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不合理。
啸声震颤山林,天摇地晃,孟今旋身回头,灰头顶落下簌簌细灰。
感受到屋顶摇晃不稳,她不禁汗颜,什么河东狮吼?
阿紫身躯伏地,黑发凌厉飞舞,胸口处破开一张狰狞人面,发出恻恻森笑,如夜间行兽般飞速爬来。这番场景甚是可怖,地面剧颤,屋顶随时掀飞而去,震得她身形不稳。
孟今从未见过这等邪物,怪异万分,并不打算与之对上,于是飞身躲过,随时准备离开。阿紫扑落空,面目狰狞扭曲,生生剜下一双眼,凄厉尖叫道:“你个渣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啊啊啊——”
血红色液体沿着双目流下,染红满面,他抱头哭嚎,转身间,后脑勺处竟长出数根手指!
手指挣扎翻涌,如同数条细密缠绕的尾蛇,争先恐后从头皮破出。惨白的胳膊剧烈颤抖,扭作一条毛巾,直拥向孟今,伴随他的哀嚎,一滩绿水淌至脚下。
孟今扫堂将其踢飞,眉目凝皱,一把抓住手指,朝后一掷,将整条手臂都从阿紫脑勺中抽离而出!
阿紫惨叫连连,叫声似乎也感染了身旁二人,原本如纸人僵硬的阿蓝阿绿脖颈折动,缓缓看向她。倏忽,二人身体轰然爆炸,鲜血与肉沫横飞,似天女散花般四溅,她抬臂遮挡,一把夺过窗外悬挂的伞,撑开挡了回去。
怪物疯狂舔舐地面血迹,目光却始终恶狠狠瞪着孟今,不过喘息之间,他将二人炸碎的肢体咀嚼下咽,随后身体发生异动,臂弯青筋爆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大,直至撑破那片薄薄的纱衣。
她观察着怪物举动,向后退至墙壁。
阿紫俊美的身体长出脓疮,膨胀为一只高大可怕的怪物,腿间淌下浓稠的绿色黏液。
孟今喉头一咽,腿已经有了意识,挪至窗边。
千钧一发之际,她提前拿出红色药丸吞下,从窗户一跃而出。
几乎是一瞬间,一只触手破窗而出,猛然插入脚后土地。身后传来数道劈裂声,整扇门轰然倒下!
孟今向外奔跑,不敢停顿。如此大的动静,府里却安静异常,路上一个仆人也没有,以至于平静得诡异。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转动。
空荡荡的冷风穿梭走廊,伴随疯狂靠近的响声,怪物的夺命叫唤回荡天地,如雷贯耳:
“三小姐,为什么要赶走阿紫阿蓝阿绿——”
“三小姐,为什么要这样,三小姐啊啊啊啊——”
她回头大骂:“啊你个奶奶腿!”
微弱的路灯映衬下,男人浑身只剩一团模糊软肉,透明驱赶之中悄然睁开无数双眼,如蛛丝缠绕般包裹还未咀嚼殆尽的人体碎肢,瞬息就将灯罩搅为碎片。所行之地,淌下一滩浓稠绿液,衬得银灰夜色愈发可怕。
前方昏暗至尽头,隐秘荒草之中透出熹微光线,孟今见前方没路,从矮篱翻墙而过,一路狂奔,直至一片幽林,四周漆黑无光,一眼望不见尽头。
可她分明记得,府邸周围没有一片树林。
密林幽深处仿佛藏着一双眼睛,妖娆婆娑的树影更似鬼怪扭曲,似有意识地跟在身后,直至她闯入,摇摆得更加剧烈,阴风阵阵灌入袖口,喉咙也生冷。
随着剧烈的奔跑,她感受到心口传来的阵痛,停下靠树喘气。
穿过灌木葳蕤,身后树丛忽而传来一声细响,孟今蓦地回头,目光警惕:“谁?”
场外无一不屏住了呼吸。
有人甚至已经拿出抽签筒为这位三小姐保佑。
然而就在下一秒,播放着孟今画面的水晶忽而一闪,黑了下去。
“我去,怎么回事,怎么黑屏了?”
“玉听石失灵了吗?”
“我哪知道,其他几个都是好好的啊!”
