探形象。
鹤田小姐说完之后就转身快步向前走去，再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图。
于是波本也只能快步跟上。
绕过走廊，先上台阶再下台阶，在门里再进入门。这建筑建造得简直违反人类的直觉。
“等等！”
在进入下一层之前，波本突然拉住了鹤田。
“里面有人！”作为没有经受过专业训练的鹤田小姐没有听到响动也很正常，波本并没有因此而怀疑她。
然而鹤田却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没关系，你当作没有看到他们就好了，我们要快点。”她笃定地说。
一瞬间，波本在思考自己之前对鹤田小姐的判断是不是全然错误，这其实是她和她的同伴设下的不走心的陷阱，然而他手腕上的力量并不重，只起到一个牵引的作用，即使是没有任何武力的普通人也能够轻易挣开。
权衡片刻，波本选择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场赌博。
里面人并不多，两两三三地分散着。全都作着之前波本看到的神秘人同款的打扮——包裹的紧紧实实，完全看不出相貌和体型的清洁工的衣服——
好吧，他们现在的确是在做清洁工的工作了。
波本的目光扫过他们（就如同什么NPC背景一样，他们对路过的波本和鹤田小姐以及波本的眼神毫无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做着手上的事情），瞳孔却微微收缩。
是在打扫，只是打扫的却并不是一般的垃圾，而是地上的血和尸体。很平静，和扫垃圾没什么区别，倒显得普通而荒诞。
那些尸体穿着白大褂或者相关的制服，结合之前他看到的这个研究所的各种诡异而明显不合法的研究，不难想象这些家伙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但是……
波本转移了视线，将震惊压在心底。
他们又是被谁杀掉了？
显然，这里的尸体的数量远远比打扫的人的数量多，那些“清洁工”们已经尽力在工作了，地上或者各种神奇的地方还是会落下一些未被处理的。
不过，随着波本和鹤田小姐的继续，地面干净了渐渐干净了许多——尸体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只有地上的血迹和器物凌乱的痕迹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不平常的事情。
锵——
终于，波本和鹤田小姐站在了一具被黑色塑料包裹的尸体面前。
波本转过头，看向这个房间里放置的其他与面前这具近乎一模一样的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型塑料袋们，这里原本看上去像是个仓库但是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说是停尸间了……虽然由于包裹的方式实在很微妙，反而显出一丝搞笑。
“就是这个了。”鹤田小姐淡淡地说。
波本皱了皱眉头，即使他再怎么提前做好的准备，也不可能在任务目标被裹得这么严严实实的情况下判断出到底是不是笹田本人。
因此他只能拿出身上的小刀划开他脸上的塑料布，好在鹤田小姐只是在一旁看着，并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嘶——
随着在安静得房间中显得有些刺耳的胶布被撕开的声音响起后，原本仅仅出现在波本的任务资料上的笹田的脸在被他扯开的黑色塑料布下显现出来，同时被严密包裹的尸体的气味也随之散发了出来。
鹤田小姐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没有易容，也没有整容的痕迹。波本拿出手机拍了照用来糊弄组织。
“发给你背后的人吗？”鹤田小姐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开口，“这样也好……一切都会有结束的时候。”
让波本差点以为她说的是组织。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可能说的是她想象中的委托波本进行的调查的那个很可能同样是家人或者爱的人因为笹田而横遭不测的可怜雇主。
人总是容易一厢情愿地共情和自己有相似之处的家伙，哪怕那只是幻象。
“是啊，毕竟是工作嘛。”波本露出可爱的笑。
“那么鹤田小姐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呢？”他收起手机问道。
似乎电线有些接触不良，原本就只发散着不那么明亮的光线的惨白的灯闪了闪，让这个没有任何窗户的按照楼层来看大概是地下的房间显得更加阴森。
不过这个房间的阴森似乎也不需要这些无关的环境描写来衬托，毕竟地上放置的尸体们如果愿意的话甚至可能起来开个party。
然而这灯的闪烁却似乎让鹤田小姐一下子从自己的思绪中猛地回到了现实，棕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灯。
“？”波本歪头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她突然变得有些紧张，眉头紧皱起来。
“立刻离开？”波本状似不解，“说起来从一开始鹤田小姐就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哦，是因为什么人的警告吗？”
他若有若无地引导着对方：“明明之前遇到的穿着奇怪制服的清扫人员们都对鹤田小姐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来着。”
可惜，这样的引导却并没有转移鹤田的注意力。
“可恶，已经开始了吗？”她仿佛突然得到了什么讯息，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
鹤田小姐猛地看向波本，和她之前冷淡颓废的样子完全不同：“快点离开，这里很快就要……”
“轰——！！”
“爆炸了……”
与鹤田小姐的话近乎同时响起的，是上方传来的近乎震耳欲聋的声响。
