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口走了,那边却不曾消停,众人七嘴八舌坐着闲聊。
有人道:“原本以为老神仙能指点一二,却不料他竟不肯吐露。”
另一人道:“白狐再神通广大,却也不真是妖魔鬼怪,各派高手云集之下,只怕要现原形。”
“尤阁主经营聆香阁数十载,便是靠出卖消息,想来白狐的底细再怎么隐秘,早便一清二楚了,拿他又有何难。只是白狐也忒胆大,竟敢找上聆香阁。”
“莫说尤迁不是等闲之辈,事出在苏州,余家也不能容他。余成庄主虽说已不问世事,可那位大小姐历来强硬,未必肯许人欺上门来。”
“余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能怎样。”
“想来你不曾听说这一位的厉害,当年可是苏州一大谈资,就差没编了本子唱去。那时候才七八岁的样子吧,小小的人儿,大冷的天,抱着母亲的灵位在雪地里站了一天一夜,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硬是逼着余成大开中门迎她,认下这个女儿。”
“听闻余庄主至今未曾娶妻,唯一的女儿竟是私生女么?”
“可不是,她的母亲也不知道是甚样的人,无名无分,只知道早早便故去了。大约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余成宠得很,近些年余家的事务都给她打理。倒也不比老庄主在世的时候差。”
“聆香阁加上余家,若苏门剑派那位邵掌门也来了,莫说一只狐狸,便是大罗金仙也应付得过了。”
一人摇头道:“余家和苏门剑派再难凑到一处的,诸位不记得余靖是怎么死的了么?”
有年少不知的,问起往事,那人便道:“余家这一代,是兄弟二人。十年前余家庄主,还是余靖,是余成的大哥。后来余靖被苏门剑派害死了,余成才做了一家之主。”
旁边人忙道:“话可不敢乱说,编排余家倒罢了,若传到邵掌门耳中,那还得了。”
“毕竟相隔千里,苏门剑派又能怎样。多少年过去了,这两年却也不曾听闻邵恩铭再为这生事。况且不过这么一说,如何便传到邵恩铭耳中了。”
有人问道:“这位邵掌门好说话得很,怎么偏这件事情上认真了。听闻早年,但凡说错了话被他听见,轻则折手断脚,重则武功全失。”
“这事倒跟邵恩铭自己无关,左右是他师兄沈清做的。十年前余庄主北上拜访沈清,突然身故,随后沈清也病发身亡,个中情由外人不得而知。只是邵恩铭不许人议论,正是欲盖弥彰。”
另一人道:“余靖庄主向来仁义,如何会与人结怨,多半是苏门剑派行止有亏。”
一人便叹道:“南靖北清,一刀一剑,当年再无第三人能比肩。两大宗师,有什么怨仇竟同归于尽?”
陆扬本不曾留心,无意间听到此处,渐渐的沉下脸来。
又有人道:“沈清存心害人,却没料到自己也搭进去一条性命。邵恩铭只怕知道不少内情,他这位师兄生前不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说一句也不许。”
陆扬勃然大怒,刚要开口,却听同桌的跛脚汉子一声冷笑:“一个个言辞凿凿,倒像是真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那人斜倚在墙边,面上横七竖八几道刀痕,面目丑陋看不出神色,自顾饮茶,眼皮也不抬一下。
“阁下可想是说什么?请讲!”有人耐不住性子,语气已然不善。
那丑人拿衣袖擦了擦嘴角,冷冷地道:“一群疯狗胡说八道。我说完了。”
一句话骂了适才说话的所有人,顿时群情激愤——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骂人!”
“我们在这里说话,不愿听滚出去便是……哎哟你敢打人……”却不知怎的,众目睽睽之下,说话那人咕咚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
陆扬眼见那丑汉子完好的那条腿动了动,脚尖挑起一颗石子,隔着老远击中别人的膝盖,分明是极高明的功夫,却拿来弄鬼,不禁好笑。
在场诸人多是身怀武功,倒有大半看出端倪。便是不懂的,见这情形,多半也猜得出,是那丑汉子做的手脚。
这一下,适才说过闲话的顿时恼了,一拥而上将那人团团围住,嚷道:“光天化日之下如何打人!”
那人也不着忙,一手放下茶碗,阴瘆瘆地道:“你知道什么叫‘北清南靖’?”