一阵风送来诡异的香味,诱惑人心。
孟今停下脚步,身后阒其无人,瞬息之间,追来的怪物也不见了踪影。树林阴翳,盘绕纠缠,围成近似洞穴的弧形,犹如恶鬼的低吟般诱人走入。
四周安静得可怕,风声凌厉,呼呼灌入耳畔,将她暴露于重重黑暗之中,分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好似平静的海面,掩藏风波暗涌,随时会撕裂而出。
正当她心生怀疑之时,身后杳杳飘来一声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夹杂冷风,携来一串清脆的铃音。
那是一声极为清透的男音,似近似远,若有若无。琢磨不透的笑意,给人恍若隔世的诡异感。
“……”
孟今再次回头,身后昏暗不清,落寂的树影中坐着一道模糊的人影,掩映于浓密树荫。
她微微眯眼,只瞧得清一个朦胧的轮廓。风过林梢,时而吹起交错盘叠的繁叶,流淌在衣褶间,送来淡淡栀子花香,隐约可见眉眼间的一抹艳丽。
耳边响起勾人心魄的银铃声,似蛊似毒。
四周陷入短暂宁静,仿佛打破了时间禁制,静止在这一瞬。他的半边身子隐没在阴暗里,晦莫不明,只是曲着一只腿,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地向下看着孟今。
孟今沉默:“你是何人?”
树影交错,沙沙吹响,影子此起彼伏,再次传来轻飘飘一声笑,许久没有答复。透过枝叶交错的缝隙,她看清,树梢上坐着的,是个十**岁的少年。
“这地方许久不见人来了,实在是太好奇了,就来看看。”少年从树上一跃而下。
头顶不知何处飞来一只乌鸦,围绕着来人盘旋,越飞越低,能够看清米粒大的红色圆眼,自头顶一触而过。
孟今眉头紧皱。
相反,对方有一种判若云泥的悠闲,带着些倦怠,抬起手,黑鸦就扑朔着翅膀落在指间。他信步走来,步子虽是懒洋洋的,仅是淡淡瞥来一眼,微微勾着的唇角却是令人心生凉意的胆寒。
少年身姿高挑,瞧上去吊儿郎当,眼底却冷漠一片,即便四周昏暗得不见一丝光亮,孟今却能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中透着猩红的光。
劲瘦的红衣,腰间悬挂一块小小的乌色玉石,一只清脆扣响的银蝶挂饰,仿佛随时都能活了振翅而飞似的,领口翻出的一点黑,更似一抹带着杀气的血,藏着恶意。红得像血,红得像烈日。长长的马尾垂落腰际,发梢间一层薄薄的光,熠熠生辉,脖子前的银饰悬挂银铃项圈,那是苗族特有的服饰,随着他的步子轻快响动,一步一响。
远远看去,似是初春芽头冒出的第一颗饱满圆润的樱桃,让人联想到临春冬末最后一抹不化的旭日,亦或是,山涧中吹过的一缕穷冬的烈风,夹杂着清晨干净的雨露。
少年步调散漫,慢悠悠走到孟今跟前,笑道:“小娘子这是又迷路了吗?”
“......”看清他的模样,孟今下意识后退,心头咯噔一跳,险些将自己绊倒。
只心道开什么玩笑!
她没有回应,将拳头隔在二人之间。
来人语气轻柔,笑意绵绵,却难以掩藏那藏在温顺之下,叛道的乖张戾气。
少年低头,扫过她隔在二人之间的拳头,那双眼睛看着她,如同盛着秋日里的溪水,平淡无波,却又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情绪浮动,汇聚了世间的山川河流,令人心头一颤。
与此同时,如此近的距离,也让孟今看清了他的脸。
一双耀眼的黑眸笑起来,有如倒影在湖面弯弯的两轮月牙儿。近在咫尺的笑颜,能够清晰得看见对方脸上细细的白色绒毛。
无底的眼瞳下,灿若明月的笑颜好似只是一张伪装的面具,藏在深处的,是让人看不清的冷漠与杀意。
如此惊人的容貌,倒叫人顿足无措好一会。
对方如同一座巍峨不倒的高山,无论如何使力,始终推不开。她不禁咬牙,再次发力,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结实得像块石头。
少年向下俯身,无视了她的恼怒,拂开头顶枝叶,面上带着抹玩味儿的笑,道:“听说,你喜欢我?”
