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哥。”
蹲在廊下摆弄手机的齐晋见到林恒，站了起来。他身侧的两人跟着问候：“卓经理。”
林恒点头致意。他认出这两人是执行导演郑友情与场务周晨。
“你们在说什么？”
雨下得比方才还要大，三人的裤腿都有淋湿的痕迹。周晨还将右腿的工装裤翻折上去了一些，露出的脚腕上有道明显的划痕。在靠近的时候，林恒瞧见他们三个都顶着张苦瓜脸。
齐晋道：“卓哥，你的手机有信号吗？我和郑哥周哥刚才就差爬到树上去了，电话还是打不出去。明明前面刘副导送秦老师下山的时候还联系过医院，那时候还是好好的。”
周晨附和道：“是啊，我之前跟道具组来布置的时候也下过雨，那时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太邪门了。”
林恒亮起手机屏幕，右上角的信号那栏也显示为空。他之前留意过，似乎是在导演异变前，电话都还是畅通的。
周晨打了个寒战，龇牙咧嘴地搓着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陈导也是魔怔了，那样都还要继续拍下去，这...”
“哎，你打我干嘛？”
拿着手机敲了周晨一下的郑友情挤眉弄眼，面部表情极为丰富，但连半个字都没敢憋出来。
齐晋挡在两人面前，道：“卓哥，我...”他的后半句话被林恒抬手送回了嘴里。
“你们原先有没有准备假尸体？”
一听到这，周晨的哀怨更深：“有啊，还是老徐，就是道具组的组长把我拉过去当苦力，熬了两个晚上才做出来的。下午才把它搬到那个房间，谁曾想...谁曾想，哎呦！”他的整张脸都要愁在了一起：“现在不仅联系不上老陈，还下不了山，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嘛！”
林恒停顿须臾，他的心里了然，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下不了山？”
这是游戏惯用的一种保证剧情发展的办法，暴风雪夜山庄。徐家古宅地处的H市城郊总体位于这个副本世界观的南方地区，改雪为雨也在情理之中。
齐晋叹了口气道：“方老师的经纪人前面尝试开车下山过，但可能是今天的雨太大了，半山腰有一处面积很大的山体塌方，车开不过去。步行的话...”他看着滂沱大雨，摇了摇头：“太过危险。”
“也不知道刘副导他们怎么样了。”
林恒蹙眉道：“你刚才还说原先准备的道具不见了？”
郑友情抢先道：“是，卓经理。我们在找信号的过程中也去特地找过，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恒刚想继续发问，却听到雨中杂上了尖细的脚步声。
“李秘书？”
齐晋没什么好脸色。
李莉垂着眼帘，右手握拳放在胸口，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直至在林恒面前站定：“卓经理。”
林恒挑眉：“有事？”
他前面拉走周静蕾的时候，李莉一声不吭地从他背后经过，拐到了不知哪个角落里去。直觉告诉他这个姑娘会比她的外表看起来要更加难缠。
李莉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她的嘴唇翕张，试探性地微微抬头：“你看见蕾姐去哪了吗？”
“就是秦老师的经纪人。”
“嘀嗒”
雨珠弹下。
霎时间，林恒觉得思绪再次陷入混沌。就像有一片迷雾将他包裹，但挥了挥手后，雾散天仍明。
“...”
林恒下意识地眯起眼。
“我刚刚看见她了！”郑友情扒拉开挡住他的齐晋，做了番哈巴狗的标准模仿表演，“她回临时宿舍了。”
周晨的状态比郑友情要好一些，但眼神也飘忽了起来：“胡说，明明是我看见的——”他伸手就要去推郑友情的脸，被后者挡下之后，两人颇有几分要掐起来的势态。
大爷再次神出鬼没：[特权。]
林恒往旁边退了一步，扶正鼻梁上的镜架，眼角的余光在打量着李莉：[这么新奇的特权？]
大爷呛声道：[你又不是没见过精神类的特权。]
齐晋倒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模样，他挤到两人中间，在压力之下面目狰狞，就差给双方各来上一巴掌：“死都铺！中邪了啊你们。”
林恒揉了揉太阳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莉，单边的嘴角上扬：“看来李秘书的魅力在哪里都不可抵挡啊。”
[我在数据库中没有找到这个玩家的资料，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我...”
李莉握紧的拳头一松，张牙舞爪的郑友情和周晨也兀地停下了动作。他们大眼瞪着小眼，又与齐晋面面相觑。
周晨拎起齐晋的领子：“你小子是不是偷偷打打我了？”
齐晋就差在脸上写上问号：“？”
“轰隆”
雷声震撼。
李莉捏紧裙角，轻轻颔首：“那打扰各位了...”
