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靠着机械外骨骼将掉落的支架从赵之耀的身上移开，然而他身上的防护服已经被砸到变形，本该起到支撑作用的外脊椎却因为剧烈的冲击力砸进了赵之耀的身体里。
从他胸前看去，可以看到骇人的洞里，几块碎裂的脊骨与肋骨后是早已弯曲变形了的外骨骼。
沙缨的身上已经被染成了黑褐色，铁锈味冲进在场每个人的鼻腔。
谭霏玉和许可将赵之耀的躯体挪开好让近壑嘉去抢救沙缨。
许可看着依旧保持着飞船坠落时姿态的赵之耀，想要让他平躺在那，可四肢已无法掰动只能使其合上双眼。
半干的血被鞋底带起，溅到了每个人的裤脚上。
“张历毅在哪？”
正在给沙缨止血的近壑嘉听到木纳桠高声问道，他没回应，继续做着自己手上的工作。
在飞船落地的那一瞬间，她的腰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光是腰椎，近壑嘉还担心她的内脏、盆骨等多处器官都受到了损伤。
近壑嘉跪在地上，看着手环上的扫描结果。他松了一口气，比他预想的情况要好，可以抢救。
谭霏玉和许可刚将沙缨抬上担架，程沉就赶忙招呼近壑嘉过去。
张历毅的右侧大腿被飞来的金属面板横切下去，但因为面板一直插在伤口里死死堵住了动脉，张历毅才不至于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可残肢已无法与本体接回。
近壑嘉做完急救处理，安排程沉和木纳桠到抢救室依靠飞船自带的医疗系统为张历毅进行之后的手术，而他来不及喘息一路奔到另一个抢救室。
沙缨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剧烈的疼痛加上大量的失血早已让她失去了意识，但近壑嘉依旧能在她身上看到无以言语的痛苦。
“Drizzle，麻醉准备好了吗？”近壑嘉坐在操作台前向自己的AI问道。
“一切准备完毕，可以开始手术。手术风险九级，风险极大，病人可能无法撑过危险期。”
近壑嘉垂眼听着AI做术前汇报，他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百分之百。
幻觉又出现了。
这次那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宇航服，依靠在门口。他好像没做任何表情但近壑嘉又觉得他在微笑，头盔里他将半长的头发束起露出明艳的五官。
近壑嘉努力的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他身上挪走，他控制着劲，用力的在自己的头上锤了几下。
可真是个庸医。
他在心中自嘲道。
七个小时后，机械手臂自动缝合着伤口。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和保持同一个姿势，近壑嘉深感自己的关节肌肉酸痛，颅内压升高。
他仰靠在椅背上，累到说不出话。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但一切又看似是有迹可循。
飞船行进速度变得那么快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设定好的驾驶系统怎么可能会误入比邻星b的轨道？发动机的动力系统足够使仓颉三号达到第五宇宙速度，怎么会飞不出去？
还有自己出现的幻觉，奇怪的梦……
近壑嘉全身泄了气，双眼失神的盯着屋顶上的灯。
光晕重合、分离，最后逐渐变得模糊，然后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遗忘的就要永远被遗忘了*”
近壑嘉像是落入水中，他在缓慢的下沉。身体失去了感觉，灵魂浮于水下。
那个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遗忘的就要永远被遗忘了”
他在重复着这段话。
“没必要痛苦的提起他们”
那声音并不令人恐惧，反而纯净清冷，如同他落入的水中。
“没必要忧伤的记住他们”
在水中浮荡着的近壑嘉的灵魂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讲什么，这是海子的诗——《黑风》
那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为什么要读诗？！
是自己之前看了太多遍《恰似那台机器脉冲的颤跳》？
这里不是木卫一，他的名字也不叫艾奥。干嘛老学人家呢？
“你弥漫了一切”
“你弥漫了一切”
行了，行了，行了！
近壑嘉无法发出声音，他在脑中叫嚣，希望这声音能够停下，能够消失。
还是那无尽的黑暗，他像是被卷入了黑洞，任何光线都被吞噬。他看不到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躯体，他在想：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原来人是有灵魂的，死后成为了一个孤魂在宇宙飘荡。
他一生坚信唯物主义，结果死亡给了他迎头痛击。
或许一切都是假的。
人类的所知所见只不过是高维生命的一场游戏，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NPC，现在因为剧情需要，自己该下线了。
近壑嘉在心里胡乱想着，他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的头哪里是自己的脚。
“什么压迫着你，如此痛苦？”
再次听到那个声音，近壑嘉不禁觉得出现幻觉也不错。如果自己一直这么飘着，有个声音能跟自己说说话聊聊天也不会无聊，前提是对方能与自己交流。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向上升。不是自己飘起，而像是落水后被人从水里捞出，带着强势。
“我们马上就会再见”
那声音落下，刺眼的白光射入近壑嘉的眼睛，他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
“近壑嘉！近壑嘉！快醒醒！”
近壑嘉眯着眼模模糊糊的看清了身边人，木纳桠还在焦急的呼喊着自己。
他抬起胳膊将手搭在了木纳桠不断摇晃自己的双臂上，“我醒了，我醒了。”，声音沙哑，近壑嘉清了清嗓子问：“沙缨和张历毅怎么样了？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