孟今面色苍白,鼻间仍因奔跑后残留急促喘息,薄薄的身子裹在青衫之中,每说一句话时便会连带顺气,好似随时都能够死去。温暖的热气扫过脖颈,她闻言小脸皱作一团,好似一只毛茸茸的兔子,骨子里却硬骨叛逆,抵死不从:“事出有因,我被人威胁,逼迫无奈之下才说出那些话。”
他一挑眉。关系倒是撇的干净。
孟今向后拉开距离,忌惮地打量他:“你怎么在这?”
少年却是笑而不答。他看向孟今,嘴角微微勾着,一对浅浅的梨涡宛若三月枝头温软的白梨花,问道:“你认识我?”
她呼吸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漏了嘴,忙转身避让:“不认识。”
见她离开,少年一步上前,胳膊肘撑着树,堵住了去路。他要比孟今高出一个头,只有这样才能看着她的眼睛,少年姿态散漫,听起来吊儿郎的:“现在认识了。”
那张明净的笑颜,难掩眼底的锋芒毕露,一双极美的眸子洒脱放纵,似有阳光从云层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温和而又明润。
孟今只听见他的声音,挑唇道,“我叫谢青晏。”
“小娘子也可以选择叫我,谢寄欢。”
她不作答,树影斑驳笼罩她冷淡的神色,只投去一个目光。
“跑什么?”谢青晏拖着后脑勺,似是悠闲散人,“不吃人。”
漆黑的幽林深处,更是将耳边的声音无限放大,清晰无比。孟今烦了,便道:“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脑子中,却恍了神,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上一世。
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雾霭低沉,暴雨连着下了几日,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仿佛一座巨大的囚牢,将人死死困在其中。
头顶的墨云盘踞一团,黑漆漆得就要压下来。
整片大陆陷入死一般寂静,被一张灰蒙蒙的幕布笼罩,呈现出压抑的水墨色,半山空气阴气涔涔,一场偌大的厮杀后,血滚滚从山顶泼下。
唯有天际的一点白光昭示黎明降至。
孟休危站在山顶,眺望远方那一簇曙光,垂眸默了默。
四氏要杀她,阵法已经布好了,就等着她亲自上钩。哪怕她知道,哪怕,她可以走。
她挽好手上血淋淋的绷带,一旁躺地的银剑染为通身的红,沿着剑尖往下滴落鲜血。此时的她,身上已没有一处完好。
血肉模糊的伤口,从胸口一直划至小腹,以及脸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月色银衫,染成了艳丽的红。
又下起了淅沥小雨,飘落鼻尖,一点凉意浸透皮肤,沿着麻筋蔓延至全身。
冷,浑身都冷。
连心脏都在巨幅度的颤抖。
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她不肯过江东。既然四氏这么着急要杀了她,那不如如了他们的愿,也不必他们煞费苦心搜罗自己了。
她自己上钩。
她提起剑,就要朝天际的曙光走去,一步一步,迎接自己命运的到来。
偏偏这时,一双手拉住了她。
回过头,暴雨浇透了他的黑发,紧贴在两鬓。谢青晏看着她,紧抓她的手,不肯松开,声线颤抖:“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少年发梢湿漉漉的,连眼睫都沾了水,扑朔着,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眼底的光却被浇得熄灭。
孟休危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复的了。
只记得,谢青晏看着她,眸中是连绵的雨幕,声音沙哑,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轻浮。
暴雨灌溉在脸上,细腻的雨珠,沿着鼻梁的轮廓,一直滑到下颚,又顺着下巴滴落,连成长长的水线。
“好一个与我无关。”他笑了起来,讥诮万分。
“那如果现在说我喜欢你呢,还和我没关系吗?”
孟今只记得自己愣了许久。
以及,他低眼自嘲,折去一身骄傲,将自己视作她脚下的一片泥土,
“孟休危,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孟今从未想过,在四氏秉持着“摒除邪祟”,要逼她入死路时,暴雨中,还有这么一个人,想要保住她。
他被罚院中思过,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悄悄溜出来见她一面。
“放手吧,谢寄欢。”
他知道,他这一放手,就会是永远。
抽回思绪,她看向眼前的谢青晏,神色渐暗。
记忆中的谢寄欢,是潇洒无羁的。
就像现在这样。
他的眼里洋溢着桀骜不驯,灵魂是放纵与傲气,该是凤鸣鹤唳,天上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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