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猖……猖狂！”
有世家率先反应过来，先前不知道来人时满脑只有畏惧，但看清楼寻之后多年浸淫名利场的算计之心瞬间复苏，急忙朝重氏看去，“看看你们的好少主！这是干什么！？造反吗！！！”
这道拔高的质问响彻祈神之地，顿时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已经乱成无头苍蝇的世家们都找到了主心骨，一时也不管有没有别的心思，全部朝站在最核心的重氏望去。
原本想装死的重氏代表转眼就被架在了火上烤，众目睽睽中，重氏代表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族人，又看了一眼远处杀气腾腾的楼寻，不得已抠着手走出来。
世家代表们很有眼力见地给他空出一条道，瞧他走得像乌龟爬，有个别胆大包天的甚至直接搡了他两把，把他推到了最前面。
重氏代表差点摔着，“……你们！”
他跟无数双漆黑的眼眸对上视线，即将出口的斥骂在这整齐划一的眼神中逐渐咽回去，重氏代表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慌乱转回头，望向远处执剑肃立的楼寻。
如今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身后所有世家都在等着他的态度，重氏代表没有犹豫多长时间，很快就强撑出一副长者姿态指着楼寻骂道：“真、真是反了天了！以为祈神之地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无知小儿藐视神威——嗬！”
银光一闪，长剑猛地刺穿他衣袖，将他直接钉在了地上！
重氏代表愣了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火辣辣的疼覆盖他神经，银剑上面蔓延出冰纹封冻他手脚，他才如梦初醒般，极度惊恐地看向楼寻。
“我说，”楼寻齿牙咬出血，“滚。”
磅礴的杀意朝他席卷而来！
重氏代表脸色煞白，疯狂地扯回自己的袖子，口不择言喊：“残、残害亲族，欺师灭祖了！都愣着干什么！！！来人啊！！！”
歇斯底里的喊叫刺穿了刚泛起的浑水邪念，众仙终于意识到楼寻是认真的，真要单枪匹马杀上九重天。
他疯了吗？
所有人内心都出现这个疑问，身后是观音镜的悬浮台，已经退无可退，不少专修攻击阵法的世家挥手现出阵盘。
辉光闪烁，寒雾弥散，巨型齿轮装置在水白玉石上方浮沉，它背后是星辰漆夜，前方则是无数脚踏阵盘与法器的仙人们。
楼寻一人与他们对峙。
他红瞳亮得瘆人，仰头直视璇霄万仙，如同仰视一座他从多年前就不可翻越的大山。
楼寻忽然觉得可笑，胸腔杀意翻涌更甚。
为了来到这座山前，他出生入死足足七年。
为此殚精竭虑，如履薄冰，不敢后退，生怕错步，只想着有朝一日成神，实现天下平等夙愿。
最后却发觉自己早已深陷另一个无从逃脱的樊笼。
宣泽……多好的谋算。
先牺牲徐氏让观音镜造出仿生人，从仙人手里剥离科技和灵力资源；
而后，挑拣出徐月生和重红，让徐月生成为上神稳住仙人，让重红主导推进灵力仿生，进一步推进资源下移，打下阶级反抗基础；
最后，再从不断激化的阶级矛盾中，揪出他和萧长宣，完成平等的最后一步——覆灭世间灵力。
不愧是始神，凝观命运的轮廓，做出此等纵横百年的大计。
如果不看牺牲，无视罪孽，这一切都环环相扣，令人拍案叫绝。
但楼寻没办法不看。
他见过全族惨死的徐氏，见过造化弄人下生生错过的父母，见过数次在命运下崩溃的萧长宣，还有欢姐，还有那些在阶级演变下死无葬身之地的半仙与凡人们。
他先前以为总以为是恶人作祟才致使如此多的牺牲，结果却告诉他不是，全是宣泽的谋算，全是为了天下平等而作出的谋算。
要怎么才能不崩溃？
以为自己的路途是自由与抗争之路，最后却发现救世主不过就是神给予的一个身份，怎么挣扎都是为人所控。所有人都是神的棋子，一切牺牲都是死后便丧失意义的废棋。
为此一切坚韧、动容、痛苦都在知晓真相的时刻显得格外滑稽，因为这些在神的棋盘上都没有意义。
而楼寻无能为力，甚至都不可退局，事情到这个地步，他若不拿起救世主的屠刀，一切牺牲都会白费。
“可凭什么……”
