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真的有用，一夜未梦。
近壑嘉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整个人因为一个充足的睡眠而变得神清气爽。
他站起来，伸了一个大懒腰。
由于心情愉悦，少见的哼起了歌。说是歌其实就是自己胡乱哼出的不成曲的调调。
花洒喷出了热水，水汽糊住了镜子。近壑嘉面朝墙闭着眼在水下冲澡，正当他准备全身放松时，飞船突然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近壑嘉条件反射似的抓住墙上的扶手，关掉花洒。
背后的镜子也跟着出现了一个手印，锋利的划出几道水痕，最终消失在墙面的拐角处。
“紧急通知！刚刚飞船受到不明引力波影响导致飞船发生剧烈晃动，现已解除威胁。请大家不必惊慌，正常进行工作。仓颉三号驾驶组汇报完毕。”
近壑嘉转身注意到镜子上的痕迹，他扯过置物架上的浴巾胡乱的擦了擦，边往身上套着衣服边向那痕迹走去。
广播还在循环播放着。
水滴顺着近壑嘉的头发滑落到他的胸膛，又沿着身上肌肉间的缝隙坠落到地板上。
滴答，滴答，滴答。
房间内只剩下水滴掉落声和呼吸声。
近壑嘉现在有种赤身**被人注视着的感觉，那目光炽热已经将他剥尽，他快速的穿好衣服拿毛巾擦着头发。
浴室里温度逐渐降了下去，镜子上的雾气逐渐冷凝成小水滴，随着重力向下游走，当走到那一条长长的划痕时便有眼色的自动避开。
近壑嘉将身体前倾，靠近镜子，鬼使神差的把手放到划痕最开头处——镜子的正中央，上面还保留着清晰的指痕。
“近医生，在吗？”
近壑嘉听到许可在喊他，“在，等一下！”，他快速用指关节敲击镜面，浴室内的水气瞬间消失。
房间大门自动开启，许可扭扭捏捏背着手走进来。
“那个什么……近医生……”
近壑嘉听到许可这么说话，这么叫他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不用这么叫我，正常点。”
许可掏出一个精致的小袋子，“你吃”，他掏出一颗包满糖霜的腰果递给近壑嘉，见对方吃进嘴里还要问：“好吃吗？”
近壑嘉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拜早年的黄鼠狼，蹙眉道：“你又有什么事？”
许可抬头继续问：“好吃吗？”
近壑嘉点点头：“好吃。”
许可将那一袋都塞到近壑嘉手中，近壑嘉推掉许可又塞回去。
“你拿上，你拿上，别客气！这可是我妈妈亲手做的，我这么多年一直不舍得吃。”许可揽住近壑嘉的肩将其带到桌旁坐下，“跟你商量个事。”
近壑嘉：“……”这袋腰果八年了……
“就是，这不是马上要回去了嘛，能不能将我的体检数据……”
许可还没说完近壑嘉立马打断道：“不行”
许可：“我想早点跟我妈团聚，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我们就彼此这么一个亲人了。”
近壑嘉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家都想早点和家人团聚，但规定就是规定，每一条规定都是前人拿生命换来的。”他伸手摸了摸许可的头，“数据造假，你回去后要是出现什么危险怎么办？落地后的隔离监察都是为了你好。健健康康的回去和阿姨好好生活不好吗？”
许可自知理亏，不再说什么。近壑嘉继续道：“忍上那么几十天，换今后几十年的安稳生活，不亏。”
最后在近壑嘉的目送下许可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第37遍行李。
浴室内的水流依旧在滴答滴答砸出声响，反常的是原本应该流进过滤器的水流从微笑的漏口渗出，汇集，然后一起飞向右侧的墙壁。
在浴室外的近壑嘉并不知道浴室内发生的一切，他刚出房间就看到许可急急忙忙的在他面前闪过，向驾驶室方向跑去。甚至由于转弯时速度太快而撞击到肩膀，发出巨大的声响，但许可没空去管身上的痛。
近壑嘉感到不妙，一种巨大的不安、恐惧笼罩心头。
他想跟上前看看发生了什么，刚走到走廊的窗前，一颗巨大的橙红色星球正在向他们靠近。
“比邻星……”谭霏玉站在近壑嘉身后说道。
“不……不……”近壑嘉看向后面那颗散发着红色光芒的红矮星，说：“是比邻星b……”
“我们进入……他的轨道了……”
飞船内所有照明系统暗去，取而代之时骇人的红色警告灯和刺耳的报警器。
“警报！警报！”
“这里是仓颉三号驾驶室！这里是仓颉三号驾驶室！全体成员注意！立马回到各自的休眠仓！立马回到各自的休眠仓！启动一级戒备状态！”
广播里传来了赵之耀的声音，后面还隐隐夹杂着许可和木纳桠慌乱的声音。
仓颉三号驾驶室内。
许可和张历毅坐在驾驶器前，半个小时前飞船的自动驾驶系统出现了故障，私自改变了行进数据，致使飞船向比邻星b的倾斜轨道驶去。
当时正在值班的张历毅发现不对劲立即进行人工干预，但干预无果。木纳桠修改掉自动驾驶系统的代码强行将其关闭，改为手动驾驶。
许可呆滞的看着控制面板，僵硬的说：“明明将动力提高了，应该足够进行逃逸了，可速度还是提不起来。”
“加速，加速。”
张历毅听从着赵之耀的指挥提高飞船航速。
