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冽把陆染放到车的后排,理了理大衣,把她裹好,又摸摸小脸,问道:“去医院?”
陆染摇头,抬起一双黯淡无光的杏瞳,平静道:“我没事,我想回家,带我回家,沈冽。”
他点点头,关上门,坐进驾驶室,开车离开。
陆染缩在大衣里,被主人残留的体温包围,这时才感知身体各处都被冻得僵硬了,好像刚从冰柜里出来,仿佛动一动指关节都会掉冰渣。
她抱紧自己,直到身子不再发抖了,哑着嗓子轻声道:“要不然,直接去顾家,我想去坦白,顾晚卿已经知道了,她不会放过我,我自己主动,好歹争取一下宽大处理……”
“如果你现在坦白,最大受益者就是顾晚卿,你甘心?”
陆染一惊,这声音从她前方的副驾驶位置传来,她这时才知道,车里竟还有一人。
这人的声音,与沈冽的低沉正经不同,虽也是极好听,但总带着三分的戏谑,令人不好琢磨。
她偏头,前方那人也探出头来,果然,是顾景徊。
愣神的当口,对方看着她,又说:“你应该做的不是坦白,而是找机会先让顾晚卿在奶奶和爸妈面前失去所有信任,否则,真顾菲菲死了的事被他们知道后,属于真顾菲菲的那一份遗产会被顾晚卿至少分走一半,而你会被我和顾家告去坐牢,这种双败的局面,赢家只有顾晚卿,你愿意看到?”
没等陆染说话,驾驶室方向先响起一声不屑冷嗤:“你少吓唬她。”
顾景徊看向沈冽,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让你家宝贝去坐牢,我只是例举有可能会发生的众多后果中的一个,”又看回陆染,“这话的重点是,你我双败,赢家顾晚卿,明白吗?”
陆染看着顾景徊,像不认识一样盯着,又说:“不会吧,是你在背后策划的这一切?”
顾景徊本可以不用出现,但他既然跟着来,就没想继续瞒着,大方承认:“是我。”
又说:“当时奶奶危在旦夕,我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她去世前的圆满,为她能有一丝好起来的希望,也为了之后重新立遗嘱,总之顾菲菲这个位置,必须要有人。”
陆染:“为什么是我?”
顾景徊:“罗圣美提供的名单里,你最合适。”
陆染:“什么叫最合适?”
顾景徊莞尔:“用来牵制沈冽,最合适。”
车子一脚急刹,停在路口等红灯。
顾景徊抓紧扶手堪堪坐稳,往左边投去无奈的一眼,道:“来的路上不都跟你坦白一遍了吗,沈弟?这件事,归根结底,还得怪她爸滥赌,不然我想找上她也没理由,对不对?”
沈冽冷着脸不言语。
任谁也不可能被利用后有好脸。
他心说,顾景徊这话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又或者,以他那人品,真没觉得这做法有什么问题。
你欠债,帮我做事,我给你把债一笔勾销,有什么问题?
顾景徊还真是这么觉得。
陆染想着,当顾菲菲这段日子,这大哥对自己也不赖,便说道:“想想,当时也算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其实,能当一段日子顾菲菲,我觉得还挺幸福的,就连唱歌唱哭了,大家都好紧张她。”
顾景徊眉心动了动,勾唇浅笑,心说这妹子还真是单纯又可爱,如果他亲妹没死就好了,大约,也会是这副样子吧。
陆染低下眼眸,又说:“可是,现在我不坦白也没用,顾晚卿都已经知道了,还录了视频,我在视频里亲口承认了我是陆染。”
顾景徊听了,并不当回事,说:“她知道,和她敢不敢说出来,是两回事,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堵她的口。”
又道:“听我的,你先报顾晚卿这一仇,后面,你再说实话,我会在奶奶和爸妈面前帮你一把。”
沈冽在这时开口:“陆染,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只听你心里的想法,这一次,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你这边。”
陆染看向沈冽,心里顿时有了底气,说:“我要顾晚卿身败名裂!”
她知道,顾晚卿最看重她的舞台,她享受成为焦点,享受被追捧,可她配吗,她配成为别人偶像吗?