楼寻先前从未想过的问题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为众生平等的牺牲之心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为了宣泽想要的平等，他的母族全族惨死，他的父母天人永隔，他与爱人为此磨难半生，最后还要……
楼寻深吸一口气，想起自己升仙前与萧长宣温存时的探讨。
——“若要世间灭灵……”
——“除非世间灵力也储存在某个人身上。”
如果。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
楼寻满嘴都是咬出来的血，却无法抑制思绪。
天地鸿蒙初开，始神宣泽造界。三界一切善恶阴阳都是来源始神，宣泽灵根能承载浩瀚如海的魔气，就必定能储存三界全部的灵力。萧长宣的身体又是专门为始神复活造出……完全有资格作为容器。
最后……他是要我亲手杀你。
他是要我亲手杀你。
“绝不……”楼寻无声喃喃。
他一步一千钧，整个人好似冰封天地的雪山化作毁天灭地的熔岩，磅礴的生死压迫与惊心动魄的艳丽共存，没有一个人能从他脸上移开目光。
外围的仙人见他走近，急忙并指列阵，却被楼寻挥袖扫开！清亮剑鸣如同鹤唳，几十个血金色的爆破阵同时闪现群仙外围，旋即银剑分出数百个剑影，猛地穿过阵盘！
接连的爆炸声轰隆隆如雷贯耳，弥漫的烟云包裹凄惨尖叫。
楼寻抬手抽回银剑，利落挥断数道直冲面门的攻击，有人骑着白虎冲破烟云朝他抓来，那瞬间楼寻抬手，一枚暗红晶体从他掌心现出。
气波相撞，凛冽的风吹乱楼寻长发，他抬眼与攻来的重氏族人对上视线，重氏族人像是认出了这是什么，不可置信到目眦欲裂。
“你怎会——”
灵脉泛出密密麻麻的刺痛，楼寻凝眸一甩，白虎连带着族人重重砸在玉面上！
“观音镜有自我意识！百年来暗中研发灵力仿生，九重徐氏全族及重氏嫡系重红皆惨死其手！”
楼寻往微型心脏内注入灵力，瑰丽的红波层层荡开，带着被扩大的声音冲入众仙耳膜！
“我为两姓后代，为母族洗刷冤屈！为父亲报仇雪恨！为九重天斩奸除恶！乃天经地义天命所归！今日拦我者——”
楼寻深吸气，“杀无赦！”
“嘭”的一声巨响，灼红气浪从微型心脏内部爆开，数不清的密匙数据顺着灵流涌入楼寻脑海，楼寻眼睛立即充血，却在这其中精准抓到了关键信息，他死咬牙关，上十个阵盘同时从他脚下拓开！
血色侵略鎏金，如极速潜行的风般刮过所有站在地面上的仙人。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的灵力就开始不受控制往下走。
紧接着，九重天永恒不灭的银白霓光从远处开始熄灭。
有眼尖的数据上仙看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急忙大喊：“他疯了！晶体里有设备密匙！他在吸我们的灵力借力关停九重天所有科技设备！观音镜是靠九重天设备集体供能的！这样搞观音镜会瘫痪的！！！”
“别往后躲了！快飞起来！别让他吸灵力！快阻止他！！！”
“什么？”大部分世家依然在状况外。
数据上仙直接冲上天，嗓子都要喊裂开：“你们这群落后得不行的蠢货——！”
“观音镜运行才能支撑着九重天地表悬浮，支撑升仙通道关闭！一旦瘫痪——九重天地表会立马陷落！！！”
“在凡间打仗的半仙和凡人全部都能登上九重——！！！”
他简直火冒三丈，“你们以为他们最恨的是谁！？是什么狗屁凡人还是半仙，是他妈的我们这群九重天养尊处优的上仙！不想死全部起飞！杀了那疯子！！！”
这下在场的世家全部听懂了，不少人当即色变，原本主防御的阵盘和法器立刻变化，染上杀意。
刚要瞄准发动攻击，一声清唳越过耳畔，天上的上仙全部被一股强风扫了下去。
“青鸟！？”
落地的上仙朝唯一能御神兽的重氏族人望去，却见他们同样不明所以，跟众人面面相觑才迟疑解释道：“应该是……重红大人的骨血作用，他血脉天生会让百兽拜服……”
“那你们控制啊！那不是你们结契的鸟兽吗！？”
重氏族人不说话，仿佛被方才晶体的红波冲傻，半晌都没动作。
远处九重天科技设备还在继续熄灭，常年灯火通明的地方骤然陷入黑暗，宛若一片覆压而来的乌云。
而祈神之地中央，楼寻挥剑击败数十上仙，白虎和青鸟都从重氏族人手底倒戈协助，砍灭上仙如砍瓜切菜。
眼见重氏指望不上，九重天一个个上仙又全部被楼寻扫开，面对这势如破竹的杀神，剩下半仙纷纷往专攻技术和数据的上仙们围去，失声询问现在怎么办。
