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羲楠倒是不会把要做天下第一神探这种话挂在嘴边，但却从未和旁人提起过自己最向往的便是那些话本子里才会写的侠客。
小时候她不爱读书认字，阿娘就会把这些自个珍藏的话本子拿出来给她读，一边读一边教她认字。只是斗大的字没记住几个，那些个江湖招式倒是一记一个准，每天在家上蹿下跳，翻墙爬树，抓着鸡毛掸子学人舞刀弄剑，往往上午刚换的衣裙下午便泥点子墨点子错落有致，气得她阿娘发髻上的步摇直晃荡。
那年边境还未乱，章容厚还在京中，每每下朝就能瞧见自家宝贝女儿坐在大门口等着他一同去北衙练兵场，其实他是不愿女儿学武的，倒不是觉得女子习武有何不对，只是他再明白不过其中艰辛，所以才更舍不得。
可借他老丈人一句话，哪个当父亲对女儿能真的狠下来心来，不过就是小姑娘见抱腿撒娇没用换了一个法子，蹙着眉头，抿着嘴，生生挤出一滴泪来，他就束手无策了。更何况她那个七窍玲珑心的阿娘还在对面一字一句的教，学武艺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也能自保，以后论谁都欺负不了她。
只是这世间做什么都不容易，章羲楠是明白的。
仵作有自个儿的验尸所，因着忌讳往往都在最偏僻的地方，章羲楠对这倒是不甚了解，在京兆府这段时间她也没有接触过，反倒是何荣还算知道一二，带着章羲楠往验尸所走。
“我们进府后管事领我们前前后后都走过，京兆府也是桐京重地，自然规矩也多些。”说着还指了指手边的高墙“这是京兆狱，关的都不是什么要砍头的重刑犯。”
“你去过掖庭狱吗？”章羲楠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人。
禾荣一愣，撇过脑袋摇了摇头，别说掖庭狱了，她连掖庭二字的意思的都不甚了解。
只是刚刚还一脸踌躇满志的章羲楠此刻却沉起了脸，收起了一贯的大嗓门轻声道：“那是专门关女犯的地方。”
“前些年我去过一次，不像这儿，细细听还有哀嚎，那里一片死寂。”
禾荣刚想问为何，一抬眼发觉已经到了验尸所。和京兆狱一样，验尸所也不是随便进的，章羲楠朝门口的衙役拱了拱手，说明了来意。
那门口的衙役虽然也奇怪怎么真有人来找这怪物，但还是照例进去通报了，不过片刻就有一个小厮小跑着出来迎人。
验尸所是个三进的院子，进门便是验尸官办公的处所，两边各是存放资料和证物的屋子，再往里就是往日验尸的地方了，最后面三间暂放尸首，联通着京兆府后门，往往家属来认领了就从这走。
院正中摆着一鼎香炉，见章羲楠打量，来迎的小厮颇有眼力见解释起来：“娘子也知道我们这地界特殊，放这香炉，一来祛味，二来也算告慰亡魂了。”
章羲楠嗯了一声，打量着旁边这个颇有眼力见的小厮也没接话，转头关心起面色难看的禾荣来。
“禾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呕…就是这味道…呕…“
禾荣自小跟着师父采药行医，嗅觉自然比普通人灵敏不少，刚在门口她就隐隐约约闻到了一点若隐若现的腐臭味，只是没表现出来，这进了院内味道自然重了，原本倒是能忍受，偏偏这香炉也是味重，两个味道搅在一起也说不上是香是臭直往脑子里钻，闻得她直犯恶心。
“要不你去外面等我吧。”章羲楠轻轻地给禾荣拍了拍背，搂着她打算带她出去，自个还狠狠地吸了两口鼻子却只闻到了佛香味。
禾荣捏着鼻子用嘴巴大口喘着气，闷哼着说：“我没事，我们赶紧进去吧，这都快晌午了。”
尸首还在怡香院，每耽误一刻，找凶手的难度也会随之递增。
章羲楠也没再劝，她自是明了若是以后还能接触更多的案子，情景只会比眼下更为艰难。
“两位娘子往这边走。”瞧着刚刚章羲楠的反应，小厮自知是多了话，肩膀往下又沉了沉，赶紧抬手将人往目的地引。
京兆府验尸所的藏书丰富，近乎囊括了千梧在内的周遭五国所有的相关典籍，就是与大理寺比也不逊色。
“江晏，江晏，人呢，有人来找你。“那小厮带着两个人在藏书阁里绕圈子，一边解释着平日里江晏都在这藏书阁里，就刚才他两还打过照面。
此刻不过是入春不久，因着阳光曝晒会导致书页发脆，偌大的藏书阁几乎没有半点阳光，刚转了两圈小厮敏锐的发现了禾荣缩着肩膀，赶忙带着两个人到了门口嘱咐道：“两位娘子就在这等吧，小的再打发两个人去其他地方找找。”
章羲楠点点头没有异议，转身带着禾荣出了门，后院是个小池塘，算是这验尸所难得宜人的地方。也不讲究，就着池边的石墩子坐下。
显然禾荣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章羲楠问她怎么样了，禾荣捏着鼻子说起话来哼哼哼哼哼，话还未说完章羲楠就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快别说话了，待会儿再喘不上气了。”
