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被回应之后,携带文件的助手走了进来:“院长,军方学院今年招录的人员名单需要您签一下字。”
院长头都没抬:“放在旁边,我等下确认。”
照做后,见院长没有多话,助手默默走到一旁准备继续她的工作。
“科学院那边的名单还没对接好吗?”
院长突然的询问助手早有预料:“科学院负责人看上了几个孩子,但孩子们个人的意见并不强烈。”
“我记得科学院开出的待遇比军方好很多。”
“是,但科学院晋升过程过于残酷,孩子们犹豫一是担心未来,其次——”助手小心的看了一眼院长。
“你直说吧。”
“恕我直言,孩子们都很尊敬您,而您对科学院的态度也是令孩子们犹豫的原因之一。”
院长停下了笔,半晌嗤笑一声:“没想到我居然成了孩子们的阻碍。”
“您似乎并不反对孩子们进入科学院。”
“我为什么要反对?”
“可您讨厌他们。”
院长冷哼:“过于天方夜谭的设想和努力,无视所处文明极限,傲慢的探寻不属于人的范畴之内的知识,失去敬畏之心,他们迟早自取灭亡。我不该讨厌吗?”
助手没吭声,虽然院长以前也是科学院成员,但她并不完全认可院长的话。要知道人类发展到现在这个水平,科学院功不可没。
院长可以去怀疑去责备怪罪,但作为时代受益者的她不能。
似乎看出助手在想什么,院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告诉他们尽早作出决定,无论他们如何选择我都会支持,让他们别有顾虑。毕竟,那是他们的未来,我不能阻止任何一个孩子对更好未来的努力。”
“是。”
“后天有位执政官会过来,你再联系一下议会确认行程。”
“好的。”
“城西社会建设有问题吗?”
“议会专员昨天完成考察,地区负责人进行了书面汇报,我整理了一遍,没有发现太大问题。具体资料在您右手边第一列第二个。”
院长点头,随即取出资料查看:“他没向你透露议会决定让谁来当市长?”
“透露了一些。”助手抬眼直直望向院长,果不其然看到对方冷下的脸。
她的顶头上司冷笑:“痴人说梦。”
“公民有义务执行议会的决定,如果正式任命书下达,您恐怕无法拒绝。”
“他们可以再流放我一次。”
助手厉声打断了她:“院长!”
“……”
话题被强行终结,院长陷入沉默。好似没感受到空气中的凝滞,助手兢兢业业继续手头的工作。
“是我耽误了你,让你在这种偏远地区将全部精力放在琐碎的工作中。”
“不,这是我的选择,与您没有任何问题。”
“可我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呢?如果没有我,你会进入议会,会进入军方,你的目光可以放到你热爱的事业里,你可以去望满天星光,而不是——”
院长没有说下去。对这些话语,助手脸上平静无波:“这里的星空看上去更清晰。更何况,我也有我的理由。”
“……抱歉。”
注定无法统一想法的两人不约而同放弃了交流,助手确认着资料数据,察觉到某处出了问题,准备出门向其他同事确认,却在出门时听到了院长的问题”
“刚才,你去七楼了吧?”
“……”她点了点头。
“孩子们——”
“都好,就是很想您。您深夜下班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睡了,他们很久没见过您了。”
“我知道。”她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七楼的孩子和其他健康孩子不同,他们比其他的孩子更脆弱,也更需要她。
“那、她呢?”
助手的目光黯淡下去,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助手离开了办公室,院长也没有工作下去。她仍然攥着笔,思绪却跑到很远的地方。
这座社会福利院是整个城市的中心,可以说这座城市就是为了这些孩子而建。
院长曾经在科学院任职时的一个同事主动承担了设计的任务,希望将这里打造成孩子们的天堂。
同事对曾经的院长说:“梅,如果我的女儿被人找到送到了这里,她是否会生活的好一些?”
院长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同事比她年长,在院长刚刚进入科学院时同事是她引路人的存在。她一直知道院长有个女儿在战乱里失踪,但她从来不敢提及。
她没有体会过那样的苦痛,怎么可能高高在上目睹痛苦还轻飘飘敷衍呢?但同事需要希望,人柔软的内心总需要安抚。
所以,当时的院长一边郑重的告诉同事:“一定会的。”一边在心里默想,她会帮忙去找同事女儿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院长靠在椅背上,回忆那与愉快决然无关的过往。
当时,寻找同事失踪女儿刚刚有些眉目的她回到了科学院,难得参加了同事之间的讨论。
一所实验室关于儿童思维研究的实验数据过于完美,引起整个科学院的注意。当时的她拿到资料后却冒了一身冷汗。
这项研究有死亡的风险,在议会明令禁止不义的人体实验的现在,儿童是这项法令的优先保护对象,想要得到这样的数据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人身上试过了。
她难以置信。
更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所实验室的负责人是她那位失去女儿的同事。
彼时的院长搜集无数证据,怀着失望与愤怒叩响了同事办公室的大门,得到的却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回应:“是。”
她无法理解接受,揪着同事的领子咆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混蛋!”