话音方落,众人眼前一花,身边人已然少了一个,门外扑通作响,呻/吟声传来。
“无凭无据背地说人,倒是行止无亏!”摔了一跤的那汉子刚站起身,也被他像破麻袋一般丢了出去。
其余人见事情不好,早一溜烟没了踪影,茶棚里顿时空了大半。
丑脸汉子叹了口气,道:“总算清净了。”放下双拐,重又落座。
胆小的慌慌张张起身结账,匆忙离去。不曾走的一时无人说话,顷刻间热热闹闹的场子冷得像空无一人。
“得得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外止住,来人并不下马,轻轻咳了一声。
屋内四个人急忙站起身奔出门去,道:“公子安好。”
那人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不敢劳四位挂怀,我还没死呢。”
陆扬好奇,探头去看,却变了脸色——来人锦衣华服,剑眉虎目器宇轩昂,竟然是……落霞小镇客店之中,与威远镖局一道的那位白公子!
那四个人似乎是他的仆从,垂手侍立,战战兢兢一言不发。
“白公子”自顾骂完人,似乎也觉得没趣,叹道:“蠢材蠢材。去,查明那女子是谁,再来见我。”说完,策马径自去了。四个仆从也随后各自离开。
“怎么了?”秦少飞那日来得晚,并未与此人打过照面,见陆扬神色怪异,开口相询。
陆扬说了,道:“威远镖局一行人无一活口,这人与镖局随行却安然无恙,莫不是镖局的事情,与他有什么关联?”
秦少飞道:“看此人气度,不似武林中人。这倒也奇怪得很……”
那跛脚汉子突然站起身来,架着双拐,“笃笃笃”地向外走去。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两条壮汉眨眼间便被丢了出去,毫无还手之力,显见此人不是等闲人物,若再无意说什么恼了他,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此刻要走,总算天下太平。
只见他走到门前,突然双拐一顿,止住了脚步。
门外那老丐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一条腿恰横在门口,拦住了去路。
奇怪的是,那汉子并未发作,道:“唐疯子,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如此纠缠不休?”
老丐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你自走路,我自睡觉,怎么叫纠缠你?”
汉子哭笑不得——眼见若要出门,非得从这老丐身上踏过去不可。老丐任他再说什么,也不理会,自顾打起呼噜来。
僵持半晌,汉子有些着急,冷冷地道:“得罪了!”双拐一顿,纵身而起。他虽然腿有残疾,却身形异常轻灵,眼见立时便要跃出门外,却不知怎的半空中一个跟头又翻进屋来。再看那老丐,鼻息如雷纹丝不动。
汉子不甘心,接连数次,均是这般狼狈而回,半步也前进不得,老丐呼噜声越发响了。
陆扬眼见他被人戏弄,明知武功不及对方,却仍一试再试,似猴儿般给人作弄,强自忍住了不笑。秦少飞双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折腾了许久,汉子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反倒不急着走了,刚要发作,老丐突然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眼来,道:“你这人好生奇怪,好端端大路不走,在这里闹些什么。”说着,伸了个懒腰,收回了腿。
汉子一个箭步蹿了出去,回头恶狠狠瞪了老丐一眼,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眼见那老丐也慢悠悠起身,去得远了,秦少飞这才轻声道:“连唐典也掺和进来,苏州这些天可是热闹得紧。这人却是不知怎么开罪了他。”
陆扬听过这位前辈的大名,却在这里遇见了。
茶喝完了,热闹也看够了。继续赶路。
等进了苏州城,天早黑了,且不必看江南风情,先寻落脚的地方。大约尤迁请的人的确不少,略大些的客店均被包下了。秦少飞并不是肯将就的人,陆扬也不愿再窝在小店里。待安顿好,已是深夜。
自从进了苏州境内,秦少飞便一直少言语,此刻更是一言不发,盯着窗外默默发愣。
陆扬憋闷得难受,又全无睡意,里里外外踱了几遍,实在忍不住了,道:“日子还长着呢,便是一时见不着,终有日会找着的。”
秦少飞叹道:“那年听人说见过他往南边去了,查到这里便没了线索。总归各人生死有命,谁又知道谁在哪里——倒是你,怎么也跟没事人似的,可有访到些什么?”
陆扬笑道:“我哪里是为这个来的,不过是托词罢了。若真有头绪,何须等到今日。”
“你这个人,偏是洒脱——对了,明日一定要去么?”
陆扬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道:“白狐这般行径,大哥难道没兴趣管管闲事?”
“我只是个大夫!”秦少飞突然火了,嚷道,“江湖上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扬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秦少飞发作完了,冷冷地道:“明日你一定要去?”
“那又如何?”
“好。”秦少飞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闷声闷气地道,“睡觉!”
陆扬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般发作过,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才知道,他说自己性子不好,却是真的性情古怪。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醒来,去寻秦少飞,却发现房门紧闭。听得店小二言道,他一大早便退房走了。
陆扬万万不曾想,秦少飞竟会这样不辞而别。二人纵结识不久,一路同行颇为相得,却是这样分别,茫茫人海,擦肩而过,却不知何时何地再相逢了,想来不免惆怅。
就这样闷闷的吃了早点,问明了位置,陆扬独自向聆香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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