沈冽点头回应她:“好。”
顾景徊扶了扶额,这一对,怎么走哪儿恩爱秀到哪儿。
顾景徊被沈冽送回到饭局的位置,本来还约了麻将,却又没什么心情了,坐车回月湾公馆。
路上下起雨,一路越下越大。
他想跟裴诗文说,璨城又突然下雨了,莫名其妙的,你那边呢,下雨还是晴着,如果也在下雨,好巧,我很想你,如果晴着,那你有没有想我?
于是借由“汇报”陆染事件,给裴诗文去了电话。
说完陆染的事,他问:“你那边下雨没有?”
裴诗文望了眼天空,群星闪烁,说:“废话留给别的女人吧,顾总,我的时间很宝贵。”
一句话给顾景徊噎得没法,设想好的内容全部无处发挥,于是一声不吭,挂了她电话。
视线投向窗外,他按住领带垃扯几下,忽然想起沈冽对陆染说的那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你这边”。
听起来,还怪感动。
以前,裴诗文也是这样对他,虽然,她从不这么讲给他听。
光做,不说,如今回想起来,更加令人心弦触动。
顾景徊放开领带,顺手点开微信,给裴诗文又发去消息:【我这边在打雷闪电下大雨】
顾景徊:【知道这代表什么?】
顾景徊:【代表,有人在想你】
这情话,他自我感觉浪漫极了。
然而对面半点回应也无,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看见。
破微信连个已读功能都没有,还不如他们璨世内部自己开发的沟通软件好使。
继续又发一条,他决定,这条再没回应,就把她拉黑算了,发什么都不回,加着好友有什么意思。
顾景徊:【我说,有人在想你,听没听见?】
他在心里暗暗想,给她两个小时,不,三个小时,算了,明天早上睡醒如果还没回应,就拉黑。
结果这次,不到半分钟,裴诗文回了,回了一张星空图。
又说:【忙着数星星呢,以为都跟你一样闲?】
顾景徊一声嗤笑,回她:【我还数雨滴呢,谁闲着了?】
满意地收起手机,他刚要闭眼歇会儿,听司机说:“顾总,那雨里站着的,好像是小蒋?”
女孩儿被浇成个落汤鸡样,木然等着红灯,就连人行道的灯已经变绿也没察觉。
顾景徊皱了皱眉,发话:“你去,把她接到车里来。”
司机撑伞下车,把蒋珊一路护送到迈巴赫后排,又赶紧回去开车,正好灯也绿了。
女孩儿抿唇,轻声喊了句:“顾总。”
“去哪儿?”他问。
蒋珊摇头。
“摇头是不知道去哪儿,还是哪儿也不想去?”他又问。
蒋珊说:“没地方可去。”
顾景徊跟司机道:“去璨星酒店。”
蒋珊把自己缩起来,望着脚下的羊毛地毯,半晌,反应过来什么,说:“不好意思,顾总,把你车弄脏了。”
等了等,对方没有回应,好似睡熟了,自己便也垂着头不再吭声。
这时,却听那沉磁嗓音懒散响起:“车弄脏是小事,别糟蹋自己。”
蒋珊因为这句话,忍不住呜呜呜地哭起来。
顾景徊半撩开眼皮,又闭上,嘴也跟着闭上,想说什么没说。
转而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对那边说:“送套女装到璨星5508总统套。尺码……都小码吧。”
等到酒店门口,顾景徊说:“给你安排了5508,自己跟前台报名字,会有人带你上去。”
蒋珊已经被车里暖风吹得半干,揪着衣角,说:“顾总,我今晚,跟我男朋友分手了。”
顾景徊转头,看她两眼,失笑:“谁问你了?”
蒋珊赶忙又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今晚这样是事出有因,不是精神有问题,您年后上班别因此开了我,我没有男朋友了,不能再丢了工作……”
说着,又要哭起来。
顾景徊怕她哭个没完,自己今晚喝多了此刻只想睡觉,没什么耐心充当知心上司,赶紧安慰两句赶人下车:“男朋友没了就再找一个,工作没了也一样,有什么大不了,把自己淋成个落汤鸡,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上去吧。”
感觉领导这话有道理,蒋珊笑道:“您说的对,以后不会了!”
