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班主任张丽老师拿着一份新的座位表走进了教室，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严肃的表情。她敲了敲讲台，宣布要进行一次“微调”，说是为了“优化学习氛围，形成更好的互帮互助机制”。
教室里响起一片小声的哀嚎和窃窃私语。每次调座位都像是一次小型地震。
夏灼正低头偷偷在课本上画画，没太在意。直到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和另一个名字被清晰地念在一起。
“夏灼，你坐到顾迟旁边去。”
夏灼猛地抬起头，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几乎是同时，她看到斜前方的顾迟正在写题的动作也顿住了，指尖微微收紧，侧脸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些。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们两人身上，充满了好奇、惊讶，甚至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让社交达人夏灼和冰山顾迟做同桌？这组合也太诡异了！
夏灼几乎是懵的。她下意识地看向顾迟，对方也正好抬眼看来，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抗拒和不悦。
夏灼心里那点小小的、因为能近距离观察“冰山”而升起的好奇和雀跃，瞬间被这眼神看得凉了半截。
张老师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或者说并不在意，只是公事公办地催促：“动作快一点，别耽误上课时间。”
夏灼磨磨蹭蹭地开始收拾东西，心里五味杂陈。她忍不住瞥了一眼窗外，忽然想起昨天妈妈貌似随口问起她同桌成绩怎么样，又“建议”她应该多和成绩稳定优秀的同学交流……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夏灼的脑子：不会是妈妈私下找了张老师吧？！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有点臊得慌，还有一种被安排的憋屈感。她抱着书包挪到顾迟旁边的空位时，感觉全班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新座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顾迟的清冷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夏灼硬着头皮坐下，把书包塞进桌肚，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打破尴尬：“呃，嗨，又见面了……”
顾迟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往窗边自己的方向又挪了挪课本，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清晰无形的界限。她的侧脸冷得像玉，仿佛旁边坐着的是一团空气。
夏灼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看来这座冰山不仅没融化，反而因为她的“入侵”而进入了更高级别的戒备状态。
第一节课，夏灼坐得笔直，感觉浑身不自在。旁边的低气压简直比空调还管用。她能清晰地听到顾迟轻浅的呼吸声，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规律得让人心慌。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新同桌。
顾迟听课极其专注，睫毛低垂，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记笔记的手指纤细白皙，指节分明，速度很快，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夏灼看着自己鬼画符一样的笔记，莫名生出一种学渣误入学霸领域的敬畏感（以及一点点心虚）。
课间休息，前座林薇转过头，挤眉弄眼地用口型无声地问：“感觉如何？”
夏灼回给她一个苦瓜脸，用气声哀嚎：“快冻死了！”
她试图再次跟顾迟搭话，把昨天买多的一包小熊饼干推过去：“吃吗？”
顾迟的目光终于从书本上移开，落在那包色彩鲜艳的饼干上，停顿了一秒，然后重新看向夏灼，声音平淡无波：“不用，谢谢。”
礼貌，但疏离得像隔着太平洋。
夏灼悻悻地收回手，自己拆开袋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小熊脑袋。
哼，不吃拉倒！这座冰山，防御系统简直是铜墙铁壁！
然而，就在她气鼓鼓地嚼着饼干时，眼尖地发现顾迟的橡皮擦不小心掉到了两人座位中间的地上。
夏灼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弯腰帮她捡了起来，递过去：“喏，你的。”
顾迟似乎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橡皮，又看了看夏灼。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了夏灼的掌心。
很凉的触感。
“……谢谢。”她的声音比刚才似乎低了一点，也软了一点点。
虽然她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夏灼心里那点小郁闷忽然就散了不少。
她看着顾迟重新埋首于书本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
夏灼悄悄在心里握了握拳。
行吧，冰山同桌就冰山同桌。
铜墙铁壁是吧？她夏灼最擅长的就是……导热
高二的学业压力像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在整个（三）班。课程变得更难，作业更多，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点疲惫。
成为同桌已经一周了，夏灼和顾迟之间的“楚河汉界”似乎模糊了一点点，但仅限于学术层面。
比如现在。
夏灼对着物理练习册上的一道电路图愁眉苦脸，笔头都快被她咬烂了。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顾迟，对方正心无旁骛地刷着数学竞赛题，侧脸专注，仿佛自带隔绝干扰的屏障。
“那个……”夏灼最终还是没忍住，用笔帽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顾迟的手臂。
顾迟的动作顿住，转过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这道题……”夏灼把练习册推过去一点，指着那个画得乱七八糟的电路，“等效电阻到底怎么算啊？我总觉得少算了一条支路。”
顾迟的目光落在题目上，然后又抬起来看了看夏灼略显焦躁的脸。她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草稿纸和笔，在上面清晰利落地画出了简化后的电路图。
“这里，你看，这两个电阻是并联，不是串联。”她的指尖点着图纸，声音平稳，没有丝毫不耐烦，但也谈不上多热情，“先算出它们的等效电阻，再和这个串联。”
夏灼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我瞎了！”她一拍脑袋，立刻埋头重新计算。
顾迟看着她迅速投入战斗的样子，目光在她毛茸茸的发顶停留了一瞬，才重新回到自己的竞赛题上。
过了一会儿，夏灼喜滋滋地把算好的结果往顾迟那边一推，眼睛亮晶晶的，像只求表扬的小狗：“对不对？”
