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四面——冬日晴朗
“是我当时太混蛋了，怨不得你怕我。”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喃喃道。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许潍都确信了些什么，“周烬，我目睹你爸打你那次，你停下反抗是因为看到了我。”
周烬没吱声，默认了。
“怕我害怕？”许潍都心里一片一片的坠着。
“怕你觉得我混蛋至极，连自家老子都打。”周烬轻描淡写的说着，可是眼底的凝重和嘴边略显牵强的苦笑出卖了他。
“不会。”许潍都看向他，无比郑重，“周烬你要知道，这世界对人不公，你觉得不爽了那你就反击，没有谁欠谁，生子抚育那是他们该做的，不是你欠他们的。”
鬼使神差的，许潍都伸手扶在他的手臂上，盯着他的眼睛，专注且笃定，“我欣赏你，真的。”欣赏你懂的反抗，欣赏你自足的勇气，更欣赏你无人教却能知晓是非对错。
“至于我为什么怕你……”许潍都停顿了一下，略有埋怨的意味，阴阳怪气地开口，“自己都当老师了，想不明白的话老师也甭当了。”
周烬整个人看上去瞬间就亮了，不再是灰头土脸的，痴痴地笑了半天，然后利落地打火走人，“这就送许老师回家。”
许潍都白他一眼，“你这一声老师叫的，我可真谢谢你。”坦白讲，后来她教师资格证备考到一半放弃，周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
年前导师又开了一次调度会，重新确定了论文修改思路和方向，许潍都哐哧哐哧不分昼夜的码了好几天论文，修修补补后再回头翻看一下参加预答辩的那篇，竟然生出了“初稿写的什么破玩意”的念头，悬着的心方才落稳了些。
年关的气息愈发浓烈了，老许的榨油厂也停工等过年了，一家四口乍然在一个空间里，许潍都和许潍枝两人每天顶着两张木瓜脸看老夫老妻吵吵嚷嚷，大眼瞪小眼，万念俱灰。
周烬适时地发来消息，询问她年三十晚上要不要带上小妹一起出去玩。
许潍都在家待得够够的，几乎没怎么犹豫，应了。
年三十老许是要带着家人回老家的，大伯父每次都会把年夜饭准备的颇为盛大吵闹。早就过了喜欢过年的年纪，又讨厌真真假假的人际应付，许潍枝以高中学习任务重为由拒绝前往，许潍都也趁机说留下陪着妹妹。
老两口一出门，许潍枝收拾利索立马窜到许潍都卧室，将懒洋洋没骨头似的许潍都从床上拉起来，兴奋道，“姐，你还不赶紧洗澡化妆带我出去啊。”
许潍枝一松手，许潍都“哐”的一声顺势倒下，整个人成大字横在床上，闷闷道，“我快被论文折磨疯了，再躺会儿。”
“姐姐，你这样太不尊重人了。”许潍枝叉着腰站在床边，嗷嗷训道，“做人不能太势利，你在腾讯会议上开个组会都知道捯饬，这会子出现不捯饬不就是没把人家看眼里吗。”
许潍都侧躺撑在床上，吊着眼睛，懒洋洋地逗她，“你不是担心我上男人的贼船吗？”
“那我还祝你在两性关系里获得幸福呢。”许潍枝不留情的回怼。
“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啊。”许潍都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被许潍枝推着往洗手间走，诧异道，“怎么对这次外出这么上心？”
许潍枝伸手将许潍都推进去，然后拉上门，倚在门边，无语道，“我的亲姐姐哦，你不觉得生在咱这种父母情绪不稳定天天摔碟子打碗的家庭里特别憋得慌吗，我要出去透透气，不然我会麻木的烂掉。”
许潍都没再吱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的沉默住了，然后便哗哗啦啦的收拾了起来。
……
周烬选了个能够露营的民宿，露营地就挨着湖边，冬季寂寥，地皮都是干枯斑斓的，但好在天是晴朗的，太阳明晃晃的挂在那儿也感觉不到冷，烧烤的架子一放，远处水天一色，倒也有了休养生息那味儿。
民宿老板有一只精力旺盛的哈士奇，许潍枝被它拉着沿着湖边跑得正欢。
许潍都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捧着周烬刚才递过来的热咖啡，小口小口的饮着，脑子里飞快过着毕业论文的细枝末节。
