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香阁是个奇怪的地方,虽然江湖上大名鼎鼎,看来不过一座寻常宅院,树荫掩映,花木扶疏,颇有几分清幽之感。打从门前过,一眼望去不过普通大户人家模样,外人绝难相信,武林的大部分秘密,只要付得起价钱,都能在这里得到。
此时的聆香阁,却并不怎么幽静,敞着大门迎宾,便如办喜事样子,只是来往的俱是明里暗里携带利刃的武林豪客。
一道的成群结队而来,颇有些声势。熟识的站着寒暄几句,携手而入。便是陌生人,相逢略一点头,彼此心照不宣——大家都是为了那只声名狼藉的“狐”而来。由此可见,尤迁此人虽然不常露面,交游倒是甚广,足见着实有些面子。
知客忙得脚不沾地,又要留神莫慢了要紧的人,拱手拱得肩背酸痛,看人看得双眼昏花,嗓子已有些嘶哑。
陆扬站着看了一会,混在人群里头,向前走去。
前面一色二三十岁的精壮汉子,长衫佩剑,个个精神抖擞,领头的年纪大些,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看着似乎是哪家武馆的教头。队尾有人回头看了一眼,陆扬拱了拱手,那人回身略一致意,便不再理会。
知客上前相迎,接了帖子,高声道:“何家武馆,何馆主到——”
有人站出来引路,一大群人乱哄哄地往里走。
后面紧接着又是一群人,高矮胖瘦形形色色,长幼不齐,人人衣饰华美,谈笑风生举止有礼。为首的递上请帖,道:“弋阳帮拜上尤阁主。”
“卢帮主驾临,聆香阁蓬荜生辉。”知客收了请帖,略一寒暄仍旧请进去。
两群人一时堵在门前,陆扬恰夹在中间。知客似乎觉察出什么,看了他一眼,面露疑惑之色。
陆扬瞥见了,只做不知,伸手拍了拍适才回头的那人的肩头,道:“老兄,你可曾见过白狐么?”
那人不解其意,道:“并不曾见过。莫非你见过么?”
“正是不曾见过,好奇得紧。”
“如此大的阵仗,只怕吓也吓走了。”
陆扬恰穿着一袭青衫,长剑背在身后,虽与何家武馆不同,却也不显突兀。
弋阳帮当他是武馆的后生,便有人与他打招呼。
前面何家武馆的人,见他衣衫齐整,又同弋阳帮亲亲热热的说着话,也当他是弋阳帮的人。
知客虽有些疑惑,门前太乱听不清陆扬与人说些什么,但见他人物出众气度高华,谈笑自若意态从容,不管是哪边的,一并迎进去,总归是错不了的。
就这样,陆扬无凭无证两手空空,混进了大门。
往里走人就更多了,宴席从花厅直摆到院子里去,仆役来回穿梭,美酒佳肴流水价端上来。来客寻见空位便坐下吃喝,在座的多半互不相识,陆扬走了一遍,也无人问他。
混了半日,左右无非是些不着边际的小人物,倒是来混吃喝的多些。人多且杂,尤迁已被白狐盯上,必不会冒险在此处露面。
觑着人不留心,陆扬又往里面走。没几步,面前一座两层小楼拔地而起,三面临水,掩映在山石树木之中,四面栏杆回廊,俯瞰全园。聆香阁既有“阁”之名,此楼当有些干系。
四周静悄悄的,偶有仆从来往,也屏息静气匆匆而去,看见陆扬便躬身候在道旁,并不相问。
陆扬越发好奇起来,沿着楼梯走上去。
楼上是一座宽敞的厅堂,四面窗子敞开着,静悄悄的。往里面一看,或坐或站,满当当一屋子人。陆扬吓了一跳,但此时再要下楼,难免引人注意,索性迤迤然走进去,站在角落里。
只见中间一溜椅子,坐着几个人。当中一个人站着,说道:“我生平不喜涉足江湖恩怨,并未开罪过什么人,这可真真是祸从天上来了。麻烦诸位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尤迁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便是那位神秘的阁主了。陆扬遥遥望去,此人年近五旬,有些发福,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遍体绫罗,似个富商模样,并不起眼。
旁边一个爽利的妇人声音道:“尤阁主不必如此客气,在座的都是为同一个目的而来,便是没有交情,也还有仇人在。大家同仇敌忾,除了他便是。”
尤迁连声称是,略一沉吟,问道:“有一件事情,本不该提起,只是事到如今,敌暗我明,知己知彼方能成功。敢问莫大娘子,不知……殷掌门这般高的武功,是如何被人害的?”
