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得很快,但地下城没有春天。
联盟文明的将它称作地下城,可心照不宣的,这不过是个大型贫民窟罢了。
秦温迎久久停留在入口,眼中是挣扎又无奈的痛苦。通向地底的楼梯旋转弯曲着,这条路一半坦荡如砥,一半却崎岖不平,响应联盟号召做出的表面功夫也不曾到位。没有谁愿意沾染上这不干不净的尘土,半分也不。
最原始的石头裸露着,青苔蜿蜒其上,泥土翻涌中,钻出几条恶心的虫,远方高楼林立,树木也郁郁苍苍,人工培育的观赏树,连土也不再需要,按预设的轨迹生长成如今的模样,像无生命的标本。
却不止是树。
梯旁的扶手生了锈,在这样一个科技迅速发达的世界,依然存在着供蝼蚁苟且偷生的角落。
秦温迎站在光与暗的边界,在那肮脏的洞穴前踌躇着,亦难退回到阳光普照的大地,他厌恶这里,更厌恶曾经从这里出来的自己,所以他游离在交界线。
或许是他的命。
“秦先生,请不要耽搁时间。”
沙哑的声音顺着滋滋的电流响在秦温迎的耳边,明明只是靠近,信号却已然模糊起来,对这近乎命令的语气,他并不做理会,低头整理好身上的白大褂,躬身进入地下城。
下了几步,四周渐渐黑起来,阳光被远远地扔在身后,蚕食殆尽,只有前方隐隐透出的昏黄灯光。楼梯尽头是一扇精致的铁门,有着最先进的防入侵科技,与周遭格格不入。
“权限识别成功,请通行。”
铁门应声而开,秦温迎踏上门后这条鲜少有人涉足的路,不平整的泥土地,肆意生长的杂草,两旁的排泄物和呕吐物混杂着,散发出难言的气味,可讽刺的是,这条路却是地下城的中心街。
秦温迎掂了掂手中的枪,联盟新型号,银白的枪身冷冷地反射出老式街灯的模样。他熟练地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推开尽头那扇斑驳的门,寒意扑面而来,秦温迎微微顿住脚步,复又走向柜台后的男人。男人冷漠地打量,伸手转开一个黑色的旋钮,机械臂托出冷冻箱,男人直视着秦温迎,说:“老规矩,十万西特币。”
“打开。”
“你不信我?年轻人,谨慎固然可取,但你这可不是做生意的态度。”男人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已然不悦,可那又能怎样?秦温迎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枪,有意无意的,枪口正正对着他。
“显而易见,我不信任何人。”
倏然,男人笑着打开了箱子,秦温迎用枪随意挑开覆盖其上的薄膜,沉默地检查着,耳麦里却又是一声催促:“秦……滋滋——生,半小……了。”
他并不做声,两秒后直接抬手挂断了通讯,无视掉男人惊讶审视的目光,将右手一直提着的盒子放上桌,握住冷冻箱的手柄,转身离开,临到门边,秦温迎停下步子,回头向他扬了扬枪口。
“方老板,再会。”
男人追来的脚步声被他带上的门隔绝在后面,他未停,走进无边的黑暗中。
这里的风依旧阴冷又潮湿,粘稠的黑色模糊了隐藏在腐臭里蛆虫的目光,秦温迎抬起枪,让子弹上膛,朝向他扑来的男人扣下了扳机,消音器微弱地响起,很轻,轻得像男人身上炸开的血花,飘飘洒洒落了一地,来不及呼救,已然死去。
只是可惜,他的衣服到底是沾染上血迹,如同附骨之蛆,又刺目至极。
秦温迎抬手脱下这身碍眼的白大褂,扔在那圆瞪着眼的尸体上,白衣当白布,算是为他从未见过光的一生作结,至少未曾曝尸街头。
这个男人的死震慑了太多蠢蠢欲动的人,悉索的动静刹那间平息,直到秦温迎走出地下城,才终于摆脱那些贪婪,恶心,充斥着**的视线。
阳光投射出暖意,铺天盖地的光下,他自阴冷而来,满身颤栗。
黑色的飞梭稳当地停在通道口,车门缓缓打开,秦温迎缓步上了飞梭,将光屏上的目的地改换,意料之中,屏幕上跳出“暂无权限更改,请稍后再试”,他闭上眼,不再进行徒劳地尝试,任凭飞梭将他带去研究所。
现代化的护罩笼罩着整个研究所,安全透明,却又充满了危险,高量逸子足以在三秒内让闯入者尸骨无存,可它同样是一座牢笼,囚禁了自由,没收了灵魂,将人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日复一日麻木地研究悖逆伦理纲常的东西,满足着联盟不可告人,又永无止境的野心。
提着冷冻箱走进研究所的那一刻,潮水样汹涌的无力感向他席卷而来。
“秦工,诺斯先生在主室等你。”
“我先……”话未说完,秦温迎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身冷意,似有所觉地抬头,乌莫管突兀地伸出来,漆黑的管身沉默安静地吸收着周围的灯光,圈出一块隐秘的角落,若不是他正处于它的攻击范围内,或许会驻立欣赏一番,可惜,那闪动的红光时刻提醒着他处境的危险,秦温迎只好抬步走向主室。
“秦,你来得太慢了。”诺斯背对着他,操纵着手边的机器,头也未抬。他已经六十五岁了,声音苍老却满含力量感,他的识域向秦温迎延伸而来,带有沉重的威压,可秦温迎并不在意,也放出自己的识域和他相碰,依然礼貌地向诺斯欠身。
“先生若不那么急地启用乌莫管,或许我会再迟一点。”
“秦,你真的很有个性。”
“过誉,虽然我非常乐意听见您的肯定,但在我看来您的夸奖,毫无新意。”
诺斯不置可否,缓慢收回了识域,转身笑得和蔼可亲。他示意秦温迎将冷冻箱交给他,秦温迎默然两秒,将它放于桌上。箱盖打开的一瞬间,冷冻后的雾气逸散出来,液化成水滴附着在试剂表面。
“下次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通讯。”诺斯看着试剂,似乎只是随口闲聊,可那识城又一次密不透风地缠上来。
阴魂不散。
秦温迎实属不耐,应付诺斯的确是让他心神俱疲:"先生若是不满意,自可以换掉我,我想比我听话的人不在少数,何苦为难自己呢?”