周烬走过来，弯下腰，双臂从许潍都两边拢过来，将她整个人罩在他的阴影下。
许潍都有些意外，没怎么反应过来身上就落下了暖烘烘的披肩，手里还捧着咖啡，许潍都忙不迭站了起来，略有些抗拒，“我不冷。”
周烬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伸手将搭在她肩头的披肩紧了紧，低头认真抚掉披肩上的线头，语气温和，“没风，但温度也不高。”
许潍都不自在的伸手抚了抚头发，移开视线，望了小妹一眼，只见她正盯着这边呢，做了个鬼脸继续被狗拉着狂奔。
刚才这举动，轻车熟路的，实属亲昵，新婚夫妻也不过如此了。
许潍都有些不自在，她有些后悔了，后悔答应周烬的外出邀约，现如今，颇有架在火架子上熥拷的感觉。
“走吧，带你见个人。”周烬顺手拿过她手里的咖啡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半推着她往前走，“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他俩之间其实不怎么有交集，周烬乍一开口，瞬间勾起了许潍都的好奇心，她委实想不到是谁，仅存不多的记忆疯狂筛选着人，一时竟忘了俩人此时一前一后拥着往前走的姿态过于暧昧。
远处，许潍枝那个小精豆于百忙之中掏出手机，拍下了这颇有氛围感的背影照。
“介绍一下，民宿老板，姓李。”周烬叉着腰极为散漫的站在那儿，轻轻抬下巴示意揶揄道，“老板，还忙着呢，回个头。”
原本背对着他们搁那儿弓着腰铲煤的男士闻声停住手里的活，转过身来，笑得略显羞涩，不断地用搭在身上的毛巾狠狠擦了几把手，往前走了几步，十分恭谨的伸过来要同许潍都握手，“许老师好。”
许潍都只觉得这人眉眼有些面熟，但也想不到是谁，一边礼貌的伸手回握，一边转头看向周烬，眼神求救，略显局促，她是真的不知道是谁。
周烬收到信号走过来，指了指那位男士，低头看着许潍都笑，“李印李老板，许老师可真是好记忆力。”
许潍都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然后笑着同李印打招呼，“我说呢，这么面熟，变帅了，认不出来了。”
周烬在她身后轻轻撇嘴，学着她的样子，摇头晃脑地摆口型“变帅了，认不出来了”，却正巧又被许潍都抓个正着，许潍都抿着嘴瞪了瞪眼睛，警告他别瞎捣乱。
多老实的人沾染了生意也是精明的很，早就把周许二人之间朋友以上暗戳戳的互动收进眼底，李印面上笑得很是憨厚，却是一把拍在周烬背上，言语饱含深意，“你小子行。”
周烬摆摆手，大姑娘般，装作害羞，低头笑着看了许潍都一眼。
许潍都避开眼神，佯装不在意，扯着李印说起话来，“奶奶身体还好吧，生意怎么样，成家了没？”
周烬一把拉住许潍都，眉头拧着，嗔怪道，“我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好奇，这问题你可一个都没问过我。”
许潍都甩了甩胳膊，还是没甩开他，冲着周烬扬了扬手掌，咬牙道，“许老师的巴掌可还认得？”
周烬适时收手，双手抬过头顶投降，声音洋洋洒洒，“许老师天下第一厉害行了吧？”
李印笑到不行，本就不大的眼睛挤在一起，眼角的皱纹干燥明显，给人一种年纪不大但早早就在社会上摔打过的感觉。
本身对这位在学生时代向自己倾注过真心的小老师就有好感，李印便十分好脾气的一一应答道，“奶奶身体挺好的，生意还行，糊口不是问题，结婚了，孩子都两岁了，老婆在厨房里做饭，奶奶在帮忙呢。”
许潍都眼睛登时就亮了，“快，带我去打招呼。”
也许她只是短暂的成为过李印的老师，但是此时此刻，对于他过得安稳和幸福这件事，许潍都有着莫大的欣慰。
年少时的小苦瓜终于变甜了，你让她怎么不动容。
李印引着她往屋里走，许潍都回头看了一眼周烬，难得的，笑得很是明媚，他能感受到她澎湃的喜悦和对世界的感恩，他也默默地回望着她，轻轻笑了下。
值得，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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