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至此,与诸位无关。”关羽鲜少显露出这样的神情,“我受兄长重托,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唯有以死相报而已,但诸位可自行乔装出城,谋求生路。胡玄...”
关羽抬眼望向胡玄,胡玄眼含热泪,单膝跪地没有半点犹豫道:“我愿誓死追随将军!”
底下的士兵也跟着她跪,人虽少,声却震天响:“我等皆愿誓死追随将军!”
关羽冲胡玄点点头,欣慰的目光一触即收,摇头面向那些将士们,道:“尔等家中也有父母,也有妻子,趁今夜雪大,乔装百姓,出城去罢!”
“将军,我不愿走!”王甫将军一个平时剜肉都不眨眼的大汉此刻红了眼,哽咽起来,“承蒙将军厚待,我等无以为报,如今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抛下将军!”
那些带伤的士兵们也喊,什么生死相随,什么与孙权决一死战,什么跟着将军埋骨何处都无妨,震得树梢上的雪扑扑得往下掉。
在一片悲怆的气氛里,关羽俯身扶起了他们,一生拿大刀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但很快克制了下来,与王甫胡玄三言两语敲定了去处,弃此故城,投往西川,再重整旗鼓,就从敌军最少的北门突围。
大雪铺了满地,各个脸上都带着赴死的决心,王甫主动提出带着部下百余人留下死守,为关羽多争取几分生还的可能。
“我随将军八年,朝夕相处,受教殊深,平生之愿已足,死而无憾。”王甫深深拱手,“将军一路小心!”①
舍生殉义,为君效死。
关羽扶起王甫,一一看过那些请他上马的士卒,好像要把这些人的面孔都刻在心里。随后,他唤来周仓,要周仓留下助王甫一同守城。
胡玄一愣,想到城守不住还有投降这一条活路,跟着他们一起突围的话就...而且王甫一人带兵守城也太地狱难度了。
周仓却反应激烈,他自从跟了关羽,就没有一天是分离的,他又怎么肯在这种时候走。
关羽温言相劝,周仓大概也知道关羽已经下了决定,顿时泪如雨下。
忍不住也湿了眼眶的关羽把周仓大力拥入怀中,二人紧紧相拥。千言万语,都在这里了。
那年关羽先捡到胡玄,后脚就收了周仓,胡玄也算是周仓看着长大的,今日一别,两人心里都清楚,大约是此生最后一面了,与关羽分开后,周仓终于忍不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揽住了胡玄的肩膀,就像拥抱亲人一样。
“保重。”
“...保重!”
最后与留下的将士们诀别,关羽单膝点地,深深拱手,俯身行礼。再直起腰来,他重新挂上了满面肃杀。
赤兔马一声嘶鸣,划破雪夜。
后面的事很混乱,胡玄只记得有一柄利刃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她猛地睁开了眼。
胡玄大口大口喘息着,模糊的视线缓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木制房梁,悬了一个小小的风铃,有些眼熟。
这是哪里?
胡玄心生疑惑,用胳膊支起身体,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肌肉似乎都消失了,身体也没有疤痕。她翻身下床,赤足立在地上,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把一切映得模模糊糊的,胡玄能勉强分辨出自己似乎又成了一个少女,但手无老茧肩背无肌肉,显然不是“胡玄”应有的。
怎么会这样?她...又去了谁的身上?
心下悚然的胡玄后退了半步,不小心撞倒床脚的矮凳,上边的瓷碗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与椅子倒地带来的闷响。
动静成功吸引来了一串杂乱的急匆匆的脚步,几个人影打起灯,推开木门走了进来。
是生面孔。
“小姐怎么了?”
其中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关切地说道,把房间内的油灯灯芯点燃了,看见满地的碎瓷片小小捂嘴惊叫了一声,立刻转身去拿簸箕了,这时火光才照亮了最后进来那人的脸。
是——糜夫人。
胡玄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内的装潢都像极了刘备在新野时的府邸。
她呆呆地望着糜夫人俯下身来,把自己抱在怀里轻晃,左手一下一下从后脑勺抚到后心,耐心地安抚着她想象中半夜惊醒不小心踹翻床脚凳的女儿的情绪。
“怎么了,慧儿,可是做噩梦了?”糜夫人问道。
糜夫人?慧儿?这副身体是刘慧的?那个与刘备携民渡江时与军队走散下落不明的刘慧?
糜夫人看胡玄发愣,忽然手一顿摸到胡玄的后颈,又抵上胡玄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听到这话,胡玄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浑身酸软发热,连视线都是蒙蒙的有些眩晕,原来是生病发热了。胡玄已经许久没有这种体验了,一时间竟有些陌生。
糜夫人轻柔的安抚落在身上。
“多谢夫人。”胡玄连忙道谢,糜夫人只含着笑意,替她重新梳顺了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轻柔地说道,“叫我夫人?慧儿,你是傻了吗?”
