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满门武将世代忠良。
祖上出过七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世家,到了这一代亦是如此。
除了忠勇侯这一脉,其他四房的儿郎都是将军或校尉各等武将官职。苏承竹生在将门世家,自然受了熏陶一心想上阵杀敌,当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可忠勇侯却是不允,虽让他自小习武却断了武官的路子。
如此,苏承竹自然是非常不愿意上学堂,在国子监时就是个大刺头,搅得国子监鸡犬不宁,忠勇侯只能好话说尽求了孝德帝,在半年前送进皇宫做皇子公主们的伴读,皇宫规矩森严,孝德帝时常抽查,这才安分一点。
但也是安分到另寻个地方呼呼大睡,到了下课时间便收拾书箧回家。
虞归婳不想生事,转身就走却踩到枯树枝发出声音,尽管很轻微,但苏承竹自幼习武耳力好,也是鬼使神差的醒了,语气有些烦闷:“谁啊,扰了小爷我的好觉。”
虞归婳转身的动作一僵。
苏承竹即刻坐了起来,银冠高束的马尾睡得都有些蓬乱了,他揉揉双眼,见到是个貌美的姑娘,被打扰好梦的坏情绪烟消云散,急忙吐掉柳叶,双腿自然垂下,不自觉前后摇晃,有些幼稚。
他很是夸张道:“呀,平日只见来此幽会的太监宫娥,怎么今日有天仙下凡,如此佳人小爷我怎么没见过?”
虞归婳看着他不发一言,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空气陷入尴尬氛围中,只余枝头风铃在作响,两人大眼瞪小眼。
苏承竹见她如此,脸颊泛起羞赧红晕,摸摸脸蛋还有点不好意思:“小爷我知道自己俊俏,你也不用看的这么痴迷吧。”
虞归婳:“……”
他在怀里掏个半天,只掏出几颗鹅卵石和玉佩,他若看谁顺眼,就有赠见面礼结交好友的习惯,但总不能用这两个东西送给个姑娘吧,毕竟玉佩是贴身之物。
鹅卵石还是用来打鸟的。
便四处看看,明眸一弯,就地取材抬手折了几朵玉兰花,轻松跳下高树稳稳站定,朝虞归婳走来,衣袂飘飘。
走近后清了清嗓子,似乎平日里没读过多少诗词,有些磕巴道:“素面粉黛浓,玉盏擎碧空。无需琼浆液,醉倒赏花翁。”
很是自来熟道:“以此玉兰花赠你,算交个好友了,小爷我是忠勇侯的长子,叫苏承竹,你可别称为我为世子,这世子和那任人揉捏的柿子同音,于我而言有些晦气,可以叫我小侯爷或者俊俏小郎君也成,对了,姑娘贵姓又是何人?”
这越说到后面越是轻佻,活脱脱是个调戏姑娘家的纨绔子弟,要不是有着一张好面皮,而且也没动手动脚,倒有些礼数,要不然那简直就是地痞流氓让人恶心的很了。
虞归婳没有接过,看他这副故意装作有文墨的样子,唇角便忍不住牵起抹促狭的笑,心中暗道:“哪里是赏花翁,明明是个瞌睡虫。”
她想起国破家亡,而苏家又是将门世家,兴许会有将军跟随邕亲王去往崟朝,笑容一敛即刻没了好面色。
“嘿!你刚刚还笑来着,怎么变脸如此快,”苏承竹很诧异,“你们女孩子变脸都这样快的?四公主也是这样,上一刻笑嘻嘻,下一刻哭唧唧,或者就生气,真是有趣。”
他把花插进腰带,腾出手来拍拍虞归婳的脑袋,“你也真有趣,为什么臭着脸,小爷我欠你银子啊?还是刚才凶了你生气了?”
虞归婳想不到他会如此,定是无礼惯了,甩开他的手,“放肆,居然敢拍我的头!”
“好吧好吧,是我放肆,”苏承竹瞧她真的有些生气,便没多争辩,而且他与女孩子争论向来没有赢过。
虞归婳恢复正色问道:“你们苏家可有将军跟随邕亲王去灭崟朝的?”
