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络做了近期以来的第三个梦。
说来好笑，三个都和何清有关。
第一个梦是他冥想时所见，他看见何清抬手，万物倾倒在能够溺死人的暖光里。
第二个梦是他发呆时突然出现的，他看见何清被地下城里的居民用心招待，最后抽身就走，给那个地方留下苦难。
老实讲，他不放在心上。
两个梦而已，何清没有骗过他，他比任何人都笃信。
这是第三个梦，强制入睡之后看到的。
或许是挣扎的意识太强烈，这次还保留着他自己的意识。
他所熟悉的、翠绿色的森林被笼进一片黑暗里，四处无声，万木枯败，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全部都死去了。
看上去像一个预知梦，就是不知道那个闯进森林给他制造一场梦的傻逼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开始以为这是这个世界的结局，抱着满腔观望的态度四处走了走。
然后在登名楼的废墟门前，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齐长的绿发变得灰了些，被切断般落在他的耳后，变成了枯萎的死藤。
这是死兆，任何树灵身体上的本体代表出现这样不可挽回的死相时，他的灵体都不可能还活着。
但是蓬络活着。
他从记忆里挑出一段神神叨叨的不死赐福，勉强解释了这个梦里出现的逻辑漏洞。
于是他又想起何清前些日子才提过的预言。
那个造梦的傻逼的意思是...预言里的灭世者出现了？
喔，或许可以再把思路打开一点，那个造梦的傻逼就自以为是灭世者，他这是在挑衅。
蓬络想，如果那个傻逼敢出现在他面前，完成什么以笑出演的前置预警，他一定狠狠给他两拳，再给他活捉起来审问。
思及此，蓬络认为这一次的梦也应该结束了。
但是没有，四周静悄悄的，不像是一个梦，而像是将留有意识的蓬络困在这里的幻境。
于是他走进破得不成样子的登名楼，发现里面的书居然都在。
而在堆砌成一堆的书上，正写着何清的名字。
蓬络翻开书去看。
许是因为书还没有记完，自然也没有编辑过，所以从何清喊哥开始一直事无巨细地记到了何清将门拉上离开。
后面一片空白，没什么好看的。
还以为背后那个人多厉害呢，结果也只是一个恐吓兴致的未来，连他写的书也没有补全，没用。
蓬络丢下了书，又四处转了转，最后翻上中央巨树的树顶，盘腿坐着单手托腮发呆。
冥想。
然后发现天地的生命力量都消失了，没法进入状态。
......
空中跳动着星星点点的荧光，何清坐在木床边沿，侧头把玩着负暄铺散在床上的白发。
已是准备休息的时候了，他蹙眉，突然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心悸。
乖乖躺好着的负暄看见了他的表情，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问：“你怎么了？”
何清任他冰凉的手指捏上来，望了望门外。
月悬于空，四处无声，何清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于是他毫不犹豫起身沉声道：“我去找蓬络...你不要来。”
负暄眨了眨眸，最终乖乖在原处躺着。
何清冲去蓬络的住处，先是敲门，一共五声，没人应。
他微微撤了撤步，旋身欲踹时，门无风自开，正好能看见蓬络猛地从木床上坐起，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何清走进去。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仅仅三小时不到，于蓬络而言，他在没有任何生命的地方枯睁着眼度过了三百六十个时辰。
他双眼无神，愣愣地看着何清靠近，然后死抓着何清手腕一头砸进他怀里。
何清：？
蓬络还在平复呼吸，他扯了扯何清的手，声音是受了惊之后的极度嘶哑：“...带我，带我出去逛逛，我要去见...见谁都行！”
“......你先下床，我背不动你。”
何清带着失智的蓬络去见了几个长老，还有一众夜晚也并不选择休息的小树灵。
一路上，大家默契的没问蓬络到底怎么回事。
只有蓬络自己知道，整整三十天，他在那一块死去的森林里，从轻蔑到不耐到窒息，以至于现在才慢慢找回那种熟悉的活着的感觉。
何清看蓬络好很多了，拎着他往回走，他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蓬络任他领着，一丝力气也不想用，要死不活摇摇头：“天杀的...我被折磨了。”
何清轻唔了声不再问了，把蓬络送了回去。
负暄等到了何清回来，纯白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瞳仁很淡，但视线存在感极强。
何清揉了揉负暄，问他：“这个副本结束之后，我们还能留下来吗？”
负暄：“...不知道，你想留下来吗。”
何清：“没有时时刻刻的危险，这里很好。”
负暄想了想，答：“副本结束之后，玩家可以回现实世界，什么世界都行，只要有原住民同意、并且不破坏世界秩序。”
何清不再出声，躺在床上，与负暄相拥着入睡。
第二天，蓬络照常站在森林边缘将藤蔓蔓延出去，也误打误撞在沿途上撒了些种子，只不过被风沙掩埋。
今天他精神不太好，盘膝坐在荒地与森林交汇处的地面上，支着腮恹恹地看着外面。
何清在一旁看了会儿，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眉眼含笑：“如果我要留在这里，你愿意吗？”
蓬络打起了些精神，绿眸斜过来看他：“这片森林养你一个人...再加上那个白头发的小子，肯定是绰绰有余的，只要你想，住多久都行。”
何清弧眸，一种未来安定的放松感蓦然席卷了他疲惫的心脏，他张了张口，想找个法子解释一下自己的来历，就见蓬络眼神陡然一凌。
凭直觉地，他敏锐起身，快速一翻滚，枪声响起，在地上留下一排印记。
负暄赶紧过来将他拉起，蓬络的藤蔓也已经虚拢住他，循着声音向荒漠上枪声响起处那边袭去。
下一秒，袭去的藤蔓被砍断了。
平整的荒漠上突兀出现一个训练有素的队伍，约莫二十来人，每个人身上都披着相同的白色外袍，只是兜帽被摘下了不少。
何清能看见开枪的那个人神色平静地在换弹，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菲利丝站在队伍中后方的位置，却如同领队，一手把玩着手中的一串金铃，一手将自己跑到胸口的酒红碎发向后撩去，露出耳垂上那夸张的猩红宝石耳坠。
她遥遥对上何清的视线，眉眼弯弯，带着愚弄猎物的戏谑，恶趣味般比着口型吐出四个大字：
“军火展示。”
一众攻击与扑面而来不灭的火种一起袭来，欲落到何清身上。何清拉着负暄退步一躲，那攻击就顺势袭上了森林的边界，昭示了这一队人马货真价实、绝非幻术的事实。
桑长老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似有一道屏障展开，阻拦下所有攻击。那屏障无形无色，只在被攻击上时荡开绿波，让人明白它还存在。
有雾气自森林间弥漫出，是花类的树灵同样开始制造幻境。
敌人当前，蓬络做不到断发抽身，那样损耗的能量太多。他只能一边回收近乎调动了大半的藤蔓，一边用空余的绿藤掩护何清。
何清转头和蓬络对视一眼后飞快向森林内部撤退。
袭来的攻击来源有几处和那些玩家所处的位置对不上——哪怕桑长老的屏障密不透风，也防不住早就有人混进来了！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何清，那就让负暄陪着何清，立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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