那妇人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了,缓缓道:“我也不知。那日外子独自在屋中练功,听见有些异响,等我赶到,人已然不行了。屋中并无别人,亦无异状,只壁上有一个如意形的标记。”
妇人背对着陆扬,看不清面目,不过便是看见了,陆扬也八成不认得。但听见尤迁的称呼,也能猜出,这妇人当是峨眉掌门殷雪鹤之妻,如今却已是未亡人的身份了。
尤迁点点头,又道:“唐老弟也是如此么?”
另一边,一个碧衫人在椅子上微微欠身,答道:“大体不差。当时唐门在场不下十人,都没能看见凶手。出事的时候我不在,事后听几个同门说,众人赶去的时候,五哥还有一口气,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神情可怖倒似撞见了鬼怪。”
蜀中唐门之主唐璧亦死于白狐之手,此时主事的,当是新任掌门,唐筠。
果然,莫寒道:“依唐掌门看来,可是中毒?”唐门向来以制毒用毒独步天下,是以莫寒有此一问。
唐筠沉吟道:“不像。我见过五哥的尸身,并无异状,死前也未曾服用过任何……”
一语未了,门外有人高声道:“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不像’?浸淫毒物这多年,你倒越发长进了!”
唐筠好歹是一派掌门身份,被人如此抢白,愣了一下,站起身来。众人齐刷刷向门外看去,只见来人鹑衣百结,活脱脱一个叫花子。那日喝茶时,陆扬曾见他与那跛脚汉子为难,果然是唐典。
唐筠有些发窘,道:“六叔怎么来了。”
唐典大咧咧往正中椅子上一坐,道:“你倒是说说看,自家人遭了毒手,我怎么不能来?”
唐筠赔笑道:“六叔玩笑了,侄儿不是这个意思。出事以后本来想找六叔拿个主意,却一时未寻见您,便只好自己来了。没想到六叔竟也来了苏州。”
唐典年纪不小,辈分又高,唐门众人多半都是晚辈,纷纷上前见礼。唐典一摆手,道:“不必了,正事要紧。”
在座众人多半与唐典熟识,一人说一句,也寒暄了半晌。
莫寒道:“尤阁主啊,这下可好了,有唐疯子坐镇,甚么妖魔鬼怪也不敢上门了。”
唐典摇着二郎腿,呲牙咧嘴地道:“大娘子莫要取笑老疯子,若那狐狸真把我放在眼里,便不会去唐家堡生事了——怎么千华也在,雪山派也出事了不成?你家小师叔呢?”
陆扬并不曾听闻雪山派出过什么事情。这话若是换个人说出来,只怕当场便要吃些教训。
尤迁忙道:“葛掌门是来帮忙的。”
雪山派掌门葛千华一直未曾开口,此刻才笑道:“前辈又说笑了。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招得来这些事情,只好凑凑热闹罢了。”
唐典道:“你倒管得好闲事。”
尤迁微微咳嗽一声,道:“葛掌门原是一片热忱。尤某平日只顾自己躲清闲,万事不理,到头来若非各位朋友仗义相助,只怕在劫难逃了——尹双先生素日多有来往,可是有事情绊住了么?”
葛千华道:“师叔不在家,这次我们也不曾见着。”
唐典冷笑道:“尤大阁主且莫先忙挨着给人戴高帽,白狐出世,我们几个至今连他的影儿都未曾见过,更不知这人是什么底细,自顾尚且不暇,拿什么助你?自己个儿留意着,说不准一回头,便就在你身后了。”
不过一句玩笑话,大厅中却瞬间静了一静,似有一阵冷风穿过。
虽然明知此时厅上高手如云,白狐绝不能对自己动手而不为人知,尤迁仍不由自主向身后扭了扭脖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莫寒皱了皱眉,冷冷地道:“尚未动手便怕了,又是何必。”
唐筠笑道:“白狐不过玩些诡计而已,依我看来,倒未必见得有什么真本事。六叔就是喜欢开玩笑,阁主莫怪。”
尤迁干笑了几声,有些心不在焉,找不出话来说,一时竟冷了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