苏承竹一怔,将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疑惑问:“你看起来就是个娇弱的小姑娘,打仗这事与你无关吧,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所以想知道。”
“没有,我们苏家志在大燕朝,北荣朝或者大漠,可不在崟朝那弹丸之地,不过崟朝十分富裕,听说那文景帝还挖了特别大的地宫藏金银珠宝,邕亲王率兵去打就冲着这个,结果分文抢不到,还折了那么多的兵马,那邕亲王世子还中箭昏迷了呢,要是换成萧大将军或者我苏家将军,肯定能完胜。”
他滔滔不绝,嘴就没闭过,越说越起劲:“你可知道萧大将军是谁,那位真是天生的将星,我可敬佩他了,对了……”
虞归婳好不容易听到有关崟朝的事,本想十分认真对待,可苏承竹越说越偏了,她也知晓自己父皇藏了无数金银珠宝,除了自己的母后和她,再无第四人知晓。
犹记得文景帝对她笑道:“这些都留给杳杳花,以后娶夫婿用也成。”
虞归婳忍不住打断:“我知道是谁。”
苏承竹声音戛然而止,又听她继续问:“小侯爷方才说,邕亲王世子中箭昏迷?”
“是啊,还是那个北荣朝的晋王所伤,对了,那晋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居然千里迢迢来当质子。”
苏承竹似乎对谢商止非常不满,分明从没有过任何交集,吐槽道:“进京翎城时排场还非常大,连刚回宫的六公主都给晾在一边,昨日我忙着到郊外赛马没去,听我弟弟说,他还抱了只特别可爱雪白的狐狸,听闻那棺材里还是他已经死了的王妃,咦,这死人入土为安才好,这晋王有点失心疯吧。”
冷笑几声接着道:“依小爷我看,不如叫寸王得了,那只小狐狸就是九尾狐妖,不过他把显王那人面兽心的家伙收拾了一顿,小爷我倒是非常满意这一点。”
“寸王?”虞归婳嘴角抽搐几下,怎么有些不太对劲。
苏承竹“嗯”了一声,又开始拉东扯西的聊。
她觉得耳朵似有蚊子在嗡嗡作响,在昨晚宴席上时,对崟朝战局略有耳闻,也知道被北荣插上一脚,邕亲王才没能如愿,虞归婳便不敢再多问,深怕隔墙有耳,毕竟方才苏承竹的话里表明,此地没有鬼,倒是时常有太监宫娥对食幽会。
便把视线放在他腰间的玉兰花上。
苏承竹没听到她的回应,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腰间这几朵玉兰花,结束话题无奈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可真奇怪,送给你吧。”
他扯了出来,很是恺慷递给虞归婳,她伸手接过玉兰花抚摸几下,莞尔一笑:“我本想摘几朵,却因树太高,多谢苏小侯爷了。”
“你喜欢玉兰花?”苏承竹问道。
虞归婳颔首:“玉兰花高贵纯洁傲于枝头,所以我喜欢,而且它象征感情忠贞不渝。”
苏承竹瞧她确实娇小,裙角都染了泥,且这玉兰园入口大门上了锁,他都是使轻功进来的,不用想肯定是翻墙来的,倒也是个不守规矩的,转头看向身后的高树,回头问:“那我再摘一些给你?”
“不必,玉兰花在枝头时最好看,有手中这几朵,足以,”虞归婳其实也想带回去,可若被姁娘问起,便不好解释了。
“也是,看你手中这几朵,才离树没一会儿就发黄了,还是在树上好看。”
虞归婳转了话头:“苏小侯爷为何会在此处,这儿不是闹鬼嘛,而且先皇后还下令不能进入此地,你不怕?”她指了指满树的风铃,“还有,为何要系那么多风铃啊?难不成是在祈福?”
