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钗将一沓厚厚的函件交给晏琦,是湖底镇百姓写的请愿书,请求仙督裁制芙蓉阁。函末以血为墨,列上因湖崩而死的三百村民姓名,并密密麻麻写满了湖底镇全部生还者的请愿签名。
晏琦和林小钗将请愿书送到了仙督府,又陈述江新月拯救了整个湖底镇的百姓。至少在明面上,芙蓉阁暂时有所收敛,不会明目张胆地刺杀江新月。
里正用看救世主一般的眼神看着晏琦,左一句晏公子,又一句晏先生,将所有希望都托付给了他。
那个猎户却有些看不惯里正的样子,道:“我说里正,你这不是绑架晏先生嘛,他没有理由帮我们那么多啊!”
里正瞪他一眼,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嫌弃表情:“整个湖底镇,就你最傻,怪不得找不着媳妇!”
仙督定了次日见他们。晏琦带着一行人从崔神医的府邸搬到了仙督府旁边的客栈。江新月也已经可以正常外出,晏琦就带着她去义庄领取江奶奶的骸骨。
义庄在城南,从客栈出去尚有一段距离,江新月身体虚弱,还不能长时间吹风,晏琦便雇了马车,又给她带了帷帽。
马车穿过长云城的街道,江新月用手扒开里面的一层布帘,隔着软纱窗帘看外面的景况。
这是整个长云城最热闹的地方,街道两旁尽是茶楼酒肆,女子饰品和成衣店,还有包子、酥糖,各种点心铺子。因此哪怕下了雪,也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从仙督府的前门绕到后面的一条街便是芙蓉阁的校场,建了回廊连接着芙蓉阁的宅子。
从远处看,仙督府和芙蓉阁连在一起,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整整占了两条街,十分气派。
马车在距离芙蓉阁校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原来是芙蓉阁抓住了一只大山精,看热闹的百姓从校场里面挤到了大街上,堵住了通行的街道。
车夫立在马旁,恭敬地请晏琦和江新月稍等。
晏琦下了车,看了看,不解地问:“只是一只山精而已,为何能够引起百姓如此激动?”
那车夫也是个爱攀谈的,听晏琦这样问,就打开了话匣子。
“公子,您不知道,这只大山精十分厉害,芙蓉阁抓了许久才抓到。他呀,专门挑拣年轻的姑娘下手,玩够了就吃掉,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城里城外人心惶惶。”
晏琦不语,那车夫又道:“公子你外地来的吧,这山精,也只有芙蓉阁有能力抓。芙蓉阁修士多,挑选也严格。去年大概四五月的时候,有个妖怪冒充修士来应选,被芙蓉阁的楚公子给揭穿了,那妖怪从校场出来的时候,全身是血,那血还是蓝色的,甚是可怕。”
江新月在马车内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双手仅仅掐住了衣角。
当日景象历历在目。
楚延真手挽长弓,从那校场的琉璃瓦上跃下,一字一句戳她的心:“各位考官,众仙家掌门,江新月有妖族血统,学生不敢不报。”
夏日炎热,芙蓉阁的掌事十分不耐烦,判了她出局,便速速延请考官和仙门掌门到花厅续茶,安排百家弟子偏厅歇息。
楚延真混在人群中要走,被她一把抓住,长剑架上他的脖子。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吗?”
楚延真看着她道:“没有。”
“为什么?”
“为了道义。”
“什么是你的道,什么是你的义?“
“遵守仙门行事是道,紧守仙门规矩是义!”
“是吗?我因为救你才让你有了今日伤我的利器;你修为不够,是我极力引荐你才入的芙蓉阁历练;你当初学成,游历天下,拜谒百家,是我赠你银钱,帮你照顾卧病在床、穷困潦倒的生母。这些难道不是道,不是义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让你今日如此待我!”
江新月怒极,她挽了个剑花,一剑刺入楚延真的胸部,但终究没有刺中心脏。
楚延真用灵力护住自己的心脉,他冷冷地道:“新月,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虚伪的人。你当初说你和我在一起不求回报,但你看,所有的一切,你记得清清楚楚。你句句都是索取,真让我失望。”
“索取?失望?”
“没错。你的一切都是伪装的,你装得温柔大方、善解人意,你装得真诚善良、人畜无害,其实这些都是你的面具,一个人怎么会可能有那么多优点,唯一的解释就是虚伪,你用道德的面具伪装你自己!现在,你的面具戴不下去了!”
江新月的心像被人剜出一样疼痛,她顺手将那支沾染她血液的鲛骨箭朝着楚延真扎去,他左肩吃痛,闷哼一声,江新月拔出箭,楚延真红色的血液迸溅而出,让她原本沾染了蓝色血液的紫衣变得更加斑驳可怖。
但她依然没有刺向他的要害!