顾迟扫了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夏灼却像得了什么大奖，心情瞬间明媚起来。她发现，这座冰山同桌虽然话少脸冷，但只要请教学习问题，她基本都会回应，而且讲解能力一流，比老师说得还容易懂。
当然，也仅限学习问题。
课间，夏灼试图分享新买的动漫贴纸，顾迟只会淡淡瞥一眼，说“谢谢，不用”。夏灼叽叽喳喳地讲周末看的电影，顾迟最多回应一个“嗯”或者“哦”。
但这并没有打击到夏灼的热情。她甚至觉得，能让这座冰山发出一个单音节回应，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直到这天下午的体育课。
测800米，是夏灼的噩梦。她拼尽全力跑完，感觉肺都要炸了，瘫在终点线外的草地上，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气。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没人注意到还瘫着的她。
就在她眼前发黑，感觉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无声地递到了她面前。
夏灼勉强聚焦视线，顺着那瓶水往上看——是顾迟。
她似乎也刚跑完，额角有些湿润，但呼吸已经平复了许多。她站在那里，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夏灼愣愣地接过水，冰凉的温度透过瓶身传来，让她舒服了不少。“谢……谢谢……”
顾迟没说话，只是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未开封的纸巾，放在她手边，然后转身就走开了。
夏灼看着手里的水和纸巾，又看看那个越走越远的清瘦背影，心脏某个地方，忽然被一种非常柔软的情绪击中了。
她原来……有注意到自己啊。
虽然还是不说话，虽然依旧冷冰冰。
但这一刻，夏灼觉得，这座冰山内部，或许并不是完全的坚冰。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甘冽的滋味一直甜到了心里。
体育课后的那股微妙暖意，在夏灼心里持续荡漾了好一会儿，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张丽老师抱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脸色不太好看。她把本子重重放在讲台上，目光扫视全班，最后定格在某个方向。
“这次议论文练习，整体写得都不太理想！尤其是论据的使用，苍白无力，甚至胡编乱造！”张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更有甚者，态度极不端正！”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夏灼！”张老师忽然点名。
夏灼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
“你站起来。”张丽老师的语气冷硬，“你作文里引用的那个所谓‘古希腊哲学家’的名言，出处是哪里？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夏灼的脸唰一下红了。那段话是她昨晚熬夜赶作文时实在想不出论据，依稀记得好像在某本漫画的角落里看到过，就硬着头皮编上去的……
“我……我可能记错了……”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手指紧张地抠着桌沿。
“记错了？”张老师显然不信，语气更严厉了，“这是学习态度问题！凭空捏造，敷衍了事！放学后留下来，重写！写不完不准走！”
委屈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夏灼。她低着头，眼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红。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像针一样刺人。
她僵硬地坐下，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洞里。
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传来极其细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
她用泛着水光的眼角余光偷偷瞥去。
是顾迟。
她依旧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书，仿佛完全没被刚才的风波影响。
但夏灼看见，顾迟那只放在桌下的手，正将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巾，极其缓慢地、不着痕迹地推过“三八线”，轻轻碰到了她放在腿上的手背。
冰凉的指尖一触即分。
夏灼愣住了。那颗被批评和尴尬冻住的心，像是被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触碰猛地敲开了一条裂缝。
她飞快地、几乎是抢夺般地将那张纸巾攥进手心，柔软的触感包裹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指。
她没有用它擦眼睛，只是紧紧地攥着，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原来她看到了。看到了她的窘迫，她的难堪。
这座冰山……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无声的……安慰？
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夏灼认命地拿出作文本，准备开始痛苦的重写。
顾迟也收拾好了书包，但她没有立刻离开。她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略显陈旧但保存得很好的软皮笔记本，放在了夏灼桌上。
“这里面，”她的声音依旧很轻，没什么情绪，目光看着窗外，“第三页，有整理好的议论文常用论据，按主题分类的。”
说完，她不等夏灼反应，便单肩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快步走出了教室。
夏灼呆呆地看着那个笔记本，封皮是简单的纯色，边缘有些磨损。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三页开始，果然是密密麻麻却无比工整的字迹，分门别类地记录着各种名言警句、经典事例，甚至还有用法提示。
这比她自己那个花里胡巧画满了插画的笔记不知道实用多少倍。
所以……她刚才低头，是在找这个？
夏灼拿起那张被攥得温热的纸巾，又摸了摸笔记本光滑的封皮，心里那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又来了，这次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冲得她鼻子发酸。
她吸吸鼻子，拿起笔，开始对照着笔记本重写作文。
这一次，下笔似乎顺畅了很多。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进来，给空荡荡的教室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夏灼偶尔会抬头看向旁边空着的座位，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清冷的气息，却奇异地不再让她感到寒冷了。
她好像，又发现了一点冰山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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