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如今的时代,这件事变得极为反常,联盟气象局牢牢控制着涪日德的天气,确保雨量、光照,甚至是风速的适宜,秦温迎知道,是因为“逐日计划”施行得不太顺利。
他靠在傅郁青的怀里,寻着一个舒服的角度,声音有些暗哑,开口道:“联盟总是自认为他们的科技实力能够颠覆一切,逐日失败,又要闹上一阵子了。”
“但如果成功,其他星系与我们的合约将会更加稳固,这样的事,收益总是高于风险。”傅郁青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盆植株上,顿了顿才开口。
许久,他们都静默无言。
秦温迎知道他不愿说起这个话题,逐日计划,通俗来说,就是提取太空中四散的能量,在距离星球不远处,聚集起一个律离阳团,代替太阳作为星球的供能处,以方便于随时把该星推出某范围,而不至于因没有太阳成为死星。
这项技术研究了很多年,最近的实验更是直接启用军方的人,傅郁青的部下,有好几位死在了这些失败的实验里。
秦温迎从他怀中起身,事后总是有些不舒服,他穿好衣服回过头说:“我出去一趟。”
傅郁青很轻地皱了眉,不太高兴地开口:“联盟长现在不在政区,没有必要。”
“苏逸总该有空的。”
“研究所成员无故不得私下与政员接触,违者必究,联盟的规定,你该记得。”
“他撤了我的职才好,本来也不想待在所里做那些实验。”秦温迎背对他系上外衣扣,毫不在意那些规矩,无论如何,他确信诺斯一定会保下他,可这背后又焉知没有联盟的默许,“傅上校休息够了就离开吧,既然这里总是无法让您称心如意,就别委屈自己了。”
傅郁青不喜欢这里的摆设,花养得精贵,卧室却像样品房,死气沉沉,可秦温迎种弥澜,不过是弥补自己未得到过的如此细致的照顾罢了。至于卧室,他不曾将这里当作家,也从来都呆板无趣,本就毫无留念,又何必费心去打理,不过是白白的浪费时间和精力。
没有兴趣,就更不愿看见死水微澜。
秦温迎唤来空间车,白色的车身将雨幕隔绝在外,雨声也渐渐消失,科技飞速发展的当口,自动驾驶早己经普及开来,他却总不太相信,往事历历在目,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才让他迷恋。
钢铁一样的房子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静静地矗立在黑暗里,树影飘摇间,冷白的光若隐若现。
他说谎了,他并不是去见联盟长,也不会拜访苏逸,这里。是二级政权弗洛组织首领兰漠·克勒普奇的住所。
那是一个很潇洒自由的人,留着络腮胡,黝黑的皮肤上是一道道抚不平的皱纹,他并不老,四十五岁的年纪,在联盟高层中甚至能称得上年轻,可风霜刻骨,回不去的何止岁月?
秦温迎熟练地打开暗门,脚下是一条青石板路,道路尽头,兰漠在门灯的光影中端着一杯酒,斜倚在门框上,静静等待他的靠近。
多年的交情已不再需要客套的寒暄,秦温迎越过他进入房里,转身坐在地毯上,直接道:“逐日失败,联盟可有何动作?”
兰漠抿了口酒,说:“军方和研究所都要被问责,正级以上和直接参与者三天之内一定会被停职革查。”
秦温迎沉默着,还未说话,他又开了口:“傅上校自然会有人保他,你不必担心,另外,地下城最近发生了两次暴动,恐怕距离三号试剂下放实验的时间不远了。”
“我知道,既然联盟要推卸责任,不如帮他们一把,我看不惯诺斯很久了。”
“他身后明显有人,你……”兰漠皱眉放下酒杯,并不赞同,却被秦温迎打断,“兰漠,你了解我的,不必再劝,这次我自己动手,不会牵扯到你。”
兰漠有些崩溃:“我担心的是这个吗?跟你简直说不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诺斯对你动手怎么办?权限没了,你要怎么查其他事?靠你变脸装逼的本事吗?”
这句玩笑话脱口而出,语毕,兰漠才顿觉不妥,复又斟酌道:“我不是说你不好,但这终归不是上策……”
秦温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浑不在意,倾身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走出门,眼前的暴雨冲刷了郁郁葱葱的树林,飘落了一地的残枝败叶,夜幕深沉中,不远处高耸的研究所透着的白光,像诱人前往的灯塔,多少人挤破头也无法踏入半步,可有的人却困于其中,不得自由,万般滋味,无人可述。
秦温迎独自迈进空间车,静默勾起倾诉的**,他压下喉间的苦涩,终是什么也没说。
高堂逐鹿,胜负自担,何需他人置喙?
