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原世界线):行舟万里何处归?何处归?无归处。
归长空并不是一开始就厌恶人族的。
纵使他后来抛弃了人族,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年祭坛上,在用玉珏确认皇位继承人,他是发自内心的愿意成为下一任王室祭品,为他的妹妹们,为他身后的子民,献出他的一生乃至灵魂。
在记忆的最初时刻,他就被教育过,每一任皇帝自登基那天起,其灵魂就会和宫中的阵眼相连,为阵法的运转提供能量。
因此,留给每一任继承人成长的时间非常短暂。为了保证献祭不会中断,拔苗助长是必要的手段。
于是,从他能说话起,他就开始学习功法和典籍。除去必要的睡觉和进食的时间,他再无喘息时刻。
那时的他刚开始接受功法传承,宛若针刺的痛苦深入他灵魂,疼得他彻夜难眠。
哪怕已经疲倦到失去意识,陷入昏迷,最多半个时辰,他就会被疼醒。
他也曾尝试过反抗,心存侥幸地问过,为什么一定要王室背负诅咒?或者说为什么一定是他?
父皇说,这是生在王室的代价。因为他现在是太子,未来将成为人族的王,他是为了守护而生,所以他有义务为百姓、为国家封印魔族。
他明白了,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他必须承担的痛苦。
他又问,所以这就是母后常年驻扎边城,和他们聚少离多的原因吗?
母后说,是的,因为她有这个能力,所以她需要承担这个保护百姓的使命。
他明白了,强者要守护弱者,而他的子民是需要保护的弱者。
他再问,那为什么一定要封印魔族?
父皇答,因为魔族天生残忍,以人为食,而他们的百姓手无寸铁,难以对抗这些凶残的怪物。
他虽没有亲眼目睹魔族作恶的场景,但最终选择谨记父皇的话,魔族拥有力量,却向弱者挥刀,是恶。
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实在太过强烈,宛若酷刑。如果没有一个确切的、可以寄托的信念,他根本无法从那如影随形,没有半刻喘息时间的折磨中活下来。
所以,他只能逼自己去相信,强者守护弱者是绝对正确、正义的。
在他三岁时,他的母后再次怀孕。为此,朝堂上下一片欢喜,认为这是人族皇室打破诅咒的象征,是真神降下的福泽。
四岁,他的两个妹妹,归长径、归长缨出生,父皇大赦天下。
为了生下这两个皇妹,母后在产房内待了一天一夜。往来的医女和宫人来回穿梭在屋内屋外,一盆盆血水被泼出门外。
父皇和他被拦在门外,焦灼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据说,母后生下来的两个胎儿天差地别,强弱分明。
人们坚信身体强健的那个一定是人族的新希望,日后必将成为对抗魔族的一员大将。于是,她被取名为了长缨。
至于另一个唇色乌紫,哭得有气无力的胎儿?除了父皇和母后外,没有人在意。
将命运寄托于一个无辜的胎儿。
何其荒诞、懦弱?
但他们是弱者。
弱者本就无法自救,只能祈求强者的帮助。
逃避是弱者的权利,他应该原谅他们。
第二日,朝臣们感谢了真神显灵、感谢了天地保佑、感谢了先祖庇护,却不曾感谢过真正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的英雄。
抹杀人的功绩,将一切推给神灵和虚无缥缈的天地。
恶心。
但愚昧无知是弱者的本色,所以才需要强者来引导、保护他们。
他应该原谅他们。
八岁,父皇开祭坛。真神赐下玉玦,用以确定继位者。
在他第一次尝试时,玉玦拒绝了他。
尖锐的疼痛刺穿他的灵魂,他手指一松,只听叮当一声,玉玦掉落在地。
他下意识看向他的妹妹们,只见长径正紧紧抓着长缨的手。她的脸上充斥着无忧无虑的懵懂,其中还夹杂着些跃跃欲试的好奇。
至于长缨,她和往常一样。只要有长径在场合,她永远是面目表情地盯着长径,像是个会呼吸的傀儡。
他的两个妹妹都孱弱多病,一个身体先天不足,一个灵魂残缺不全,都是需要保护的弱者。
他是强者,应该保护她们。
这是他应当承受的痛苦。
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发了狠地抓住那块玉玦。他疼的汗如雨下,全身发抖,四肢发软,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天色骤阴,狂风乍起,好似天地震怒。他顶着仿佛要将人吞噬的狂风,紧紧抓住了那块象征不幸的玉玦。