“可以了！”木纳桠激动地叫道：“自动驾驶系统修好了！”
系统自动计算着比邻星b的逃逸速度，拟定飞船航速。
“好像可以了！”许可僵硬的嗓音再次充满活力，“速度提上来了！”
“许可，木纳桠，现在命令你们回到休眠仓。”
尽管被点到的两人心里并不想执行这项命令，但依旧立正，答：“是！”。
“张历毅，和我一起继续监视。”
“是！”
走廊里的警报器不再闪烁，但近壑嘉心里的不安和恐惧却在逐渐加剧。
他从不是那种悲观的人，他从不以最坏的态度去看待事物。
他感觉房间内的氧气含量在减少，四肢变得冰冷麻木，心脏的跳动仿佛是在击打他的耳膜。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上次遇到这种感觉还是……
他父母在宇宙中失联的那天。
“这里是仓颉三号驾驶室，我是飞船长赵之耀。现公告以下内容：由于自动驾驶系统出现故障，致使仓颉三号驶入比邻星b的卫星轨道。现故障已解除，飞船正在准备对其进行逃逸，请大家不要惊慌，依旧回到休眠仓避免逃逸时受伤。”
我应该相信大家，不要这么自己吓自己，近壑嘉心中这样想道。
他躺进休眠仓，“我已同意休眠。”，说完近壑嘉闭上双眼，两边充起保护气囊，释放出安眠气体。
近壑嘉像仓颉三号其他成员一样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
他的手环突然亮起，自动念起了诗：
“我从未感觉到；人生的欢乐和幸福；回望早已消失的时辰；我心中充满悲苦……头顶是漂移的白云；四周是森林的孤寂。宇宙的永恒之轮；滚动在循环之路上……”
他的语气越发激动：“美啊，把世界缠绕进，万有引力之场！”
“我把无尽吞进！我的胃的深渊！”
近壑嘉在睡梦中隐隐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读，这次不是AI的声音，是那个，那个经常出现幻听的声音。
他感到颈部有气息的波动，但他依旧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
“尼采的《今和昔》你很喜欢吗？我看到你将他放到了最喜欢的收藏夹里。我也很喜欢，原来你们是这么交流的。‘我心沉重，时光暗淡，真不快活：忧愁、苦恼和消遣，都把我拖入旋涡。我不再能看见天，那五月的蔚蓝。’”
对此，近壑嘉没有任何反应。
即使现在飞船在剧烈摇晃。
驾驶室内赵之耀修改着驾驶系统的数据，希望能拿回飞船的主动权。沙缨在一边帮忙拽着操纵杆，而张历毅由于之前的晃荡被甩到了角落里，昏了过去。
警报四起，仓颉三号自身速度彻底降低到比邻星b的逃逸速度之下，被比邻星b紧紧拽住。
仓颉三号启动了自我防御机制，它自己选定了一个伤害最小的着陆方式。
三秒后，它被比邻星b拉入自己的大气层中。
在昏迷之前，赵之耀用尽全身力气护住沙缨，隔着氧气面罩亲吻她。
“警报！警报！”
“警报！警报！”
整个飞船内响起来机械的警报声。
近壑嘉耳边的声音还在读着：“‘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你好像很喜欢这句：‘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人的悲哀。’对不起，对不起我都没有。”
那声音有些忧郁，相比前几天出现的声音现在已经有了“个人特色”。
“我喜欢这个，这是我能给你的：‘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多年的傍晚看到的一朵玫瑰的记忆。’虽然我不知道这里的植物和我见过的是不是一种东西。”
那只无形的手拂过近壑嘉的头发，缓缓说出：“这个是我能留住你最现实的答案：‘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你会接受吗？”
仓颉三号即使是使用了最柔和的迫降方案，但下降过程中的意外依旧使得它在地面砸出了一个硕大的坑。
“我们很快就会以你们的方式正式见面。”
外面的暴雨拍打着这艘飞船，将其溅起的灰烬冲洗下去。
休眠仓自动将他们唤醒，近壑嘉摇摇晃晃的走出去，他像是睡了很久很久。
一觉醒来全都变了。
窗外是一片昏黄，空气中仿佛掺杂着茫茫无尽的灰色颗粒；天空如同烧起了猛烈的红色火焰，厚重的云雾像是要将他们尽数压扁。
他打开每一扇休息室的门，大家都刚刚被休眠仓唤醒，还没回过神。
一行人合力将驾驶室的门打开，里面的画面让每个人都冻在了原地。
近壑嘉最先反应过来，立马转向奔去诊疗室。
“快……”程沉的声音颤抖。
第一首诗选自尼采的《飞逝了迷人的梦》，第二首是其著的《今和惜》，第三首选自博尔赫斯诗集《另一个，同一个》中《英文诗两首》其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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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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