同事挣开了束缚,没有一丝畏惧,仅剩的只有狂热:“梅,你应该为此庆贺。”
“疯子。”
“怎么能这么说?你难道不理解我吗?进入科学院这么久你就从未想过,星空那么遥远,星海尽头会有什么?你知道的,我们很难不去触碰未知,毕竟在这个世界,就连我们生活的星球之上,未知的虚空里也存在着无数未解之谜。我们的梦里有什么?
我们的大脑多么精妙,难道思维中无意识产生的认知扭曲和突如其来的念头,仅仅只是生理和心理导致的错觉吗?人类的大脑里藏着藏着联通未知的钥匙,我会打开这扇大门,我相信那些藏在门后的东西,足以让我们的文明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局限。到时候,人类将拥有一切。”
“那那些为此而死的孩子呢?他们不是人类吗?他们不配拥有世界吗?”
同事默然一瞬,冷淡道:“群体的进步总要舍弃无用的杂质,这是必要的牺牲,人们记得他们。”
“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
“……”
“哈哈,你自己都不信。我曾同情你失去女儿,你的悲痛无法伪装,我相信你的难过是真的。但在做那些实验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他们也有父母,他们的亲人也会难过吗?”
“……这是……”
院长忍无可忍:“少给我来这套!”
她告诉同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托了很多关系寻找你的女儿。”
同事愣住:“你……”
“你知道最有可能的孩子在哪儿吗?就是你助手经常去的那家孤儿院。该死的混蛋。”
“什么?”
她没有理会崩溃的同事,推开门带着罪证,径自去找科学院的最高负责人:执行官。
时任科学院总执政官看过数据与资料后沉默许久,最后决定提请议会在处罚同事同时,为那所实验室颁奖。
“为什么?”
“你不知道这项研究的价值。”
“所以呢?”
“我知道你在执着什么。虚空以太能探索陷入瓶颈,这项研究一旦成功,我们将找到产生虚空以太能的源头,将有可能掌握真正的、自古以来被神话归在神明身上的伟力。我知道这项研究这在道德伦理上当然错误,可对人类而言,我们总会在某些方面有一些退步。”
“我不明白。”
执政官叹气,告诫她:“放弃吧。”
她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变了,她的同事,她的亲友老师,他们无法理解她的执着,他们诧异她的出声,认为她过于脆弱不够成熟。
仅有的亲近者因为种种原因放弃发声,与她同路的人逐渐被排挤被打压。
就连她的父母,也警告她懂事一些:“不要失了体面,不要让我们难堪。”
可他们对成熟的定义是什么呢?
难道生命的价值是可以被衡量的吗?
如果冷漠和残忍就是成熟,那她决不接受!
实验仍在继续。
人类一次次试探触碰虚空,一次次无功而返。
或许在二流故事中她可能会成为主角,她可以接受磨炼成长改变荒诞,可这是现实。
现实就是无能为力。
因为当连大众都相信,科学院的那项研究会带领所有人走向更美好的未来时,就连大众都认可用人命堆砌道路的行为忽视他们本身就是耗材时,她、才是阻碍发展的罪人。
无人道无成果的研究当然被禁止,无人道有成果的研究却被赞颂?
她一辈子也可能和他们和解。
科学院有一万种方法让人们淡忘这件事。同事疯了,那个研究方向需要曾经的院长参与研究,科学院需要她。
然而尽管执政官承诺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尽管议长用“为了人类”这样的话劝告,尽管议会重申人体实验违法法令查封了一大批实验室,她始终无法接受。
最终她被变相流放,负责建设这座城市。
她带走了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因为孩子们既无价值,又无处可去。
议会和科学院承诺会帮助养他们。
议长说:“我们被影响的太深,越是光鲜亮丽,越是污秽不堪。牺牲是个伟大的词汇,牺牲者值得尊敬,牺牲必然有意义。但我想,牺牲不该是被操控的行为。我们的文明为何越是发展道德越在倒退呢?什么时候,每一个个体的意志都能不被轻视忽视?那一定相当遥远了吧。在这里,这座城市,你可以用自己的双手保护好他们,保护更多人。所以不要放弃。”
七楼的孩子们都是那时带过来的,其中最严重的一直昏迷,几乎没有清醒。那个孩子就是她曾经同事的孩子。
关于中心城的一切她都抛之脑后,这座城就是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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