闻言,苏承竹做出一副我很聪明吧的模样,笑道:“不是祈福,是赶人用的,最近新来了个白夫子,那老顽固特别严厉,总针对我,便逃课来此地睡着,等到下学堂的时候,我再回去,而且你都敢进来,小爷我有何不敢。”
他双手交叉抱胸站着,往前微倾靠近些,压低声音故作玄虚:“人人都说这里闹鬼,我连续好几个月都不曾见到过,反倒是见过许多太监宫女对食,怕有人扰我好梦,便系上风铃,胆小的听了不敢来,胆大的嘛……”
他停了声音注视着虞归婳,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明了,胆大的就扰他好梦咯。可这般近瞧,苏承竹一颗心便止不住跳快了些,少年郎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面前少女的姣好玉靥。
暖阳下,虞归婳睫羽根根分明,如绸缎般的乌黑秀发只用根红线半缚脑后,被风微微扬起,天鹅颈下的美人锁骨似两轮弯月,当真担得起冰肌玉骨,就似枝头清雅玉兰。
“你怎么了,脸怎的这样红?”虞婳问道。
苏承竹这才回过神,羞赧得说话都不利索:“没,没事,”他急忙退后几步隔开距离不敢再看,用手往脸上扇风,“可能是太热了。”
“热嘛?我怎么不觉得,”虞归婳紧了紧豆蔻紫色披风,“我觉得还怪冷的。”
苏承竹偷瞟她两眼,心里忍不住嘀咕:“奇怪,小爷我见过不少漂亮姑娘,还是头一遭这样。”
他深呼吸几下,渐渐恢复正常,习惯性抱胸往后靠去,却是忘了背后没树也没墙,硬生生猝不及防摔到地上。
虞归婳愣了愣,忙上前蹲身要扶他,“你没事吧,怎么就摔了。”
苏承竹却拦住她伸来的手,忍下疼痛挤出个笑容,右手肘撑地支着脸。强装风流倜傥的模样,像条美人鱼,却刺目得很,毫无美感,反倒是很滑稽,“我没事,年轻人多摔一摔,强身健体。”
虞婳无奈扶额,也不揭破他不想出糗的小心思,少年郎惯要面子的。
“哥哥,”一道男声响起。
两人闻声看去,远处正跑来一人老远就开始大喊:“哥,你怎么又逃课了!”
得不到苏承竹的回应,那人便有些气鼓鼓喊道:“苏安然!”不可不畏是惊天动地。
苏承竹收手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发顶还沾着片落叶,虞归婳刚想提醒,来人便似阵旋风般闪到两人眼前。
是个年轻少年郎,看着也是同龄人,虽不比苏承竹俊俏,但也是五官端正,这是苏承竹的弟弟,苏承漉。
他气喘吁吁着叉腰,一抬头就看到虞归婳,还有站在她身后的苏承竹。
震惊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切换,嘴张得像要吞下个大鸭蛋,半是笃定半是不可置信:“哥,你,你逃课就是为了幽会啊!”
苏承竹“嘿”了一声,上前两步伸手重重弹他脑门心:“苏无恙,你可别瞎胡诌,我与这位姑娘清清白白,别瞎说,坏了人家清誉可不好,记住了。”
苏承漉趔趄后退几步,摸着脑门心痛得长长“嘶”一声,“哥,你下手也忒重了,我已经记住了。”
“疼就对了,刚刚谁给你的胆子,敢喊你哥我的表字啊,”苏承竹揪住苏承漉的耳朵,低声道:“苏安然好听嘛,还叫那么大声,怕这些年还不够丢脸。”
因为有这个表字,苏承竹在京翎公子圈中那是备受嘲笑,不过他家世好也没多少人敢当面嘲讽,多半是在背地里取笑一番,而且苏承竹自小习武,又是顽皮桀骜不驯的性子,几乎也是个小头头,自然没人敢惹。
但贵女们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常常以此来促狭一二,也仅仅如此,毕竟苏小侯爷人生的俊俏,少年少女们向来如此,苏承竹倒也习惯了,可还是常常回家抱怨,说是有这个表字,他以后找媳妇肯定困难。
“哥,放手,疼疼疼,”苏承漉抓住他的手,求饶道:“哥,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两兄弟打打闹闹,吵吵嚷嚷,虞婳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大哥苏承竹表字居然是安然,弟弟苏承漉表字是无恙,自是寓意安然无恙。
苏承漉并不是忠勇侯的亲儿子,是忠勇侯夫人徐氏外出郊游,在归途时捡到的,寻了几年亲生父母却无果,便留在身边养了。
苏承漉是个特别黏哥哥的,他喜爱读书,在国子监备受夫子们夸赞,常常被当成好榜样,用来管教苏承竹。
人人都原以为两兄弟会生嫌隙,毕竟不是亲兄弟,可他们却自小很要好,进宫做伴读,那也是不想和哥哥分开。
苏承竹放开手,“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苏承漉摸着发红的小耳朵,委屈巴巴,“快到测考了,若哥哥再考个丙回去,父亲母亲肯定要臭骂你一顿,你这脾气肯定会顶嘴,到时候禁足了又得我偷偷送饭。”
“烤个饼?”虞归婳捂嘴笑出声,她忙着在殷南乔记忆中搜寻信息,苏承漉一堆话里,她只注意到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两兄弟齐齐看过来,虞归婳不笑了,像只偷吃小鱼儿被发现的猫儿。
苏承竹也不解释,“对,烤个饼回去。”
虞归婳后知后觉发现不妥,尴尬笑笑。
苏承漉又在两人间来回切换目光,他戳戳苏承竹,问道:“哥,这位姑娘是何人啊?”