现在想来,当初如果一剑杀了他,就不会有镜园的事情,奶奶就不会死了。
想着,她眼眶就红了。再看向那熙熙攘攘、拥堵不堪的芙蓉阁校场大门,又是别样心绪。
晏琦已经回到了马车上,他刻意捡起一些闲事聊起来。例如小时候崔神医返乡,他跟着要来,例如最喜欢吃中原的炒面。
晏琦少有这样的多言,他的闲聊让江新月的心绪纾解了不少。
两人到义庄已经是午饭时候,随便在义庄外的小馆子里吃了点东西,便请杠夫将江奶奶的尸骨运回家乡。
江新月的家乡叫栗子镇,距离义庄并不远,因此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
栗子镇虽然距离长云城很近,但是城内城外已经是两样天地,和长云城中的热闹迥然不同,栗子镇有些许荒凉。
这里道路狭窄,房前屋后有田地。
大雪纷飞,农家田间没有事情可忙,但却并不清闲。一路上,有男子用茅草和泥浆填补房屋缝隙,防止寒风灌入。有妇人坐在檐下,用之前攒下的芦花和柳絮缝制冬衣。
一个男孩子似乎是偷吃了一只鸡脚,正在被父亲辱骂,撵着他打。“你这个小杂毛,光吃不干活,老子前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样还你!”他的母亲立在一旁,劝父亲不要生气。
晏琦自幼长在深宅豪门,从未见过父亲这样辱骂孩子,有些讶然。
熟识的邻居们自从知道江新月得罪芙蓉阁后,都远远躲着她家。此刻见她带着奶奶的棺椁回来,更是低着头,都假装没看见。
他们不久就走到了江新月的家门口。
那是一个普通但干净的农家小院,院内铺着青石板,栽种着一些花草,因为是冬天,花草都枯萎,凋敝的枝丫上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雪。
那棵桂花树也还在,只是光溜溜的枝丫被雪压着。
如果不是带着奶奶的棺椁,那这几乎就是过去无数个平常日子中的一天。她回来,奶奶在厨房做吃的。
江新月将奶奶葬在房子后面的园子里。
最悲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眼中含泪,一遍遍抚摸着奶奶墓碑上的字。
“江氏太夫人之墓。”
她没有名字,一生冠以夫姓,却给自己的孙女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给江奶奶磕了头,起身,给杠夫结算银钱后,便带着晏琦到屋中。
屋子之中摆设极为简单,一几、一桌,三个椅子。江新月从院中打了井水要擦凳子,晏琦接过去做了,随后江新月找出茶叶,用小炉给晏琦烧了一壶茶。
“先生很吃惊刚才那对父子,对吗?”
晏琦道:“确实不曾见过如此的相处方式。”
江新月道:“诗词歌赋里常写,春华秋实,农家桂子,生活闲逸舒适。其实真实的农家生活非常清苦,所有的人终日劳作,与田地为伴,也只能换取简单的生活物资。”
这一点,晏琦是知道的。
“许多人从小就要在田间地头劳作,忍受麦穗的叶子划破脸颊,田里的石头划破脚心。日复一日的劳作是一种非常大的苦难,但对于农家大部分人来说,只能忍受它到生命的终结。”
江新月和江奶奶都这样劳作过,晏琦的母亲也曾这样劳作过。晏琦小时候与母亲出门,见她看到老人家挑着担子卖东西,哪怕她身上月钱都不够自己花,但还是会拿出来,买一些他们的东西。
江新月接着道:“所以许多人都脾气暴躁,不会好好说话,会将所有的不快和痛苦向着他们的子女发泄。许多人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因为他们吃了太多的苦,而日子总要过下去,因此发泄也是必须的。”
晏琦静静地听着。
“先生,你说你的母亲曾经也出身农家,想来这样的生活她一定是经历过的。女子在这样的环境中会更难。但她从不曾和你说起,不曾诉苦,可见她重视你胜过她自己。她很强大,也非常了不起。”
晏琦听闻她这样说,有些震撼,又有些莫名的心疼。
她经历了那么多变故,现在刚埋葬了奶奶,最难受的人该是她,但她却依然捕捉到他的心绪,真诚地开导。
“新月……”他唤她,看向她的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弯曲。
江新月也觉得脸有些烫。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一些绮丽的心思。
月亮已经爬上了桂花树稍,一片白茫茫的。
晏琦走到她面前,伸出手道:“走吧,回去了,差不多你该吃药了。”
江新月犹豫了一瞬,将手递到他手中。
晏琦手上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掌心,她的心似乎被火烧了一下。晏琦拉着她,直到上了马车。
她的心跳得太快,以至于不敢看晏琦的眼睛。晏琦偷偷看了她一眼,也再不言语。
她马上开始自责,晏琦亦师亦友,要怀着十分的尊重,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呢?
马车渐行渐远,江新月看着渐渐隐退在黑暗之中的老宅子,沉默不语。
但她的内心又有些光亮的东西在闪烁。他们快去见仙督了,仙督虽然是芙蓉阁主的夫君,但或许也会有一些公正裁决的心吧,不然怎样当仙督的呢?
感谢点进来的小伙伴,我好珍惜每一个看我文的宝宝,所以也努力每日更新。但今天我生病啦,爬起来坐了下扛不住。今天就不能更新啦,明天会更新两章。明天见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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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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