九重天实在是养尊处优太久，多年只在心术斗争上颇有建树，什么修炼什么阵法早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根本挡不住从杀场里磨出来的楼寻。
数据半仙们自然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想破了脑袋最后只说：“我们，我们把九重天所有人都叫醒，他灵根就那样，车轮战，车轮战耗死他！而且，而且观音镜还有天雷和武装系统！”
“好好好！怎么叫？”
“观音镜，我去看看观音镜怎么样，只要观音镜缓过来，各家智能肯定都修好了，我去看看！”
他手忙脚乱从一群惊弓之鸟中挤出来，爬上观音镜的悬浮圆台，抬头却看见了无数鲜红的屏幕，并不是他熟悉的报错屏幕，上面有许多话，有的字体扭曲，有的字体周正。
【杀了他立刻杀了他！他算什么东西！用他复活宣泽！】
【九重倾颓，不可扰乱始神大计。】
【还有什么大计！？他已经疯了！他根本不想当救世主了，就是想杀了我然后拉着九重天一起死！杀了他让我见宣泽，杀杀杀杀杀！】
【不能武断，楼寻走平等道路这么多年，没那么容易改变信仰。或许他现在只是太过混乱……】
【什么太过混乱！？敢杀上祈神之地，接下来世家就算死也不会同意让他继承神位！他就是崩溃了！明显就是要拉九重天同归于尽！】
【……或许我现在应该自毁。经数据测算，楼寻是始神钦定的灭灵人选，如果我杀了他，就违背始神意愿，或许此时自毁才能让他找回理智……】
【不许，不许死！要我说几遍！他绝对崩溃了！我死了他也不会安分！我研发灵力仿生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复活宣泽见到宣泽！不许死！】
【可灭灵大计……】
【楼寻不够理性，没有完成大计的能力，杀掉他，剩下的我来完成。】
【……】
【杀】
【杀】
【杀】
一个个扭曲又张狂的杀字挤满视野，血色屏幕铺叠而下，最后落在一道陌生的白色身影头上。
那凝聚的白影从肩膀到腰腹的位置有一道贯穿的剑伤，看起来像极了头顶悬浮的齿轮装置被横切的伤口。
数据上仙大脑已经全然空白，他看着白影，情不自禁往后推了两步，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白影闻声朝他望来，四目相对那刻，数据上仙浑身上下毛骨悚然，惨白着脸指着它：“你……你……”
白影朝他笑了一下，数据上仙瞪大眼睛，刚要尖叫脑后就“滴”的一声，一张铁质全息面具盖上了他的脸。
【以为只有你会吸灵吗。】
白影慢悠悠扫开烟雾，【九重天是我的地盘。】
与众仙缠斗的楼寻身前的攻击忽然就消散成一把灵光，他一剑斩空，发觉自己周身所有九重天上仙都不知何时带上了铁质面具。
面具锁上脸孔的瞬间，所有仙人动作都变得整齐划一，端手立直，腾飞上空，如同一只空中漂浮的木偶。
楼寻蹙眉，只见近处、远方、甚至祈神之地外全部出现了升空的面具半仙，他们无一例外朝祈神之地最中心的木制齿轮悬浮装置飞去，场面壮阔且极具压迫感，如同万万只色泽浅淡的飞蛾，整齐而密集地停成了悬空的矩阵。
“……”楼寻撕掉渗血的衣袖，捂住自己已经撑到极限的灵脉。
他似乎对死亡也失去了畏惧，感觉到致命的杀招即将到来时，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只直勾勾盯着矩阵间隙里闪烁的观音镜，嘴角咧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
吸灵阵法还未停止，空气中溢散的灵力源源不断涌进地表，祈神之地外的世界绝大部分已经陷入黑暗。永远白玉无瑕的霓虹九重成为了仅有星点斑白的死寂之城，即将上演你死我亡的结尾之章。
“我必杀你……”楼寻极轻声，一字一句道。
【……】
【呵。】
嗤笑落下，矩阵内所有仙人瞬息抬手结印，数不清的阵盘叠加成两个巨大的武装阵盘，极为庞大而精细的枪炮从分别阵盘波纹中探出，蓄力的火球眨眼射出覆灭天地的激光，瞬间笼罩住楼寻——
“叮铃。”
湮灭一切的光中，楼寻忽而听见一道银铃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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