“可是我只满意你,秦,别让我失望。”
“不失望也失望多次了,先生又是何必?”
诺斯意味不明地笑笑,忽然道:“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让你置身事外?”
他也笑,笑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下,明明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风雨,从他撞见那不可告人的交易起,它酝酿了十五年。秦温迎站在风暴的中心,波云诡谲的局势里,迷雾四起,谁是棋子?谁又是猎手?
你我都身在其中。
主室的机械臂适时伸过来,拿走了药剂,诺斯对着通信口下达指令:“即刻起,α试剂投入研究。”
光屏闪动,显现出指令确认的图标。
秦温迎不愿过多停留,整理着身上有了褶皱的衣服,转身向门走去。
“秦,你失礼了。”
“抱歉。”可他又不会改。秦温迎笑着回答,声音里的歉意呼之欲出,装了二十年的感情浑然天成,就算他不信又怎样,一如他所说,他舍不得让他置身事外。
脚步未停地走出研究所,往眠山走去,那是一座在涪日德已经很少见的天然形成的小山,林木肆意生长,光影斑驳,在这里,有秦温迎许久不曾感受过的生命力。他从不住在研究所,冰冷的铜墙铁壁,也不知究竟是防外来的入侵者,还是隔壁每天谈笑风生的“同事”。
刷开大门,高挑的男人正拿着水管浇花,水流直冲而下,精心栽种的花焉下去,秦温迎不语,只是低头又购进一批种子。
“傅上校,你的述职还没有做,何必来祸害我的花。”秦温迎无奈开口,走上前关闭了水闸,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秦工,刚下前线就来见你,你却让我好等,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傅郁青靠近他,纤长的眼睫下,深蓝色的眸子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专注的神色差点让他相信这番鬼话。
秦温迎微微偏头,贴上他的耳畔,也笑:“上校日理万机,我当真三生有幸,能让您在见过联盟长和政员苏逸后,赏脸来这里糟蹋我的花。”
“实不相瞒,比起这无趣又死板的弥澜,我更愿意糟蹋你。”语毕,傅郁青揽住他的腰,暧昧地摩挲着,“秦工的腰真是容易让人想起它在我手下颤抖的时候,原谅我说不出什么来称赞它的美丽。”
“既然如此,一起洗澡吗?”秦温迎呼吸乱了一瞬,转而抬手勾上傅郁青的脖子。
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深的吻,和逐渐升温的气氛。
浴室里白雾蒸腾,水流断断续续地洒出,镜子模糊又倏而变得清晰,秦温迎压抑着,却终是承受不住身后的动作,挣扎中泄了声音,他听见傅郁青在他耳边低低的喊:“温迎,别咬自己,你看着我,我爱你。”
秦温迎撞进他含着**的眼里,这种时候,他向来不吝啬,更紧地抱住傅郁青有力的身体,喘着说:“上校,我爱你爱的要死,你慢一点,别这样。”
爱这个字,不过张下嘴的事,但他记得,他说过2152次,却寥寥是出于真心。
傅郁青低头吻住秦温迎,近乎虔诚的在他们相贴的唇间缓缓绕出他的名字:“温迎,我爱你。”
他的语气太真诚,以至于秦温迎差点忘了,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正常。谎言和欺骗交织在他们中间,真假错杂,像一团扯散的乱线,他被禁锢其中,傅郁青也不得解脱,这样的感情,何谈真心?他从来不信。
可秦温迎的心却无数次地为了这句谎话而颤动,像平静湖面泛起的波澜。
当理智沉溺于混沌,连呼吸都在求救。
乌莫管:射出的是装有可以击溃人体神经系统的药物
弥澜:一种花,很难养活,但任何一种土都可以用于种植,大忌多水,花语是,需要珍惜的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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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风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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