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内,光线突然消失,那一片暗色如潮水般将鹿铃亥淹没。金蝶不再,没了光源,他看不到任何事物,不再轻举妄动,唯有手中木制令牌勒进血肉的感觉愈发清晰,指腹下、是被血液浸得湿软的令字笔锋,将他的身心都牢牢困在原地。
没过多久,眼前的场景突然清晰:浩渺的旷野上,远方的天际处,仿佛有一轮红月缓缓升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鹿铃亥横出长枪,双目已经变得赤红,分不清是他本身的红色还是月光照射下的鲜红。他压下眉目笔直地站在那儿,血腥地注视红月下、一个又一个与他的族人外形相似的敌人缓缓站起。月光将它们的影子拉得尖长——一直长到他的脚下。
他的另一只手上,令牌在颤动,缓缓倾泄出满地的红雾来。红雾萦绕间,有几个、几十个、成千上百个身影缓缓浮现,他们都拿着各自的武器,笔直地站在了鹿铃亥的身后。
【警告!玩家鹿铃亥生命值下降至50%!】
【警告!玩家鹿铃亥san值下降至20%!面板已增幅。获得负面buff:幻听,请尽快休息!】
鹿铃亥充耳不闻,只是对着手中木牌愣了片刻,又看向天边的红月,双目失神地缓缓抬起长枪。
他没有说任何话,那血雾中浮现出的人影却像是得了什么令般一拥而上,拖着刀剑、不知疲惫地与敌人纠缠起来。
这一切本该是场无声的哑剧,却在幻听的作用下有了声音。一道又一道地喊杀声推迭而起,传入鹿铃亥的耳中,如潮水上掀起巨浪,振聋发聩、又压抑至极。
“庇镇河山——不退不悔!”
那些鹿铃亥清楚地记得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拿着他们的武器,义无反顾地再次冲到了前面。
他本来应该冲到最前面的,但他没有动,如脚下生铅。
血雾中,怪物与同伴正纠缠,不死不灭的血雾原本占据上风,突然,不知何处袭来的刀刃平滑切过那些沸腾着的人影,让他们的头颅齐齐落地。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在战场上!
【警告!玩家鹿铃亥san值下降至10%!!获得负面buff:解离,请尽快休息!!】
鹿铃亥目眦欲裂地看着血雾中人失去头颅倒下,又一次次站起。不存在的血仿佛溅到了他的身上,他忘却了身份,只觉得自己也成为了那血雾中的一员。终于,他迈出了第一步,擒着长枪、神智全无地迎上去。
“——轰。”
关键时刻,山峦开裂,天地逆回。
......
鹿铃亥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了红色,在黑夜中猩红闪烁着,格外明显。
何清找到了一块浮悬的石块,正虚弱地半靠在上面与之一起向下坠落,于是让已经和他汇合的燕理去接看上去神志不清的鹿铃亥。
燕理的精神依然很好,原本乖乖地守着,如今应了一声好之后,踩着飞石迅捷地跳过去了。
何清的身边一时安静下来。
风依然呼啸着逆卷,掀起他半长的头发与宽松的衣摆。真理与虚构的权柄同时落入了他的手中,只不过和他原本的力量一样,暂时无法使用、也无法掌控。
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老师的遗言信息量太大,他方才捋清楚——重要的事情大概有两件,一是世界的真相,二是目前还活着、并且与【死亡】敌对的其他队友。
【未来】占星师、【时间】、【正义】。
其中,【时间】似乎是令他诞生的人。
可惜他毫无印象。
何清缓和了情绪,轻轻叹出一口气来。他大概明白了自己在这场理事人与权能代行者的博弈之间占据着怎样的位置——很重要,重要到所有人都把筹码押在他身上。
风声中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原以为是燕理回来了,抬起头,却看见漫天的星光下,海晏踩着空中的飞石,敏捷地跳跃、落地、一步步向他靠近,最后终于落到他的身边,垂下眼注视起他,与他对视良久后,轻声唤了一句。
“何清。”
何清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轻缓又欢快道:“那你呢,海晏,你在这场博弈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海晏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手掌紧贴着粗糙的石面蹲在了何清身边,认真地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睛、无比坦然地回答:“没有什么角色了。”
“我剩下的使命,就是......陪伴你、保护你,仅此而已。”
何清还是笑,笑得更加明媚而肆意。他单指卷起海晏垂下的白发,无不张扬地轻拽,告诉他:“你知道吗,占星师在过去为我的未来哀悼了七个日夜。”
“你觉得那七个日夜里有没有你?”
