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五人离去后,卓英与药师装扮的男修据此事宜稍微聊了几句。
“阿英,你打算收他们为弟子?”
“端看有几人决定留下了,若人数太多,大约要分出些给其他人带着,我一人看顾不了那么多徒弟。”卓英远远望着那排弟子寮回答。
药师似有隐忧,抿唇半晌后仍是说道:“五人都还年幼,暂时瞧不出真正心性。就这般将合欢宗心法传下去,我担心又要引起祸端。”
“我知道。”女修像是已有考量,神定气闲地对答,“最开始,我只打算教授《静心诀》。它与阴阳和合心法不冲突,待筑基后再择其中品行端正之人,将真正的合欢宗秘传授予他们亦不迟。”
对此,经历过许多的女修早有考虑。
自血洗宗门后,她拒绝了登门拜师的所有人士,只一股脑地追杀残党,总算让合欢宗的名声好了不少,将邪宗复辟的余波渐渐抚平。没有彻底将合欢宗的名头废去,是她觉得与其等后来又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邪修扯起‘合欢宗’的大旗,不如掌控在自己手里妥善经营。
毕竟心法本无错,用心法为借口残害他人的邪修才该诛杀。
不过合欢宗心法到底易生事端,是以门下众人都要低调行事才安全。
既然卓英自有安排,剩余的话就不用出口了。
“我非宗门子弟,多的不便过问,阿英有数就好。”
药师柔声应和,翻手又从袖管里取出一尊琉璃瓶,仅从材质就能瞧出与方才交给五人的药瓶不在同一档次。他亲自将琉璃瓶塞到女修掌心,双手连带着瓶身收拢包裹住对方五指。
“此次缉拿余孽,可有受伤?这是昨日新炼制的丹药。上回给你的倘若尚未用完,就都丢了吧,药效不及这瓶好。”
卓英没做推辞将药瓶收下,却无奈道:“丹药哪里能消耗得这么快。此次我并未受伤,炼一次丹消耗甚多,与其全都给我,不如拿去卖了换些资源供自己修行。倘若真有需求,自会问你讨要,不必每每过来都白赠几瓶。”
“怎会是白赠?若无阿英帮忙,我如何能这般快地修至元婴。”药师带了些嗔怪地辩驳,“况且,你又怎知我没有将药丸换成魔晶?那些次一品的丹药可都卖出去了,不然哪来的材料炼制新的?”
这不是女修第一次提起赠予丹药的事,但她说服不了对方,只能由他去。
与药师一同回到她在合欢宗的洞府之后,卓英分别给四位长老传讯,简要告知了他们今日之事与可能要拜托他们收徒养孩子的情况。
凑巧的是,平日里最闲不住的那位长老最近也在宗门内,五名稚子恰好赶上合欢宗人员齐聚的时段到来,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无论回复过来的语言中存有多少不满或者其他,四位长老都答应了掌门的请求,没有一人推拒。
翌日早晨,贾铁心出门后只瞧见冯秋水在廊下眺望远处,未发现其他人踪迹。
本以为大家还没醒,结果上前搭话后秋水以袖掩面笑道:“大约一刻前,他们三人去百步外的厅室等候了。铁心姐姐昨晚休息得可还好?”
……作为最晚醒的那个人,贾铁心只能说睡得很香,然后匆匆与冯秋水一道与众人汇合。
议事厅里已坐好四人,小少爷面色依然冷峻,小乞儿眼里依然闪着渴望的光。后者洗干净身体又换下那身褴褛之后,虽让贾铁心一下子没能辨认出来,整体气质和面黄肌瘦的相貌其实没太大变化。
两人悄悄坐到后排的蒲团上,小少爷眉头微动似有不耐,但没有出言怨怪。
见主要人物均已到齐,正前方的卓英开口道:“今日我会先带你们回去,收敛尸骨或者整理家中遗物,如何处理都随你们。之后要留在宗门还是返回凡间,亦由你们自行决定,我不多加干预。”
“敢问前辈,是只回一日么?”
