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行踪难测,如果突然到访,您是藏着素瑶呢,还是让她顺其自然面圣?
这话小铁棍问到一半便被迫打住,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张乌鸦嘴啊。
惠嫔急切吩咐:“叫后院的人藏好,尤其那个贺凌霜!快去!”小铁棍领了吩咐就奔出去。
惠嫔嫌弃地小冬瓜道:“把脸上的汗擦擦,随我迎驾。”说罢发现身后还有个人,是秋兴,惠嫔又说,“小冬瓜,你下去歇会,秋兴陪我去。”
小冬瓜闻言气馁,不甘地看一眼秋兴,一边擦汗一边默默往耳房走。
惠嫔领秋兴去迎康熙,走得并不快,要给后院的人留点时间。
银杏树荫下,月白衫子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如松似柏。日光透过层叠枝叶,筛落出如星光斑,在他身上摇动,腰间玉佩也沾着光点,更加晶莹润泽。他身后站了个微胖的青年太监,面色红润,神情蔼善。
惠嫔迎上,在他面前停步行礼,“皇上。”
康熙抬头闲看延禧宫的银杏树,百年古木,从前朝静默至今,不知观看了多少红尘俗事,人在树下,即便天子,也觉分外渺小。
闻声,他转过来,脸上是似有若无浅笑,他肤色白,地面日光漫射,更照得他清华绝俗。
因他近期国事格外繁忙,除例行去慈宁宫和慈仁宫请安外,几乎未曾踏足后宫,惠嫔不意皇上突然来访,担心是否是大阿哥胤禔出什么事,便问:“皇上您怎么突然来了?”
康熙径直往里面走,四目逡巡,漫不经心打趣道:“怎么,你不希望朕过来?”
惠嫔跟上前,“皇上好久不来,一来就开臣妾玩笑,臣妾可是天天盼着您来呢,只不过您是大忙人,臣妾盼来盼去不见您一点影儿,可不敢再存希望,早就习惯一个人了。现下您突然到访,臣妾连衣服都没换,一样小菜都没备呢,您来之前好歹叫人说一声呐。”
“不必费周章,朕在乾清宫觉得闷,四处看看就走。”康熙步态闲雅随和,眼睛却四处扫荡,“咦,惠嫔,你宫里的人呢,怎么空荡荡的?”
惠嫔两手攥出一把汗,这帮浑人刚才都聚到后院看卫素瑶学舞,不知道卫素瑶和贺凌霜藏起来了没,万一没来得及藏,得赶紧想个说辞。
恍了个神,不知不觉间康熙已走到廊下,一直往正殿后行去,惠嫔快步跟上,故意扯嗓子道:“皇上,皇上!您好不容易来了,就留下和臣妾一道吃饭吧!”
康熙已然下台阶,步入后院,“不了,下回朕提前知会你,你备些菜朕与你一道用......”
康熙的声音戛然而止。
惠嫔跟着火急火燎下台阶,刚踏下一步,后院情状一览无余。
终究还是慢了。
后院杂花生树,紫薇花如霞如雾,从枝头一路流淌至地面,绯红翠绿掩映中,几个宫女太监神色慌张四散而逃,袍角翻飞,消失在各角落。
惠嫔没看到贺凌霜的白衣,正松一口气,气还没呼完,心又吊到嗓子眼。
一株紫薇花树后,有个粉色的旋转陀螺。
惠嫔甩甩头,睁目凝视,果然是卫素瑶!她还翘着兰花指、舒展了双臂!
惠嫔又急又怒,大声斥道:“皇上来了还不退下!成何体统!”
卫素瑶脑中轰然,一边转一边开始晃,她已经发现四周人迅速撤离,她也想要刹车,可是已经转了这许久,哪里能紧急迫停?脚步一乱,人就不稳当,到处地乱转。
秋兴倒吸凉气,惠嫔朝她使个眼色,主仆二人默契到院中,想按住卫素瑶把她撤走,可是到了她身前,只觉劲风扑面,卫素瑶身姿婀娜,转得极快,生怕被她的手臂打到,两人不敢上前。惠嫔暗自着急,想给康熙解释,扭头发现康熙不在身侧,原来他已在站在卫素瑶另一侧,手摸着下巴,打量这显眼包,陷入沉思。
卫素瑶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她眼前是旋转成长条形的画面。
她方才应贺凌霜要求练习转圈,转着转着总会移动到旁处,因此贺凌霜在地上画个点,要她连着转,练习两脚不离点。过程中,贺凌霜还时不时提醒她腰塌了、手掉下来了、兰花指松了,手臂弯的不好看,要求特别高,她像个陀螺似的转好半天,边转边换新姿势。乍听见小铁棍通知说皇上要来了,她想停下,竟是不能够,反弄得晕头转向。
这下又得惠嫔亲自提醒,卫素瑶心里更着急,康熙估计都到门口了,再不停下要出事的,于是她只能求助:“晕死我了!快来个人按住我!”
没人理她,四周是诡异的冷漠。
“小铁棍!快来扶我!我要吐了!”
只听到脚步紧急撤离的声音。
卫素瑶有点生气,胃里翻江倒海,这么狼狈还不是因为惠嫔,结果整个延禧宫竟无一帮她,皇上不是要来了吗?难道他们都顾着去正殿陪皇上?
胡乱中,她伸手四处攀找能扶靠之物,陡然抓到一人,如遇救命稻草,结果那人竟然不够义气,还想往后撤,她死死抓住他手臂,狠声威胁:“你敢走我吐你身上!”