波本立刻反应过来，一把将由于伴随着这响声的剧烈震动而站立不稳的鹤田小姐拉过来，拖着她向外跑去。
“你一早就知道这里会爆炸？！”波本终于明白了鹤田小姐之前急切的原因。
他看向震落了土石的地点，一边在心底分析着那火乍弹被安装的地方以及它会引起的坍塌范围，一边带着鹤田小姐避开危险的地方向上跑去。
这幢隐藏在港口货运公司的外壳下酝酿了诸多最恶的建筑并不是很高，不加地下层的话，也只有四层的高度。
也就是说，即使火乍弹位于最顶层，影响到最下层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再待在这里就是自杀行为。
鹤田小姐沉默着，没有反抗地被波本带着离开。
波本皱了皱眉头，他突然意识到，从一开始，这家伙腔调的就是让“他”离开这里，而完全没有将自己包含进去。
想到这里，他不禁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旁的人。
“……抱歉。”鹤田小姐终于开口，她的语气带着愧疚，“我以为他们不会……”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波本终于察觉到了问出自己最在意的点的好时机，“那些裹得严严实实的家伙们，里面的人都是他们杀的吗？”
鹤田小姐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是对上波本看着她的紫灰色的眼睛。
她撇过头，最终还是开口：“我只知道那些人称他们的团体为俱乐部……”
在接连而至的爆炸声中，鹤田小姐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
波本睁大了眼睛。
*
“轰，轰，轰。”
拟声词从微张的嘴中吐出。
漆黑的相机对准火光四起，已然面目全非的建筑。
在离那建筑不远的安全却又能够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地方，海边的风轻轻地撩起黑发青年耳边的发丝，露出他眼角和脸颊上给他增添了奇异魅力的痣。
利贺田还算满意地看着取景器中的景象，颇有余裕地给自己的视频口动配音。
这样之后，他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在爆炸响起时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边的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男人。
利贺田露出笑容。
他看起来很着急呢，也是，能够被称为幼驯染的朋友在爆炸的建筑中生死不明，自己却只能站在这里和另一个家伙委以虚蛇，真是……
有趣啊。
他带着感激的心情将这样的表情拍摄下来。
“喂！那爆炸也是你做的吗？”苏格兰眉头紧皱地看着利贺田，“波本和莱伊都在里面，如果因为这样的任务损失了两名代号成员的话……”
苏格兰的眼中淬着冰冷的寒意。
“啊啊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不耐烦地利贺田挥手打断了。
“巴拉巴拉巴拉……你很啰嗦诶！”在拍完自己想要的画面之后就立刻翻脸的家伙看着取景器。
“放心，你关心的人安然无恙。”然而下一刻，黑发的青年却又轻飘飘地开口。
苏格兰手指微动。
她是什么意思？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他听到自己说到。
说起来这家伙从一开始说话就意有所指的样子，这次的任务真的只是为了掩饰她对资料的处理吗？还是进一步对代号成员的甄查？
苏格兰不由头脑风暴。
而正在这时，他听见了后面而来的脚步声。
“呼，你们两个都在这里啊。”是波本的声音。
苏格兰转过头，看到金发的青年身上灰尘有些多，一些衣服有些破损，但是本人看上去倒是完好无损。
“看来我稍微有些迟了。”再后面是莱伊。
波本转过头勾起唇角，似乎想顺势讽嘲几句。
“走吧走吧，别像蠢蛋一样在楼顶站着了……”然而利贺田一开口就完全打破了可以寒暄的氛围。
“你们干嘛还要来这里集合？”他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并真情实感地感到奇怪，“任务完成了不就好了吗？”
是什么游戏结束还要聚在一起道别的小朋友吗？
“等等，我们的任务……”苏格兰开口，虽然他对利贺田的行为有一定猜测，但是至少纸面上体现的还是杀死笹田下。
“波本已经做完啦。”利贺田一边说着一边把波本拉走。
等等？他可是还没有交任务，这家伙又是怎么知道的？
波本怔楞了一下，但是在苏格兰和莱伊面前，最终还是没有将这话说出来，默认了利贺田的说法。
“那就散了吧。”从其他情报来源已经得知了笹田死讯的莱伊看了利贺田一眼，从容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于是，待在原地的就只剩苏格兰一个人了。
蓝色的猫眼纠结地看了被利贺田拉走的波本和毫不犹豫背着吉他包离开的莱伊……明明是他的幼驯染和任务搭档，为什么有种他们三个好像更熟的错觉。
思考片刻，他拎起吉他包去和波本确认任务的完成。
放下相机。
利贺田回过头，越过威士忌三人与后面交错的建筑，看向他们原本任务目标的方向。
他面无表情，黑色的眼睛却似乎闪过了复杂纠结的情绪。
不过这情绪去的很快，这里根本看不到他所想的家伙们，更何况纠结也毫无用处。
*
炸掉公司的火乍弹并不止一个。
在最后一声爆炸终于结束后，裹得严严实实的穿着清洁工様服装的家伙们陆陆续续地从隐蔽的地方开始撤离。
为首的那人看向了利贺田他们离开的地方（当然什么也不可能看见）。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深深地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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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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