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仁医院,顾景徊的病房里,顾家人都来了。
陆染陪着杨柳在病房外,先没有进去凑热闹。
沈冽抽空也从自己科室赶过来,问她俩怎么回事。
杨柳一直在哭,陆染便把事情讲了一遍。
这时,顾家的金管家从病房里出来,跟沈冽打听缴费的事,杨柳听到,抹了抹泪,说:“我去吧,费用我来出。”
沈冽跟金管家说不用管了,他来负责,又安慰两句杨柳。
见状,金管家问:“沈少爷似乎跟这女孩儿认识?”
沈冽解释说杨柳是他继父袁博古在带的硕士研究生。
金管家了然,又上下打量一回那女孩儿,说:“噢,原来是袁老师的学生。”
那话里有几分既然是高校学生,应该素质不错,怎么会干出这种事的意味。
随后,金管家进了病房。
沈冽也进去,不一会儿,他又拉开门,把外面两个女孩儿也叫进去。
陆染扯了扯帽檐,尽量把自己遮严实了,陪杨柳进去。
杨柳害怕,抓紧了陆染衣袖。
进到病房里面,看到一屋子顾家人或坐或站,目光齐齐聚集在自己身上,各种意味的打量,杨柳腿软,差点一个平地摔,被沈冽扶住手臂。
“没事。”他说。
“别怕。”陆染也说。
顾老太太坐在窗前的沙发里,压了压怒火,问:“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给我们一个解释。”
又说:“我听我儿媳妇说,当时,是你身旁的女孩儿站在那里,不过在那之前,是我孙子站在那儿,你说,你到底想砸的是你朋友,还是我孙子?又或者,是一个失手,才推倒了花盆?”
最后这理由,老太太点明给她,也就意味着她是不信她失手的。
当然,杨柳从她语气里也能听出来。
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撒谎,既然这事她干了,那就好好说道说道。
刚要开口,病房里又冲进来一个人。
看见那身影,顾景徊立刻皱了眉,纳闷儿谁这么快告诉她的,又心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上官凤冲来人招手:“诗文快来,你看景徊这头给伤的!”
裴诗文走到床边坐下,明显气息还没喘匀,轻轻摸了摸顾景徊被砸的地方,此刻已经包扎好了,她指尖便只碰了碰纱布。
看她为自己担心着急,顾景徊心中欢喜,拿下她手,握在掌中,柔声道:“我没事。”
裴诗文把手抽出来,恢复一点清冷,“没事就好。”
顾老太太让对面杨柳继续讲。
杨柳便把当初顾晚卿怎么霸凌他们,她妈怎么带着被剃成光头的她去学校要说法,顾景徊又是怎么出面用钱把他们给打发的事一一讲来。
顾老太太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这些事,因为顾景徊帮妹妹全挡下后,他们这些大人是一点也不知晓。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的确是我孙女晚卿做得不对,但事情过去这么久,当初也给你赔偿了,你如今还跑来报复实在是不应该,万一我孙子真被你砸死了,且不说他,你自己可怎么办呢?你还这么年轻。”
顾老太太这一番话,令杨柳又狂掉眼泪。
陆染也心下微动,没想到顾老太太还会为砸伤她孙子的小姑娘着想。
杨柳却站起来,说:“今天用花盆砸他,是因为我气不过。的确,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可至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跟我道过歉。”
她说:“你们是给了很多钱,因为钱对你们来说没那么重要,但你们知道对我这种平常人家很重要,所以拿钱解决我们理所当然。”
她说:“可是我偏偏认为,一句低头道歉,比什么都重要。当然,你们是低不下高贵的头颅的,你们高高在上惯了,恐怕这一生中,都未曾跟人道过一句歉。”
女孩儿声音停下后,房间里寂静无声。
这话讲得并不客气,于是空气里,弥漫一点硝烟味。
顾平和冷笑了笑,道:“给钱和道歉都是解决方式,没有哪个高贵,哪个低贱,当初拿钱和解,不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吗。如果你认为我们低不下高贵头颅,我可不可以也认为你现在拿完钱又想要一句道歉的行为,是给脸不要脸?”