冯秋水出声询问,引来了小少爷的一瞥。
女修答道:“会停留至你们各自处理完家中后事为止,不必着急。虽是孽缘,好歹也共患难一场。正好我要知晓你们各自家住何处,便趁此机会互相介绍一番吧。”
大约想在仙人面前表现自己,卓英话音刚落,小乞儿就急切地抢过话头。
“别人都叫我阿豆,在街上乞讨,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后事要处理……就想待在这学仙法,旁的什么都不要!”
女修未对此番言论有所回应,只说‘好’,便看向了下一位。
按照座位来看,应该轮到昨日随从打扮的少年,但开口的却是他右侧的小少爷。
“陈天恩,住在宁凉城东。”这句说完,小少爷偏头以视线点了点随从,“他叫文砚,我的随侍。”
随从文砚点头,表明确是如此。
“我家也在宁凉城东,名唤冯秋水。”
千金说完后便轮到贾铁心,她报上名字并说了住址,如此一来五人情况瞬间就清晰了。
“阿豆姑娘不需要处理杂事,这几日就留在宗门内好生休养。陈小公子、文砚小公子和冯姑娘,你们三人家住得近,就一起行动如何?”
陈天恩与冯秋水都没有异议,卓英却看着没有反应的文砚又问:“文砚小公子怎么说?”
这大约是少年第一次被人称为‘公子’,也是第一次被外人过问意见。从见面到现在未发一言的随从抬头看了一眼小少爷,随后略带慌乱道:“我随、少爷。”
处理完四人,还剩下贾铁心。
“铁心姑娘,你若不着急,可等我回来之后再带你去。若着急的话,大约得让我师弟代为陪同,不知姑娘是否介意?”显然卓英也明白这种处理对贾铁心而言不太公平,但分身乏术的女修只好先处理要去宁凉的三人。
贾铁心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其实她有些奇怪,如女修这般瞧着至少在刻板印象里筑基期往上的修士,莫非连身外化身都不会?
要以法术捏出另一个自己带队,难道十分困难么?
实打实地疑惑了几息,她忽然想起这方世界出人意料的魔修定义,便觉得定是自己先入为主了,事后也被证实的确如此。身外化身之术在高阶修士中并不罕见,但终归是一门要学习的法术,而非生来就会的玩意。
况且类似的术法亦有限制,安全起见,女修才决定唤人前来相助。
尽管能携三人先行离去,卓英仍旧负责地等到她口中的师弟前来,为二人互相介绍。
“这位便是在下师弟,姓宴,唤他为宴前辈即可。采归,这便是我同你说的铁心姑娘。”
宴采归,想必这就是他的全名。
贾铁心看向来人,略微一愣。
说实话——她还以为会是昨日晚上给他们丹药的药师,心觉药师瞧上去很好相处便一口应下,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另一位未有过面识的年轻男修。
作为修仙者,他长得自然甚是好看,相比硬朗,其外貌更贴近俊秀一词。白净脸上的和善笑容令他有平易近人之相,却由于这笑容未达眼底,使得一打眼时产生的些许亲近感在几次观察后就荡然无存。
“宴前辈好。”
她如同过年时围在长辈跟前的孙儿似的,规规矩矩地朝他问候一声。
“铁心姑娘不必拘谨。”容貌仅有二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修态度温和,彬彬有礼道,“届时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相告便可。”
这话的意思……他可以帮忙用法术挖坟埋骨?