“目前生命体征平稳……程姐给张副做了截肢手术，明天给他匹配义肢，赵……”木纳桠没有继续说下去。
“飞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AI系统没有受到损害，或许是之前受到不明电磁波干扰才出现了数据混乱的状况，现在已经恢复。飞船发动机在迫降时受损较为严重，但可以修复。可我们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木纳桠本就白净的脸变得更白，嘴唇颤抖着：“与地通信系统有些失灵，在即将坠落时我们向地球发去了报警信号，刚刚我们又尝试着给地球发去信号，可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收到回信。”
近壑嘉捏着自己的山根，努力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一些。
木纳桠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最糟糕的是……钚电池丢了。”
近壑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紧皱，不可思议的看着木纳桠。张嘴欲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出。
他站起身，消化着这些具有爆炸性冲击力的消息。
他没死，幻觉加重。
仓颉三号坠入了一颗荒星，上面全存在着大量的硫化物，不时还会下酸雨；火山灰弥漫在空气中，氧气含量比火星还少，只有0.15%；地质运动就是家常便饭，可能下一秒他们连带着飞船就会因为地震或者火山喷发而消失。
通信设备失灵，地球能不能接收到他们的信号还不一定。他们如同一艘原始小舟，迷失在了夜幕笼罩着的海洋。
甚至最后的一条路都断了，就算飞船修好，没有钚电池作为动力系统的燃料他们也无法离开这里。
明明马上就要到家了，他们却被困在了这4.2光年外的行星上。
近壑嘉双手掩面，半弯着腰靠在墙上，平时最能说能笑的木纳桠也变得从未有过的沮丧，房间内安静到他们能清楚的听到外面雨疏风骤。
就在木纳桠眼睛里快要挤出泪水的时候，近壑嘉突然抬起头问道：“侦查器放出去没有？”
眼泪被硬生生惊了回去，木纳桠像是被点醒了。
希望之火又在她心中燃起，她张大嘴说：“还没有，还没顾上。我们可以探测这里是否有铀矿！飞船里有制取机！而且许可他是专业的！”
宇航飞船上没有一样东西是无用的，在他们出发前科研人员就已经想好了他们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情况。并尽可能的帮他们在遇到危机情况时可以克服，从而自救。
两人跑到驾驶室，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洁系统自动收拾干净，但那股血腥味依旧浓重。
侦查器驶出仓颉三号，磕磕绊绊的行驶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其实我们也很幸运。”近壑嘉看着侦查器发回的画面说：“这里没有潮汐锁定，这里是比邻星b。”
这是颗类地行星，他们可以着陆，没有在靠近时就被撕碎，没有因猛烈的伽马射线而变为灰烬，没有融化于大气层……
他们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他们用无线电向再次向地球发出求救信号，只要不出意外依靠飞船上的设备和物资，他们在这里等上五六年没准就会被救走。
只要地球不放弃他们，只要他们自己不放弃。
沙缨醒了过来，虽然她还在输着血但面色依旧苍白，身体各项指标均低于正常值。
沙缨等不了那么长时间，飞船上设备有限，耽误下去她可能永远都不能靠自己站起来。
他们得自救。
“赵之耀呢？他怎么样了？”沙缨用着虚弱的气音问。
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沙缨的问题，见他们都扭过了脸，沙缨的眼眶红了，她看着近壑嘉。
近壑嘉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但眼神带着悲悯和无奈。
他闭上眼，点了点头。
沙缨用力咬着嘴唇，眼泪沾湿了头发，她的身子无法动弹只能将脖子扭到他们看不到的那一边，低低地抽噎着。
“你再恢复些，可以去看看他。”
“嗯”
离开前，近壑嘉在沙缨的手边放了一个手环，是赵之耀的。
里面的AI系统认识沙缨，学着赵之耀的语气安慰她。
近壑嘉站在走廊上，向外望了很久。
大家在地球上都有念想，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即使是失去爱人的沙缨地球上也还是有人等着她。
自己呢？
他自己呢？
他顺着墙瘫坐在地上，看向窗外。
“这里是仓颉三号驾驶室，这里是仓颉三号驾驶室。”
船内所有人的手环都响起了谭霏玉的声音：
“侦查器发现东南方向距我们五公里处，有一艘飞行器。经确认是之前与我们交换过信息的穿越者三号，里面存在生命迹象或许还有幸存者……”
近壑嘉穿戴好宇航服，坐进侦查车。
“注意安全”程沉在外面嘱咐道。
近壑嘉：“照顾好他们。”
许可、木纳娅和近壑嘉三人组成的营救小队，沿着侦查器走过的路驶向穿越者七号。
“睡一会儿吧你俩，我看着。”木纳娅对另外两人说道 。
“我跟你一起看着，近壑嘉先休息一个小时后替木纳娅。”
近壑嘉没再推辞，他头疼的厉害，靠着座椅眯着了。
外面的山体高大，座座能与珠穆朗玛相比较；黑色的山和黑色的地面连成了一片，顶部覆盖了一层白色，但那不是雪。
风已经停下，酸雨也消失了踪影。
现在的比邻星b安静的像是睡着了，留下漫天的夕阳罩红了世界。
*“遗忘的就要永远被遗忘了”“没必要痛苦的提起他们”没必要忧伤的记住他们”选自海子《黑风》
“你弥漫了一切，你弥漫了一切”选自聂鲁达《因此你将听到我》
“什么压迫着你，如此痛苦？”选自《新的爱，新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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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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