毕竟也是领导了璨世集团多少年的人,虽然现在半退状态在家养老,但那股威严抬出来时,依旧气场不减。
陆染缩了缩肩,平常在她面前总是笑意盈盈的“父亲”,此刻感觉好陌生,同时也令她害怕。
杨柳愣了愣,刚要张口反驳,被沈冽按住肩膀。
沈冽跨步走到她前方,高大宽阔的身躯呈保护姿态,对顾平和道:“爸,我想还是应该把另一位当事人叫来,毕竟最应该道歉的人不在,这件事,怎么谈都没意义。”
又说:“当初杨柳和她朋友被欺负,我不知情,也就罢了,现如今我既知道这件事,就不会再放任不管。”
“你想怎么管,来,你跟我说说?”顾平和气又上来两分。
上官凤忙走过去,拉开丈夫,抚了两下心口,回头看着沈冽,张了张嘴,却问:“菲菲呢?”
不等沈冽回答,顾景徊开口道:“出差了,他们部门忙,让她提前上班了。”
上官凤嗔了儿子一眼,“你就压榨你妹妹吧,开年我就让她别干了。”
沈冽知她提“顾菲菲”什么意思,眸色沉了沉,继续道:“爸,妈,我是你们女婿,也算是杨柳哥哥,这件事,你们既然也已经知道,就不应该再护着顾晚卿,如果你们还要护着,我第一个不同意。”
上官风一时沉默,她的确还想护着女儿,可这件事也的的确确是自己女儿做错了,内心些许纠结,加上顾老太太也还没发话。
顾平和则是指了指沈冽,叉着腰气得也没说话。
顾景徊正饶有兴致瞧着沈冽,手机响了声,摸来点开微信,竟是身旁裴诗文发来的。
裴诗文:【比你有种哦,顾总。】
顾景徊:……
顾景徊冷笑了笑,回她:【现在才看上人家,晚了,裴女士。】
裴诗文看完回复,没再搭理,从病床旁起身,走到顾老太太身边,抚摸着老太太背脊,帮她顺着气。
顾老太太偏头看她,冷声问:“诗文,当初景徊那样做,你知道吗?”
裴诗文沉吟两秒,点头。
“有几次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太太又问。
顾景徊:“奶奶——”
“我在问诗文。”
“跟她没关系,您要怪就怪我,她也都是听我的。”
“那我问问你们两个,还瞒了我们多少事情?”顾老太太点着他俩道。
顾景徊笑了下,说:“奶奶,我还能瞒您什么事,当初不告诉您这事儿,也是怕您被晚卿气着,本来是好心,您现在不把她找来算账,反而还怪我和裴裴,是不是太偏心了?”
顾老太太道:“要不是看你头破了,我今天非得把你教训一顿。”又说:“老金,联系晚卿,不管她手里有什么事,都给我立即先停了,马上过来。”
说完,又看向沈冽:“冽儿,你现在也算是我顾家人,你刚刚既然那样说,看你面子上,我今天不会护着她,满意了吗?”
沈冽不卑不亢:“我相信,奶奶能根据事实,做出公允判断。”
顾老太太失笑:“你这性格,不像你妈不像你爸,倒像你外公,一身正气,走夜路能把鬼吓跑。”
上官凤见老太太已经做了决定,心里也松口气。
她来到沈冽面前,拍打了一下他,说:“你啊,等菲菲回来了,带着菲菲回家陪奶奶吃饭,听见了么?”
沈冽点头:“知道了,妈。”
上官凤又凑近他耳朵,沈冽见状低下头去听:“到时候陪你爸再好好喝一顿,说几句好听的,今天这事说白了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却一个劲儿站外人,你让你爸怎么想?”
沈冽依旧答应下来。
顾平和这时又道:“喊着要让别人给你道歉,你到现在给我儿子道歉了吗?”