“——更简单的,海晏,在我过去20年的人生里,除了那个似有似无的学弟身份,你还在哪里?”
“怎么办呀。”何清眉眼弯弯,胸腔震荡起来,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得难抑笑靥,接着他低下头,懒散又疲惫地靠在了石块上,声音也小下来,问他:“你完不成你的使命了,怎么办呀,海晏。”
海晏想,他的情绪里没有愤怒和质疑。
只有恐惧。
无边无际的未知,无边无际的恐惧。
这就是他难得的、最大胆的一次倾诉了。
可是爱与陪伴的命题向来沉重,海晏没有多作回应。更多的时候,他像一个哑巴,而哑巴此刻地应对方案,是在风卷石动中单膝下跪、拉起何清的手、捏在他无名指的指关节上。片刻后,何清的手上多了一枚贴合的素白色的戒指。
“这是我断下左侧第3、4根肋骨融成的骨戒,是......补给你的婚礼。交换戒指,是婚礼上重要的一项仪式,之前戒指的不好,你不想再结一次,我就这样给你。”海晏斟酌着字句解释,之后顺势牵起他的手,将脸贴在他的手心,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开始面对他的恐惧。
“其实婚礼开始前,我想说的是......”
“在你进游戏之前,我有在一直陪着你。”
感受你的心跳、感受你的呼吸、感受你喜怒哀乐的每一拍音律。
将我所有的感知都放在你的身上,向你证明——
风是我,雨是我,还有高山与大地。
我是创世主,哪怕弱小,哪怕破碎。
——我也在你身边,永远地将视线投向你。
何清不说话了,看着那枚取代了银戒的骨戒,又看向海晏漂亮到过分的脸、还有那并不饱含情意,只是认真地、严肃地向他陈述一件事实的眼睛。
你赢了,再一次用你坦然到卑劣的真诚打败一切。
“不知道和谁学的花言巧语。”何清握拳感受戒指微凉的触感,弯眸瞧着他打趣了一句,之后话锋一转,对着他背着星光、却依然明亮的、浅淡的眼睛道,“我要许愿。”
巨石悬落,可见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近——下方是回春的鲜花谷。燕理一手架着几近昏迷却还捏着一枚木牌的鹿铃亥、一手捏着鹿铃亥的长枪,提前下跃、以熟悉地滑翔姿势踏入繁花盛开的柔软草丛里,而后在鹿铃亥的身高压制下吃力地抬起头、望向空中的海晏跟何清。
海晏听着耳边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微微一愣神,就被何清拽着、面朝大地俯冲。
何清背对着大地,感受着衣摆被猎猎地风吹起。就像这一周目他们在游戏里的首次见面时一样,何清自高处一跃而下、畅快地笑着,而海晏伸开手,稳稳接住了他。
“回来了!是小红帽!还有公主和公主的新郎!”
何清坠在青绿的草地上展颜,背后是深繁的蓝紫交映的花朵。赤色的太阳升起,照得那原本琥珀般的眼睛闪出金色,他便棕发金瞳,唇红齿白,泪痣夺目,笑弯着眸向倒在他身上、却用手垫着他脑与后腰的海晏许愿。
——“你要永远记得我。”
——“永远也不忘记。”
两个永远,轻飘飘地被道出,沉甸甸地砸在海晏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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