她抹了抹泪,正要下车,手臂处一紧。
那大掌稍一用力,她不可抗力地朝他扑了过去,半身压在扶手箱上,撞在对方眼底,望见青色下巴,胡渣刮得干净。
整个过程,自己老板身姿未曾动过一分,她的被动便像主动,倏地羞红了脸。
从未距离领导这样近过,她心里直打鼓。
男人始终神态自若,从她头上捡下一片破树叶子,指尖夹着,翻看两眼。
“够能溜达的。”顾景徊轻哂。
“您怎么知道……”
“这片区域不种栾树。”他把树叶子丢她怀里,“上去休息吧。”
蒋珊这时又想起什么,说:“顾总,今晚的房费从我下月工资里扣,行吗,这月的工资和年终奖都转给家里人了。”
顾景徊撑起头,又闭上了眼,“我安排的房间,没人敢找你要钱。”
“谢谢顾总!”蒋珊下了车,撑着车门又道:“晚安您。”
顾景徊睁眼,又再闭上,没有回应。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
车子往月湾公馆开去,他拿出手机,发出一条微信:【今晚的晚安呢?】
等了等,没有回应,他又点开那张星空图,倒是从几颗星星的排阵看出来“晚安”两个字的意思。
姑且,算她隐晦的表达吧。
他扬了扬唇,锁上手机,继续睡。
-
到鲲栖公馆,沈冽下车,从后排抱出陆染,走进电梯,按了20层,退后两步,站定。
陆染抬眸望了望他,说:“麻烦帮我按一下19层。”
沈冽眉心微蹙了蹙,“你看我还有第三只手吗?”
陆染:“可你刚刚还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腾出来按电梯了。”
沈冽:“……”
沈冽静了静,低眸,说:“你不是让我带你回家,19层是你家吗?对你来说,一个借给你住的房子就叫家了吗,陆染?”
顿了顿,他喉结轻吞了下,看向前方,轻声道:“难道不是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陆染呆住,抬起手,想去摸那褶起的清隽眉心,可是这时电梯开了,他抱着她往前走去,她的手抖了下,没摸到又收了回去。
沈冽把人放到床上,小心给她脱衣裤。
陆染诧异,怎么一上来扒她衣服?
“干什么?”
她瞪着眼睛问,却没反抗,乖乖抬起两只手,任由贴身打底衫被脱下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做检查。”沈冽皱紧了眉心,又气又心疼,又去脱裤子。
陆染咬唇,问:“是……是正经检查么?”
沈冽动作一顿,气得发笑,掀眼瞧她:“你说呢,你又不愿意去医院,家里又没设备,我拿什么做正经检查?”
“不用去医院,都是皮外伤。”陆染说。
“以前我有个同事的父亲,车祸出事后觉得都是皮肉擦伤,没去医院检查,6天后死了,主动脉夹层破裂出血引起呼吸循环衰竭而亡,后来调查结果表示跟他的车祸有直接关系。所以,你怎么想?”沈冽道。
陆染咽了下口水,两手抓住他手臂,“去医院,现在就去。”
沈冽心下叹气,什么也不如吓唬好使。
换衣服准备去医院,陆染选择了带帽卫衣,用来遮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
沈冽看了看她,隔着帽子摸了摸那脑袋,没说什么,但眼底压着心疼和怒火。
到明仁医院,沈冽换上白大褂,陪同陆染做各种检查。
等待检查结果的过程里,沈冽被一个主治请去看个病例,陆染在他办公室坐着,盯着一堆外用的擦伤类药膏,翻看上面的说明。
家里其实备了这类药膏,但沈冽依旧坚持再开一些,笃定的样子,让人产生是不是现开的药药性更好的错觉。
她的两只手腕,上了药,用纱布包了起来。
沈冽给她包的细致又漂亮,让人想起来婚礼那天戴的手腕花。
她细细地回想婚礼那几天,想他们在沙滩上写彼此的名字——
顾菲菲和沈冽。
陆染把头埋进手臂,眼眶几分湿热。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是顾菲菲。
原本还心怀侥幸,是不是可以真的成为她,现在,知道她是陆染的人,越来越多。
这场梦,似乎就快要醒了。
这么想着时,肩头被人拍了下,她好像真的梦醒一般,倏地坐起来,却发现不是沈冽。
陆染感觉面前大妈有几分眼熟,经对面提醒,想起来是之前席尧妈妈隔壁床的病友家属。
这人说她丈夫还有一场手术,做完应该也能出院了。
说完,又指指眼睛,问:“您这眼睛是……?”