听见这话,杨柳忙忙走到病床边,对顾景徊道:“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气糊涂了。”
见她这样,顾平和也就没话说。
顾景徊看了看女孩儿,不紧不慢道:“下次再想用花盆砸人,看好了对象,今天要不是我发现不对劲,把你朋友推开,脑袋被砸开花的就是她了,”顿了顿,又笑说:“她那小脑袋看起来可不禁砸。”
更别提真要砸成出好歹来,沈冽要怎么跟他拼命。
陆染想起来,还没跟顾景徊道过谢,忙站起来,说:“谢谢您。”
顾景徊摆摆手,“你自己以后也多个心眼儿。”
杨柳坐回去,跟陆染又再道一回歉,心里一阵后怕。
她当时蹲在墙根一直纠结犹豫,也不知道是哪个瞬间做的决定,手上跟着用了力,并没再确认一遍下面站的是谁。
顾晚卿那边今天刚出院,叫了席尧接她去赶通告,这头接到金管家的电话,听闻是顾景徊头被人砸伤了,又叫席尧调头往明仁医院去。
在车里她心里还有几分窃喜,骂顾景徊活该。
等到了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看见杨柳和陆染也在,脚步一顿,眼里闪过心虚。
顾老太太让杨柳又把以前的事再说一遍,叫顾景徊又说一遍他那部分,最后问顾晚卿,还有没有要辩驳的。
顾晚卿听完,已经平静下来,木然一张脸,摇头。
顾老太太说:“那好,你现在,跟你后面那两个女孩子,真心诚意地,好好地道个歉。”
“道歉?”顾晚卿抬眼,“我道什么歉?”
“你当初把人家欺负成那样,你说你道什么歉?”顾平和虽然在外人面前护着女儿,但对自己女儿也不心软,该骂骂。
“我不道歉。”顾晚卿偏开头,“他们活该,我现在这样,我也从没让谁给我道过歉,因为我知道我也活该。每件事,都由无数因果造成,真要追溯源头,谁都是受害者也都是加害者,我又凭什么被要求道歉?”
一番话,给在场人都说得一愣。
顾老太太痛心道:“你的意思是,你欺负人家,还是我们造成的?”
顾晚卿昂扬着脸,掉下眼泪,“不是吗,你们有谁是真的关心我吗,关心我心里怎么想,关心我是否有安全感?没有,一个都没有。”
她指着顾景徊,“你花钱帮我摆平,你教训我,不过是怕我闯出什么大祸,丢顾家的脸面而已,你从没把我当你亲妹妹看过。”
她把现场的顾家人都扫一遍,继续道:“现在我告诉你们我为什么那么做,因为我被你们欺骗,我生气,我必须找人发泄。你们明明答应我不找亲生女儿,背地里还是在找。我就从来没想过找亲生父母,因为我觉得你们够好了,可你们呢?”
上官凤道:“我们是一直在找亲生女儿,可我们也从来都把你当亲生女儿看,这不冲突,分明是你心理扭曲了我们!”
顾晚卿:“是,我扭曲,我每次听到你们手机铃声响,我心都会控制不住跳得很快,怕是你们亲女儿有消息了,而每到这种时候,我这颗被修复过的心脏,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我一定是两个劣质基因组合的结果。我天天都在害怕你们亲生女儿回来,我怎么能不扭曲?”
边说,那些回忆也都涌上来,她哭喊道:“所以这都是你们的错,如果你们真的关心我,像你们嘴里说的那样爱我,这些女孩儿就不会被我霸凌,被我当成发泄情绪的工具,要道歉你们自己道歉,别带上我!”
话落,一记巴掌甩在她脸上。
顾老太太放下手,被裴诗文扶着,喘着粗气道:“别再给我胡搅蛮缠,我们已经够对得起你,如果不同意道歉,马上离开我们顾家,我们顾家没你这样的人。”
顾晚卿呆住,脸颊有些发麻。
原来,不止魏川的巴掌打人疼,被老太太甩巴掌也挺疼的。
她想起来自己最近一次打人巴掌,是给席尧下药的那天晚上。
这么疼,席尧会一辈子都记得吗?
顾晚卿心想自己真是疯了,竟然这个瞬间,还在想席尧?