糜夫人温柔得有点像母亲。
现在好像...真的成了胡玄的母亲。
烧得头脑有些迷糊的胡玄被放平到床上,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随关羽埋葬了自己的家人,眼泪流不出来,手指痉挛着、机械而麻木地用袖子一遍遍擦拭自己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直到脸都开始刺痛。
是糜夫人握住了胡玄的手腕,在胡玄目光流露迷茫时掏出自己的帕子,拿水囊里的水湿润后替她轻轻拭去了面颊上的血污。
而这一世,糜夫人在身边,她心安了起来,阖眸躺在床上。
大夫看病开药折腾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睡下。本不该亲自操劳的糜夫人也跟着到了后半夜,才打着哈欠出去躺下了。
胡玄的房中终于冷清下来,她睁着眼瞪着房梁,接受穿越这对胡玄来说不难,毕竟一回生二回熟,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她有些难受,已经是这个时间线了,胡班一家必定已经长眠于地下,即使自己有重来的机会,可他们却没有,对此她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不知没有自己灵魂的那个胡玄,还会不会冲出城去?现在的她又怎么样呢?
或许是出于逃避悲痛的心理,胡玄遏制住了自己往下细想,转而思考起现状来。已知自己重生回来了,那其他人呢?往好的地方想,假如——假如诸葛亮也能重生,岂不是可以见识到最强形态,事后诸葛亮?
不过,万一回来的是东吴或者曹魏的人......
胡玄轻轻打了个哆嗦,危机感油然而生。
思考这些对一个病中的患者来说还是太耗费心神了,嗅着屋内安神香的味道,胡玄的眼皮越来越沉,在对未来的设想规划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和煦的日光透过窗格洒了进来,在床头铺成一格一格的。两位夫人的声音从外传来,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姐姐何必亲自前来,若是染了病气传给小公子,只怕不好。”
这是糜夫人的声音,明显带了些疲倦,胡玄听得有些歉意,若非自己昨晚这一病,也不至于让她操劳半夜。
“哪里来的这些话,慧儿也是我的女儿,忽然生此大病,我定是要来看看的。夫君也说要来呢,只是方才似有军情,把他绊住了。”
甘夫人的声音与胡玄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差别,还是那么沉稳,听起来就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大概是怕吵到里面虚弱的女儿,两位夫人压低了声音,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胡玄便听不清了。
这几日她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可谓病来如山倒可病去如抽丝,胡玄躺了三天才算缓过来可以自行下床行走了。甘夫人和刘备都来看过她几次,弟弟妹妹被拦在了门外,以免小孩子身体弱被过了病气,就得不偿失了。
除了探病之外,刘备长女这个身份还是颇有分量的,胡玄前前后后收到了许多寓意健康平安的礼物或是比较好的补品和药材。
很多都是不熟悉的人送来的,大多没过胡玄的眼,糜夫人直接命人送入了库房。刘慧与二小姐刘莹不常抛头露面,只在刘备家宴上才会出场,所以胡玄只用安心养病,也不用出来接待客人。
不过胡玄听得蔡瑁也差人送来了什么东西,大抵是想缓和上回对刘备设下鸿门宴后便一直僵持的关系,被张飞连人带礼一起扔了出去,连府邸的大门都没能进来,这让她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诸葛亮托刘备给胡玄带去的一面护心镜倒是很让她喜欢,作为刘备的家属,少不得要在风雨飘摇里奔波的,一面护心镜能护她一命,是最实用的,也是火烧博望坡后缴获的战利品中最精致的。刘备见胡玄从这么多的礼物里挑中这个,还哈哈大笑,称她有乃父之风。
胡玄虽对刘慧的日子虽适应得快,但胡玄每每想到刘慧是糜夫人亲生的,糜夫人也是对上一世的胡玄照料有加,刘慧壳子里的胡玄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是只老鼠,顶着招摇撞骗的皮窃取一些温暖,聊以□□。
不过她很快就没心思伤春叹秋的了,刚才听得院内刘备被人急匆匆叫走,道是“徐庶求见”。上一世自从与徐庶分别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军师,倘若关羽守荆州时有徐庶辅佐,还愁被偷家不成?
念及此,胡玄赶紧翻身下床,火速换了衣服,收拾好自己往外赶。
侍卫们认得她是大小姐,胡玄这一路走得意外得顺畅,无人阻拦,一路畅通地来到了议事厅的门口,才被守卫客气地拦了下来。
“我有急事要禀报父亲,烦请大哥通融一二,让我进去。”胡玄道。
守卫面上犯难,但正巧就在此时,徐庶已经拜别了刘备正往外走,与胡玄就在门口狭路相逢了。
徐庶眉目间带了些许怅惘,见了胡玄一怔,但他也是在宴席上见过刘备两个女儿的,很快反应过来,讶异道:“大小姐怎么在这儿?”
眼看机会稍纵即逝,胡玄也顾不上合不合适,对着徐庶一揖到底,道:“先生还请留步!”
①:引用94版《三国演义》原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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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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