因着惯性,她腿脚身体还在余晃中,仿佛置身船上压着一根桅杆。幸好那手臂非常结实,那人站得也非常稳当,卫素瑶逐渐扶定,捂着肚子,胃里稍稍好受些。
这时她才发现鼻尖嗅入陌生香气,睁眼瞧,入眼是张矜贵清华的脸,日光白炯炯照在他如玉石雕成的五官上,他凤目微眯,眼尾勒出一道紫灰的淡影,此刻正疑惑观察卫素瑶。
康熙问:“还想吐么?”
卫素瑶像被沸水烫了,松手退后,隔了距离再看,这人气质不俗,傻子都知道他应该就是皇上。
她紧张地猛摇头,康熙也松一口气,恢复如常神色。
惠嫔面如土色,“胡闹!还不快向皇上赔罪!”
卫素瑶把头埋得更低,心里七上八下,这叫什么事,怎么不早告知领导的到访模式呢,正常不应该先去接待室陪领导坐着喝会茶聊聊近况,再来后院随便转转的吗?完了,她刚刚还说要吐康熙身上,康熙会不会一怒之下赏她二十大板?
她瑟瑟发抖,额上汗珠低落在地,她依惠嫔的话抖着行礼,一字一顿,声如蚊蚋,“奴才请皇上安,惊扰皇上,请皇上恕罪。”说罢掀起一点眼皮,偷瞧康熙面色。
康熙慢条斯理整理被卫素瑶扭转的袖子,“无妨。”
无妨?卫素瑶简直不信,又掀起眼皮偷偷瞧康熙,他好像真的没当回事,可是......康熙旁边的惠嫔眼睛里能放出毒箭射死她,卫素瑶低下头,肩膀抖得更厉害。
大老板位高权重,对小插曲不计较,可是大老板一走,小领导不会饶过她,卫素瑶对此再清楚不过,怎么办怎么办?分析一下,惠嫔的目的是要她讨好康熙,如果她能挽回一点康熙的印象,功过抵消,惠嫔是不是就会放过她?
“皇~上~”卫素瑶发出颤音,硬着头皮说,“奴才在练舞~舞,”她咽了下口水,“希望~希望有机会能给娘娘和皇上表演,没想到,舞没练好,已经先搞砸了。”
康熙忖着,微撅了嘴点两下头,不可置信道:“你还要给朕表演?”
卫素瑶点头。
这似乎是件颇为好笑的事,康熙唇角微微扬起,“唔,勇气可嘉。”
惠嫔神色和缓,“皇上夸你,还不谢恩?”
卫素瑶震惊,夸?这是夸??算了,她说夸就是夸吧。卫素瑶当即谢恩。
康熙问:“方才学的什么舞?朕从前没见过。”
“皇上问你话,”惠嫔提醒,“说话大点声儿。”
卫素瑶大声答说:“回皇上,奴才学的是《金风玉露》!”
康熙蹙眉思索,问惠嫔:“可是乞巧节上那支舞?”
惠嫔也琢磨不准,但《金风玉露》就是贺凌霜编的,四个舞女穿着金丝飘逸的裙子,手腕缠金银纱带,大量的旋转动作用以表现“金风”的意象,“应该......是吧。”
康熙淡淡“嗯”一声,劝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只是乞巧节刚过,你现在学岂不过了时宜?换一支为好。”
卫素瑶沮丧,那今天一上午不就白学了?皇帝,你以为我很喜欢跳舞么?我喜欢的是弹琴啊!卫素瑶很不情愿,生怕回头惠嫔和贺凌霜听皇帝话,真给她换一支从头学起,便执意说:“奴才愚笨,慢慢学,到明年乞巧节前兴许就能出师,再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认真学完一支再学下一支,踏踏实实,方能行稳致远。”
康熙若有所思看着卫素瑶,缓缓点头,“朕受教。”他心想,小宫女真固执,竟反劝起他,胆子好大,“道理不错,可假以时日,朕并不想看你跳金色螳螂舞。”
四周喷出几声“噗嗤”,梁九功和秋兴一起捂住嘴,惠嫔嘴角抽了抽。
卫素瑶赧然怔看康熙,简直不信是他说出来的话,什么意思?他在取笑自己跳得像螳螂?啊,这也太侮辱人了!
“你……”她努力咽下即将脱口的话,深吸气,镇定,“您的话就是真理,奴才省得。”
康熙唇角勾了勾,负手而去,一行人跟上他,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转过身。
那小宫女还在原地,脸上表情有些不忿,也有些挫败。这种在他眼皮底下耍小聪明吃瘪的感觉令他很熟悉,他眼睛闪烁不定,似乎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
树上蝉声响,紫薇花瓣在地上泼来滑去,像红色的浅浪,逐渐堆到台阶下。
众人在极度寂静中都感到惴惴,皇上怎么突然回头盯着卫素瑶?是不是生气了,要罚她?
卫素瑶抬起眼睛和康熙对视,又不安又后悔。早就听说伴君如伴虎,卫素瑶啊卫素瑶,你不能把他当普通人看待,你刚才怎么敢和他顶嘴的?你应该无条件点头称是,完蛋,他这样紧盯自己,一定在盘算怎么罚她尽兴。
花瓣吹到她脚边,她站在绯红浪涛之中,感到绝望害怕。
康熙回神,忽问:“朕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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