她的泪掉得更加猛了。
怎么也是养了二十多年,跟亲生没分别的女儿,上官凤始终不忍,上前去,拉过顾晚卿,抱住。
又轻声道:“乖卿卿,你道个歉,认个错,好不好,快点,家事我们慢慢解决,可你真不应该欺负人家两个小姑娘。”
顾晚卿听妈妈像小时候一样叫着自己小名,一下便崩溃了,抱住上官凤大哭。
等终于缓和下来,她被上官凤拉着,走到杨柳和陆染面前,给人道歉。
然而此刻,陆染眼里却在发冷,因为刚刚顾晚卿那些话,让她明白,这个女的,从心底里就是个恶魔,她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一句道歉不够,”陆染说,“被她顾晚卿霸凌过的女生有很多,不止我们两个,我要她在网上,全平台公开道歉。
杨柳紧接着补充:“还有,她也要剃光头。”
顾晚卿咬牙要上前动手,被上官凤拉住,眼神警告她老实一点。
顾老太太闭了闭眼,答应下来:“好。”
“我不剃光头!”顾晚卿激动道,“你们要是敢拉我去剃光头,我就去死!”
“原来你也会害怕,那你当初那么对我的时候呢?”杨柳站起来,全身都在发抖。
顾晚卿冷笑:“你那时候不过一个学生而已,剃个光头有什么要紧,我现在是偶像,我有那么多粉丝,我要上舞台的!”
“等你全平台道完歉,你还上得了舞台?”杨柳说。
“你……”顾晚卿噎住,恨得牙痒。
“哦,对,你有后台,就算全平台道歉又怎么样,热搜压下去,屏蔽关键词,过两天谁还记得你这事儿,谁又敢不让你上台?不过没关系,你还可以戴假发嘛。”杨柳说。
顾景徊在这时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剃吧。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她全平台道歉,我来剃光头。”
他掀开被子下床,“现在就剃,那个……杨柳对吧,你来亲自动手,剃成什么样,都随你。”
杨柳默了默,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向沈冽。
沈冽略想了想,微微颔首,她便同意了这个方案。
各退一步。
顾景徊提了一把凳子到房间穿衣镜前,坐下。
金管家叫人买了理发器和围布来,又叫来主治医生,一边指导着别碰到伤口。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主治医生听闻后说,剃了其实也挺好,有利于伤口换药,也更透气,好得更快。
杨柳的手一直抖,举着理发器,半天不敢下手。
顾景徊看着镜子,爽快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来吧,大胆剃,没事。”
理发器轻轻地靠近头发,只稍微一点动静,吓得杨柳又赶紧缩回手。
她慌张地把理发器塞到陆染手里,“你来你来。”
陆染跟杨柳同款为难,她也从没碰过这个呀。
这时,裴诗文温柔的声音响起:“杨柳,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替你给他剃,可以吗?”
她觉得自己也是这场霸凌的帮凶之一,由她亲手剃掉心爱男人的头发,算一种赎罪了。
杨柳点头,同意。
顾景徊看着镜子里手举理发器的女人,眼里柔软,带点笑:“你也是,趁着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裴诗文开始动作,其实她也是第一次,仅凭直觉在操作。
她轻声回他那话:“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功夫咒你。”
她抽空看一眼镜子里的顾景徊,继续又盯着手里,说:“顾总很会挑书签嘛。”
那本书和书签都放在床头柜上,她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顾景徊本就中意那句话,又听她亲自念一遍,心里顿时酥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完了,栽这女人手里,翻不出她五指山。
沈冽和陆染站在围观人群的最外围。
趁没人注意,沈冽摸上陆染的手,果然,冰凉的。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牵起她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陆染也摸了摸他下巴,湿漉漉的眼睛,冲他绽放明媚笑意。
视线转回时,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含仇带恨的阴暗双眼,陆染赶紧抽回了手。
顾晚卿扭头正瞪着她,只用嘴型,无声道:“我跟你没完。”
陆染呼吸不禁急促起来,紧接,目光被一片干净的白色挡住——沈冽不动声色站到了她身前,背对她,拦截下顾晚卿的敌意,凌厉森冷地看回去。
顾晚卿勾唇笑了下,回过头去。
她跟沈冽,更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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