苏承竹脱口而出:“哦,她是……”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是僵在脸上,这么久都不知晓对方是谁,连忙问:“对了,姑娘是何人啊?”
空气中散发出自家弟弟的鄙夷。
虞归婳清清嗓子:“我是六公主。”
空气都静默了。
苏承竹呆若木鸡,好似石化了。苏承漉很了解自家哥哥,肯定又对这姑娘说了许多暧昧之言,他伸手搭住哥哥的肩,两兄弟脑袋靠在一处,背对过去窃窃私语。
“她怎么是六公主啊,完了完了,我刚才可放肆了,还拍了她的脑袋呢。”
“哥,你真是能惹祸,这可是皇宫,你调光经①到公主头上,真是胆大包天,还拍人家头,万一是位妃子那不得要砍你头啊!”
“我哪知道她是公主,看着也不像。”
“怎么不像,你看她那衣料,还有那长相气度,怎么不像公主,搞不好还是妃嫔,那你就真的完了,不对,是苏家完了。”
苏承竹虽桀骜不驯,但也不敢在宫里随意放肆,顶多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逃课,这下倒好了,惹到公主头上,若这位公主深究起来,他肯定要挨罚。
“你别吓我,四公主和五公主都很好相处,虽然变脸也快,但可没要砍我头过,也不知这六公主会不会降罪。”
“应该也是个好脾性的,要不然一开始就会甩你两个耳光了。”
两兄弟快速低语完,转头对着虞归婳拱手行礼,很是规矩,异口同声:“见过公主殿下。”
苏承漉道:“哥哥一向不着调,还请公主殿下开恩,饶过他这次。”
虞归婳见他二人崩着脸很是严肃,还以为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毕竟她也不是真正的原主殷南乔。
“没事,苏小侯爷很有趣。”她把手中的花摇了摇,“还给我摘了玉兰花,并没冒犯,别拘束着了,免礼吧。”
两人同时松一口气。
“六公主,”苏承竹沉吟着,眸光忽而一亮,“是不是那位在菩提寺……”
话没说完,苏承漉就急切捂住他的嘴,使劲挤眉弄眼,用着唇语无声道:“哥哥,慎言,别乱说了。”
苏承竹眨眨眼表示懂了,虞归婳茫然看着两人的举动,也不多问,想来是又怕冒犯,皇宫一向如此。
苏承漉松开手,转了话题:“对了,公主殿下是不是也要来学堂呀?”
虞归婳并不知,沈皇后没提过应当是体谅她刚回来,不过连上头两位皇姐都还要上学堂,她肯定也是要去,回道:“要来的,应当过几天就会到白桐书院。”
“那可太好了,日后又多了位同窗,走出去说一嘴,风光的很,”苏承竹忘却方才的胆战心惊,又变成放荡不羁的样子。
虞婳粲然一笑,不想再多留怕被人看到,孝德帝若是得知许会不喜,她道:“我出来有些时候了,先走一步。”
“恭送公主殿下。”两兄弟又是齐齐行礼。
虞归婳转身走远后,苏承竹又想爬到树干上呼呼大睡,毕竟才刚过正午,距离下学堂的时辰还早得很。
被苏承漉拉住,语重心长劝道:“哥哥,到六月中旬时攻打匈奴的大军就班师回朝了,届时叔伯和堂兄们都会凯旋,你是希望他们回来看到哥哥垫底考个丙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比母亲还碎嘴,快回去吧,我再睡一会儿,”苏承竹摆摆手,将将要使轻功再上去。
见苏承竹毫不在意,苏承漉只能搬出杀手锏:“哥哥自幼习武,身手非凡,若能在学识上出彩,兴许能入萧大将军的眼,还怕不能当个将军不成。”
话到此处,苏承竹来了兴趣:“你说的也是,父亲不让我走武官,那我就另辟蹊径,萧大将军是个惜才慧眼识珠的,我这颗明珠肯定能重见光明!”
苏承漉本以为能劝动他回学堂,岂料苏承竹一溜烟爬到树上,漫不经心道:“你回去吧,下午我会来。”
苏承漉还想再说,他直接打断:“再碎嘴哥哥我可生气了啊,快回去吧,下午我肯定来。”
“好吧。”苏承漉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①撩妹的方式叫法。
注:素面粉黛浓,玉盏擎碧空,无需琼浆液,醉倒赏花翁。出自睦石《玉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将门苏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