禾荣乖巧的点了点头，盯着脚尖发起呆来，章羲楠两手抱在胸前，暗自思忖着从孙昭得来的一些讯息。人死在六里街的青楼，身上又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桐京也并未有人失踪的案子报上来，虽不认同孙昭，但也确实这种案件一般都不了了之了，而如今段成和大动干戈的命她去查，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考验她那么简单。
出神的间隙那小厮站在窗前着急忙慌地喊着：“江晏，你这是去哪了，知道我们这上上下下的找你半天了吗？”
章羲楠往屋边望去，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抱着一沓书被小厮隔着窗户拦在半路，京兆府青黛色的官服称得他肤色雪白，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面对小厮的质问，少年把怀里的书拢了拢涨红着脸解释着：“我刚刚晒书去了，这些书都生霉了，坏了多可惜。”
“你就是江晏？”章羲楠不知何时过来的，也没什么声响，把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小厮先回神，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带着三分谄媚朝着章羲楠介绍起来：“小的办事不力让姑娘久等了。这便是您要找的江晏。”
江晏收紧了手臂转身疑惑地看着章羲楠，声音弱弱的：“是，我是江晏。”
章羲楠说不上为何，只是莫名的不太喜这小厮，又发觉江晏有些怵他便顺水推舟摆摆手打发人先走了。瞧见江晏松了一口气，章羲楠这才开口道：“可算找着你了，赶紧跟我走。”
江晏自进京兆府来，便日日在这藏书阁呆着，也不大同人打交道，自然是不明章羲楠身份的，只觉得面前的女子不知从哪来的熟稔劲儿让他招架不住，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那边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禾荣一个盹儿咣当一下差点别着手腕，迷迷糊糊的瞧见章羲楠已经不在身边的赶忙起身小跑了过去。
见着人，江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章羲楠敏锐的觉察转而问禾荣：“你俩认识？”跑过来着急，把捏鼻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禾荣刚开口机就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章羲楠见状连忙说：“我看我们还是出去说吧，江晏你带上你验尸的器具，我们有事找你帮忙。”
江晏立马反应过禾荣这是对尸臭格外敏感，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递到禾荣面前：“你把这个含嘴里会好很多。”
那是一条青灰的帕子，角落里绣着一只粉色的小猪，章羲楠的重点在姜片上，禾荣的重点在帕子上。两个人都盯着江晏不说话，倒是惹得他又涨红了一张脸。
“怎么了吗？”江晏磕磕巴巴的问。
“没啥，就是觉得你这帕子有趣的。”说着捻起一块姜片塞进了禾荣的嘴里。
寿西府是个能吃辣的地界也耐不住姜味重，禾荣被呛得整张脸皱都皱在一起，就这样江晏还补了一句：“这姜片有段时间了，你把它咬破了效果会好些。”
禾荣虽然被呛得不行，但还是乖乖点头照做了，不过片刻萦绕在鼻尖的味道真的消散了许多。禾荣惊喜得拽着章羲楠的手腕，瞪大眼睛指着嘴巴直点头。
“可以啊你，看来我是找对了人了。”章羲楠看江晏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赞许。
见禾荣好些了，江晏这才收回视线轻声细语的问道：“请问你找我是什么事呀？”
“六里街有个案子，想让你跟着我去看看。”
“真的么？你愿意让我参与验尸？”江晏下意识的往前挪了一步，发觉自己离人家姑娘太近了又赶忙往后退。
“我能骗你不成。”章羲楠扬起下巴接着道：“我向来言出如山。”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章羲楠，和你一样是刚来京兆府不久。”
话毕，又把身边的禾荣往怀里一搂朝着江晏介绍：“这个是禾荣，以后我们三一起查案。”
江晏只是笑，一双明眸流转着亮光，弯成月牙一样的形状道：“我叫江晏，海清河晏的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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