秦温迎回到眠山,灯火冷淡的亮在夜空,他未有所觉的加快了步伐,落于眼中却空无一人,明明是他让傅郁青离开,可真的如此,他又忽的生出一丝叫他自己都不理解的失落来。
算了,他本也没有必要留宿眠山。他想。
这里所使用的智能设备不多,在人人于全息和人工智能中醉生梦死的时代,秦温迎格格不入。他不喜欢全息所带来的真实的虚幻,总是会让他陷入过去的美梦,也厌恶人工智能自以为是的聪明。这一切,不过是往事如昨,再难忘却。
他像是旧地球的遗民,古板又悲哀地守着那一方虚伪的净土。
可终究无法悖逆这时代,秦温迎仍然将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人工智能后。他开了重重验证,谨慎地走进地下室,一片亮堂的白色,各种药品机械有序地摆放着,枪支陈列一旁,这是一间足够被钉上谋逆之罪的实验室。
秦温迎又一次穿上白大褂,戴着消毒的手套,站在了操作台前。蓝色的试剂在试管里摇晃,折射了亮眼的光,桌旁的反应器一刻未停,娉娉袅袅的白雾萦绕上方,如真似幻。忽然响起的滋滋声伴随液体的变色,宣告了实验的终结。
他面不改色,倒掉试剂,又清洗仪器,靠在墙上复盘整个过程,未曾找到错漏,那么失败只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药物解构重组错误。
可秦温迎不甘心,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三号试剂下放却袖手旁观,哪怕他厌恶地下城,以及在那里苟且偷生的人。
走出地下室,天色已经接近破晓,秦温迎囫囵睡了几个小时,就又起身去了研究所,他需要资料,更需要实验进程。
和每天见到的一样,冰冷坚硬的墙,无孔不入的监视器,高科技的人工智能,一切正常。
这间实验操作室里只有三个人,除了他,便只有一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圆脸数据分析师,以及同为工程师的热情男人。
“秦工,早。”圆脸略微抬头,眼睛却并未离开悬浮屏。
“哥,今天来这么早?”另一位看见秦温迎走进,惊讶一瞬,复又高兴道,“昨天的实验真是谢谢哥的指导,诺斯先生第一次对我有了好脸色。”
指导?秦温迎稍微回忆,哦,好像是他和傅郁青做的时候,通讯器响个不停,他随手回的,被打断的烦躁又一次涌上来。秦温迎冷淡地“嗯”了一声,径直走向自己的实验台。
刺眼的阳光穿过贴着吸光膜的玻璃窗落在操作室,柔和干净,笼在秦温迎身上,周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边。
眼前人所挡住的电子屏仍然没能在秦温迎眼中露面,他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冷落过于反常,于是,抬头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懒懒地说:“乔,你一如既往的活泼,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诺斯先生可不喜欢艳阳天。”
乔愣在原地,反应几秒后飞快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落寞:“诺斯先生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
秦温迎不置可否。
实验台上药剂、资料、笔记摆放得条理分明,却不是他想要的。秦温迎从光脑里调出文件,轻车熟路地写了一份申请,又顺手在负责人那一栏签了诺斯的名字,一分钟后,申请批准的字样缓缓浮现在光脑正中央。
“秦工,这个数据有问题。”分析师原羽微微皱眉,对秦温迎招手,“α试剂的灰隐性值太低了,这样根本不可能做出最后的效果。”
秦温迎向他走去,看着电子屏上那一栏不正常的数据,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个实验到这一步用不上灰隐性值,结果按理来说不会有问题。”
“但报告单上使用的公式绕不开它,不仅这个,扩散面积和单细胞阈值也不对。”原羽低头在纸上列公式计算,迟疑道。
“上报。”
“这些数据改掉就好,私下沟通也算卖他们一个人情,秦工,如果真的上报给诺斯先生,那些实验员恐怕要被革职。”
“与我何干?按流程办事就好。”秦温迎干脆利落地替原羽点了报错,“原羽,我从来不需要谁的人情来铺路。”话尽于此,转身直接离开了实验室。
一片沉默中,乔倏然间笑出了声:“我说原先生,什么时候轮到你为秦哥安排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原羽没有回答,只是拿上精神舒缓剂去了角落的休息间。四下无人,他在通讯器上戳戳点点,屏幕里的消息刷得飞快,原羽不紧不慢地咽下药剂,舒服地喟叹一声,动手发出最后一句——
“只是记得可不够。”挟恩图报才是我的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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