“这地方脏东西多，李秘书还是尽早远离为好。”
林恒的声音冷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致，犹若寒霜，刺到人的骨里。
[你上次就是这么吓D303的？]
林恒觉得，这位大爷某些时候真的很擅长让人破防，李莉都还没有完全转过去，他就差点绷不住姿态。
[哪有，都是谣言。你不也瞧见了？那小孩对我哥哥长哥哥短的。]
从周晨手中挣脱的齐晋走到了林恒的身边：“卓哥，不用理会她。要不是今天下午看她们一见面就凑到一起去的模样，我都还不知道她们已经认识了。”他咬牙切齿：“吃里扒外的东西，还在碗里就想着找下家。”
游戏的匹配方式一直具有着极大的随机性，天南地北，哪怕跨过大洋的玩家都可能在某一时刻一齐被拉入同一个副本。形单影只十分常见，但在某些副本里，去寻找一个背后的依靠往往是比独自面对危险更恰当的选择。
在攻略部收纳“天眼”之前，林恒也会有选择地寻找队友。只是在那之后，若“天眼”没有进入副本，这一环节就必须要经过“天眼”考核验证，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单枪匹马。
林恒垂眸，在心底道：[组长。]
大爷直接表演未卜先知：[不有一个现成的‘队友’还在主卧等你？]他格外加重了主卧两字。
“...”
这回他是真忘了。
按照游戏的定律，剧情体验类副本的主线剧情开始的第一天晚上只要不落单，一般不会有意外。
剧本中在“秦霜”之死后，众人会翻其尸身寻找线索，最后由张维提议先找个另外的房间，大家聚在一起休息，轮流守夜，天亮之后再找机会下山报警，进而转折到次日，也没有出现什么情况。
再加上刚对导演“口出狂言”。
所以林恒并没有选择留在那里。他借这个时间走遍了几个宅院内剧本故事的关键剧情发生点，在遇到齐晋三人之前，正要前往最后的目的地，也就是主卧。
他原以为这些看起来无关主线的NPC会在剧情开始后被游戏设定各种各样的理由“隔离”。
“卓哥你去哪？这宅子…”
“齐晋。”林恒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这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鬼。”
…
在游戏降临后，国家在攻略部上倾注了最多的资源，近乎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尽管某些地方在常人的理解中甚至可以用奇葩去形容。
之前的林恒也是这么觉得的。
攻略部的老大给他们几个资历最长的外勤部员搞过一个培训班，请来的老师是当时娱乐圈一位资深“海王”。
培训的内容也自然和“钓鱼”“养鱼”密切相关。
老大最初的规划是提升他们几个的“钓NPC”技巧，尝试开辟过本新途径。虽然最后这个美好且浮夸的计划因收到更上层的强烈反对而宣告破产。
但林恒还是很乐意取其精华于副本内用之。
当一个人对你表现出明显的兴趣，适当回应，也要保持距离，营造一种若即若离的氛围感。
他之前建了个小号混进公司群里时意外发现，不少员工也在私下里讨论他这位总经理的八卦，说他和卓岩坚反目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李莉，而是因为——
小道消息传闻，卓巍然是个同。
尽管截止目前，依照他的判断，这属于空穴来风。但这也是唯一能给谢允的行为提供的理由。
主卧是古宅里最大的房间，道具和陈设组已在之前就将这里还原出剧本里描述的模样。此刻房间内静悄悄的，斥着难闻的潮气。
‘不在？’
林恒走到画着千里江山图的屏风后，这里有一个供奉着象牙观音像的朱漆木柜，木柜的旁边摆着张茶桌，茶桌上还有道具组特地制作的腐烂水果。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方才“相邀”约莫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整间房里也没有什么能再藏人的地方。
不对。
林恒的目光移向被翻折了一角的床边的地毯。
原来的剧本里，主卧的地下还有间密室，入口也正是在…
仿佛是故意验证他的猜测，两块有着明显色差的地砖突然开始颤动。紧接着，其中一块颜色较浅的被人向上抬起，方正的地道口冒出了个灰尘仆仆的脑袋。
谢允弯着嘴角，双手借力支撑，整个人跃了上来。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道：
“卓经理可是让我好等。”
林恒抬眸看他：“谢董可真擅长掘地三尺。”
谢允愣住须臾，旋即舒展神色：“我哪里可以和卓经理相比。”他细致地将衬衫卷到手肘位置，露出劲瘦的小臂。
“我看过卓经理的剧本初稿。”
谢允的眸光微动，声音很轻。
“连博物馆里藏着的史料都没有的对于这里地底密室的记载，卓经理居然能写得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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