贾铁心下意识看向卓英,像是知晓她的想法,女修颔首。
予以肯定的同时,她也向其余人解释:“你们年纪尚幼,有做不到的事都可前来求助。既然决定带你们回去收敛遗骨,我自然也是准备帮忙的。”
“多谢两位前辈。”
冯秋水与贾铁心几乎同时道谢。
陈小少爷撇过脸,似乎不打算借助外人之手,但在一息后姑且也随了句‘多谢’,还算没忘记和人打交道最基本的礼节,勉强维持住高门子弟应有的风度。
宁凉城与她的小村庄大致坐落于同个方向,所以大半路途都相同。
卓英在前,宴采归在后,小姑娘坐在后者的法器上,依稀能望见前头的身影。直到极后段,贾铁心远远地看见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村落,便指着那处黑点说:“宴前辈,就是那里。”
“好。”
他调整法器拂尘的方向,依指示朝小村落而去。
漫长的距离对修士来说弹指一瞬即可到达,她指完路没过几息,小黑点就放大成了具体的景象。屋舍稀稀疏疏地夹杂在田垄间,整齐的庄稼被风吹得弯下高瘦的身子,大片大片的绿意展现在土生土长的小姑娘面前。
说来好笑,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高空俯瞰自家所在的小村子,真是比想象中还要贫瘠。
可再不堪,那也是她的、唯一的……
落地的那瞬间,贾铁心觉得村子格外安静,耳边似乎只能听到风吹过庄稼的簌簌声。虽说这处无人问津的小村子平日里也不吵闹,但现在的寂静着实诡异得令人有些心慌。
宴采归收起拂尘,空气中传来对他而言异常鲜明的血腥味。
低头看着正要往家中田垄而去的少女,他再次确认:“铁心姑娘。我从师姐那里听说,邪修残害了你的父母。”
“……是的。”她艰难地回答,“过去整整一日,爹娘的尸体大概已经被村里人发现,埋起来入土为安,随后去镇里上报衙门了。乡亲们都是平头百姓,对官差存有天然的畏惧。又出了这种非人力可为之事,难免惊慌失措,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
分析得在理,可惜与宴采归认知到的现状极为不同。
他微微摇头,带着叹息说道:“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铁心姑娘。”
——没有,活人?
贾铁心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似有怜悯神态的男修。
“可是、我们村子里被带走的只有我一个,他、那个邪修为什么要把其他人也杀了……?”
这不合理,完全不合理。
“谁知道呢。也许是觉得,不留活口就能减少踪迹暴露的可能。铁心姑娘未瞧见他对其余人动手,便意味着邪修在找到你之前就做好了灭口工作。”宴采归道出猜测后迈出步伐,“总之,先去见一见铁心姑娘的父母,之后再探查其余地方。”
她暂时想不到别的,就带着他一路走到自己被掳走时的树下。
从略急切的快走变为小跑,又由小跑变成狂奔。
贾铁心早就习惯了在这坑坑洼洼的地里来去,尽管跑得很急,但没有跌倒。宴采归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迈得不大,却神奇地和跑开的小姑娘同时抵达此行目的地。
“……没了,爹娘的尸体,没了。”
贾铁心对着一片空地喃喃自语,若非被野狗叼了去,就说明有人收拾过这片场地,心里头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慢慢靠近树下,她发现大部分血迹果然已被清理过,附近的地上与树皮间只残留着少许不易察觉的点点暗红。可脑海里浮现起宴采归的话语,少女来不及为此感到些许高兴,就又猛地往隔壁的田里跑去,穿过一条条田垄,弯腰低头,仔细地查看地上的痕迹。
仿佛被遗忘的男修就这般不言不语地跟在少女后头,既没询问她在找什么,也没主动说要提供帮助,只当个最合格的旁观者,不近不远地观望着她的作为。
两人来时是早晨,少女回到那棵树下时已过晌午。
她花了半天时间寻找,最后发觉事情果真如男修所言——这村里,随处可见未被彻底清理干净的血迹。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不过尸体倒一具都没找到,说明情况还未发展到最差的地步。
贾铁心对前后原委隐隐有了猜想,只差最后的确认环节。
最烈的正午已过去,日头不再那么毒辣。放在两日前,她还应该在田地里劳作。而现在,铁心最后看了一眼依然翠绿,却隐约透出荒废颓败之相的田野,扭头对男修说:“麻烦宴前辈,随我去一趟北边的小山坡。”
“好。”
他应下。
村落北边的小山坡,村里人平时一般不去。
要说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整个村的墓地,只有要下葬和祭拜的时候才会过来。
贾铁心家中仅有三口人,更老一辈的已经全都埋进土里,每逢忌日便会和父母一块儿过来给祖宗们烧纸。她记忆力算不得出众,但坟地里有多少碑,心里大约还是有数的。
走上山坡,她就明显感觉到前面多出不止一排的木碑。
扫过上面的文字——贾铁心从青梅竹马那里学过些字,再加上前世对简繁字的熟悉,要阅读它们并不困难。
‘贾铁柱’、‘郑芳’、‘秦文简’……一个个她万分熟悉的名字被刻在碑上。它后方一小捧隆起的黄土下,埋葬着他们支离破碎的尸体。
所有的墓碑下方,都写着同样的几个字。
‘立碑人秦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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