往后很多年,他一直坚守保护弱者的信念,包容着他脆弱愚昧的子民。
弱者别无选择,而拯救他们是强者的责任。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他们的卑鄙和软弱。
十七,坞城突发大旱,皇帝震怒。时任监国太子的他接过尚方宝剑,离开都城救灾。
为了尽早控制住灾情,他背着两把剑和行囊,轻装上阵,一路快马加鞭,日以继夜地赶路,终赶在救灾部队前赶到坞城。
为防止灾民出逃,坞城城门紧闭。城门上空荡荡的,连个守卫都没有。
他翻身下马,将马留在城外,转身爬上城墙,进入城内。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粉饰太平的奏折下藏满了易子而食的混乱。
城内,瘦骨嶙峋的灾民们趴在路边,啃食着死去的人的尸体。
见到墙上来了新人,一些人眼冒绿光,抱着只剩骨头的大腿骨,抬起了头。他们舔过起皮的嘴角,慢慢从地上爬起,向城墙下聚集。
“饿。”
“好饿。”
“他的肉一看就很好吃。”
“那我想喝他的血,我好渴。”
他坐在城墙上,用尽全力睁开眼,竭尽全力去感知那些骨瘦如柴的人型生物。
可,无论如何观察,他始终分不清站在他眼前的是人族,还是魔族。
他们在吃人。
他们手上抱着的是人的尸体。
人族是需要保护的弱者,魔族是会伤害人族的强者。
所以,他们是魔族。
魔族,该死。
混混沌沌的大脑给他下了最后的指令——
强者应当保护弱者,
他要从魔族手下护住人族。
他握紧手中的剑,义无反顾地跳下城墙。
除魔剑出鞘,泛起一道紫光。
他向饥民举起了屠戮之剑。
杀。
他听到远处有声音传来: “快跑!魔族来了!”
他的子民在求救。
但,哪里还有魔族?
他持长剑,环顾四周。
寸草不生的地上铺满了骸骨,
他看到了。
好多好多魔族在吃人!
杀了这些魔族。
他眼眶发红,双眼充血,所到之处皆是血色。
他从城门下开始清理,挨家挨户地探查魔族的踪迹。
行至一张朱红色大门前,他突然嗅到了一股肉香。
他抬头看去,门内炊烟袅袅。他侧过耳朵,贴上大门,听到了欢歌笑语的声音。
魔族都进城了,人族不可能心安理得地闭门不出,大摆宴席。
人族善良友爱、团结一致;魔族暴虐无德、混沌无序。
人族柔弱无依,需要他守护;魔族恃强凌弱,需要他铲除。
……
他将剑尖插进地中,支撑住他疲倦的身体。
他凝视着紧闭的大门,扫过天上的炊烟,晃了晃脑袋,一瞬间便得出了结论——
这些都是魔族的伪装。
他们也在吃人!
他丢下了卷刃的长剑,以手为武器,冲了上去。
等到夕阳落下时,他终于杀光了这一座城池的魔族。
鲜血染红了整座城池。
他抽出红的发黑的长剑,像往常一样说出了安抚人心的话:“别怕,孤来了。”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一阵风声。狂风裹挟风沙,穿过空荡荡的城池,砸到了他身上。
他从风中醒来,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这个寂静的世界。
黑色的眼睛,红色的血。
原来,他们都是人。
恶心。
好恶心。
他们怎么能是人?
人食人,魔食人。
从此刻开始,他心中的人魔两族分界线开始模糊。同样会为了饱腹而吃人,人族和魔族有什么区别?
是在于人族信仰真神?
还是在于魔族不以同类为食?
不对,人族是弱者。弱者没有能力伤害他人,所以这些人都是魔族。
他强逼自己忽略了异常,返回富商家中,用蓄水池里的水洗完澡,再换了一身衣裳。
临走时,他一把火烧了街道,只留下几具尸体。
几日后,赈灾大部队赶到坞城。
他站在大开的城门下,腰间挂了两把剑。
一把是用来斩官员的尚方宝剑,另一把是用来对抗魔族的除魔剑。
前者崭新如初,后者几乎破烂到不能用了。
他冲着姗姗来迟的上级地方官员,举起了卷刃的除魔剑:“管理失职,杀。”
刀光划过,他侧过身子道,“魔族入侵,孤已解决所有魔物。”
看着骨头上的齿痕和尸体上的抓痕,随行的官员皆弯下腰:“殿下孤身剿灭魔军,属实大义。”
他果然没有做错。
那些被他杀死的存在就是魔族。
在周围人的吹捧下,他扫过身后被垒成一人高的尸堆:“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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