晚上被顾晚卿欺负那会儿,有颗网球刚好砸在陆染左眼,眼皮如今肿胀起来,看东西都只剩半幅画面。
“白天跟别人打网球,不小心被打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您以后再玩儿,千万小心着些,眼睛可开不得玩笑。”大婶说道,又递出一个红通通的大苹果,送她吃。
大婶自己也正在啃一个苹果,一口一口,声音脆生生的,听起来汁水很足的样子。
陆染咽口水,有点心动,又心道一个苹果应该不碍事,道谢接了过来。
还好脸上只有左眼遭殃,大口咬苹果也不碍事。
大婶说他们老家就产这个,陆染不吝夸奖,把人夸得心花怒放。
等这大婶走后,陆染把没吃完的苹果放下,决定另一半留给沈冽。
啃了一半的苹果,表面一层很快氧化变黄,陆染看两眼,又拿回来,把氧化那层吃掉,再放回去。
没过一会儿,又拿过来咬掉泛黄表层……来回几次后,陆染心道不对,要吃没了!
最后,她把剩了四分之一的苹果放在卫生纸上,趴下不再看它,想着等沈冽回来,她再帮他吃掉表面那一层。
沈冽回来时,陆染睡着了,他拍肩把她叫醒,手里拿着一叠检查报告。
陆染下意识想揉眼睛,被轻轻握住手臂,沈冽温声提醒:“左眼揉不得。”
她反应过来,于是把右边眼睛凑过去揉。
沈冽松了手,顺便摸了摸她小脸,问:“苹果哪儿来的?”
“你的一个病人家属给的。”陆染答说。
“那一箱也是?”沈冽指着墙边那一箱。
陆染看过去,摇头,忙说:“不对啊,那大婶只给了我一个,我还给你剩了四分之一在这儿呢。”
又说:“是不是看我喜欢吃,后来又送来一箱,看我睡着了,就没留下话?”
沈冽从笔筒里拿了把壁纸刀,划开箱子,里面的确是苹果,只不过除了苹果,还有个挺厚的红包,拿塑料袋包着,混在其中。
陆染愣了愣,有点无措,说:“还好你检查了,不然,我可给你惹大祸了。”
沈冽把壁纸刀放回去,揉揉她头,“不关你事,五花八门塞红包的事我遇得多了。”
他抱起那箱苹果往外走,让陆染再等他一会儿。
没过多久,沈冽回来,说:“等我把你检查报告看完,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家。”
他走到桌后,见陆染给他剩的那小半个苹果,不像先前的模样,此刻切面氧化的那一层被削去,剩下的果肉白净平整。
见沈冽看一眼苹果,又看向笔筒,陆染解释:“我可不是拿壁纸刀削的,我问护士小姐姐借的水果刀,本来想啃掉的,又觉得不雅观,而且还沾着我的口水。”
沈冽唇角勾起一点无奈,戏谑道:“你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里我没尝过,更何况口水,这时候还跟我讲究起来了。”
说罢,低眸看检查报告,又三两口吃完苹果。
陆染摸摸耳朵,趴下看他。
“有什么问题吗?”等面前这位沈主任翻看了几张后,她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沈冽默了默,说:“不够在乎我,算是一大致命伤,该怎么办才好?”
他手里拯救无数病患,不乏疑难复杂的病例,也对此束手无策。
陆染想说我才没有,想一想,又换了种表达:“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听到做噩梦,沈冽忙忙丢下手里报告单子,起身走到她旁边,单膝蹲下,一手捧住小脸:“是不是梦到被欺负了?别怕,我在这儿。”
他听顾景徊说了,顾晚卿以前上学时霸凌过她跟杨柳。
“那倒不是,”陆染轻声道,“我梦见,有一百个女人轮流给你点烟。”
沈冽:“……”
陆染现在想到女人贴着他窗边拢火点烟那幕,还依旧委屈憋闷,带着哭腔道:“我很在乎,很在乎你的呀。”
所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变成噩梦来吓她。
小剧场:
冽哥:一百个女人……这不是你的噩梦,是我的噩梦才对。[裂开]
染妹:抽啊,抽个痛快!
冽哥:……(认错并抓过来猛亲猛干(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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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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