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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救命的恩情

古代的车速,田桑着实不敢恭维。

一路无话。

只黑狗在车前车后忙探头。

一见来往相错的同类就猛叫两声。

狗臀摇得几近抽筋。

整个一狗仗车势,十分招摇。

安复县近期的谈资怕是都要着落在她们身上了。

到达孙宅时,已是太阳西斜,残影余晖。

乡里各家都陆续开始掌灯了。

果然是大户。

方圆一里只此一家。

宅子坐北朝南,背靠青山,前临河水。

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良田。

从他家出来就是青石小路。

道旁偶有铺天的樟树。

路宽足够一辆牛车通过。

宅子基台崇厚,白墙灰瓦。

五寸高的门槛后双开的榆木大门比院墙还高。

门外是一株老桂。

桂叶葱郁,桂根拔壮张扬,就快要嵌进旁边的围墙了。

树下有一块平坦的巨石。

石下有新开的春兰,根肥叶茂。

田桑仰得脖子都疼了。

回首,两眼放光。

她理了理头上那棵插了根竹枝的丸子头。

又看看丫头的。

觉得满意过后,面带微笑,轻轻叩响了大门。

很快有个粗衣打扮的素头仆夫开门。

见到田桑一行,仆夫讶于她们的装扮。

但还是恭敬的朝她作了礼。

“我找孙晟!”田桑粗粗的学着仆夫的样子抬个手道。

丫头又埋着头,躲去了田桑身后。

仆夫愣住,有些犹豫。

田桑果断掏出姚颂给的信。

“县令姚大人让我来的,给孙晟送信,交代要亲手交给他。”

仆夫很老实,恭敬领她们进去了。

暮色渐起。

陆续有三两侍女仆夫走动,掌灯传膳。

田桑跟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热情打了招呼。

却并不在乎那些频频朝她投过来的怪异目光。

反而这里的装饰景观让她眼前一亮。

宅子里,古朴清爽,高堂明晃。

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座看着像房子的莲纹石灯。

白昼退去,院里渐渐被灰暗取代。

石灯次第亮起,笼罩出一层暖黄微醺的薄暮。

走过三折前廊,跨过一处青枫石景木拱桥。

再经过一处池塘。

就到了孙晟的院子。

院门上写着听风二字。

仆夫道明来意。

将田桑一行交给了孙晟的贴身侍从。

他叫未雨,是个眉眼清爽的小年轻。

“是你们!”

未雨认出了田桑。

毕竟,他从县衙那日开始,就听主子指派,足足跟了她五个日夜。

田桑将信交给未雨,随他进了听风苑。

孙晟的院子看着质朴。

一进院门,却别有洞天。

地面是满铺的鹅卵石。

院门处用两株连理桂作了门屏。

桂叶团簇茂密,枝上挂满了紫青的桂子。

没开花,辨不出是什么品种。

桂根分散,爪子一般缠住一堆高低错落的灰白皮岩石,最后插入地下。

树下土面平整,其上有苔,与石头、桂根衔接自然。

活脱一个超大的落地盆景。

两边紧贴院墙的是金杆的桂竹。

沿路都有莲纹石灯。

越过连理桂,就是孙晟的前院了。

院里种了一棵参天的皂荚树。

枝干粗壮,侧生了好些尖锐硬挺的大刺。

眼下正是花期,鸟多虫子多。

小花时有飘落。

暂时看不清颜色,但满院清香。

树下有缸莲,青石打的。

缸身上也刻了莲花浮雕。

缸里有红鱼。

鱼儿频频露头,就等着树上的皂荚花落下来。

有只团胖的灰雀轻巧的落到缸沿上。

嘴里也叼了花。

它一到,缸里的鱼就炸开了窝,争相往水面挤。

就像嗷嗷待哺的幼鸟。

而那胖雀,果真将嘴里的花扔到水里给鱼吃。

田桑惊喜,“你家的胖鸟还挺聪明,知道将鱼喂肥了吃!”

未雨此刻正走到那株皂荚树下。

仰着脖子,举信恭敬说话。

田桑这才发现,那株高壮的皂荚上错落挂了两盏重莲七彩花灯。

灯下往东侧生的一根粗壮的枝干上躺了个人。

影影绰绰,正是孙晟。

他怀里抱个小坛,迷糊不省人事。

应是喝了些酒。

中衣的绳结松了,与外袍一起如瀑布垂坠在树干上。

有点衣带渐宽,形容消散的妖娆感。

孙晟胸腹袒露,就这么躺着闷一口。

酒走七孔,他猛烈的呛咳几声,眼眶血红。

酒瓶落地碎了。

他也从丈高的树干上掉下来。

没用内力护体,摔了一身疼。

孙晟披头散发,肢体笨拙。

被未雨搀扶着爬起来也是脚下不稳,东倒西歪。

朦胧间,见一熟悉倩影从暗处挪步过来。

他虚摸着眼,撇开未雨,踉跄奔过去。

“云儿,你终于肯见我了!”

突然‘啪’一声响。

孙晟只觉脸颊火辣,身体随那力道转了向。

这一下,酒醒了一半。

“田桑,你干嘛打我家郎君啊!”

未雨奔过来,看着自家主子,满眼心疼。

“他要抱我,我不打他?”田桑很是淡定,歪头看过去,“这下该醒了,你可以把信给他了!”

孙晟定神,猫腰转头朝田桑看去,顿时瞠目。

埋头又见自己这身浮浪样,又觉羞愧。

他利索关起衣袍。

生冷说句‘未雨,我要更衣’的话。

连滚带爬的奔进主屋。

田桑一脸鄙视。

趁孙晟离开的空挡,在他院里闲逛。

丫头始终拉着田桑的衣角跟着她。

狗子很兴奋,没闻到别狗的尿骚气。

赶紧悄摸跑到那株连理桂下撒泡尿占领。

田桑走着,无意间发现西侧墙角有个拉陶胚的转盘。

靠墙摆了一架子待干的碗盏瓶罐。

再有西南隅,靠墙搭了个草盖廊架。

廊架下满墙的斗柜,分格放了草药。

每一格都写了药名。

地上放了一堆干柴火。

估计也是晒干的草药。

旁边有一平头长几,几上有个手舂的药碾,地上还有个大的。

“他懂弓箭,会制瓷,还会用药!宝藏男孩儿啊!”

田桑隐晦一笑。

屋门再开时,孙晟已经束起长发,脚下踩双木屐,换了身常服。

原是位秀雅公子。

书生白面,尚有三分英气。

他玉冠束发,素衣长衫,身姿挺拔,七尺有余。

两人就那么四目相对。

一个,凝眉淡然。

另一个,眼直心馋。

田桑只觉他脚踏清风,乘兴而来。

那味道,有股清爽的旧书卷气带点微微的皂香。

无疑是阳气的味道。

“好一株乡村嫩草啊!”

是她的小脑篡位,替大脑命令语言中枢,发出了这番感叹。

孙晟走到树下的石几旁坐下。

乜了田桑一眼,这才拿起县令的信来看。

神情略有变化,看完信又恢复了平静。

其实,姚颂的信里并没直接提及让孙晟给钱的话。

他是认定田桑在看地图的时候,不怎么识字。

所以才敢让田桑拿着信去找孙晟。

信里叹田桑无依无靠可怜。

但破案有功,请他代为照顾一二。

又说她言行怪诞,要多多留意她。

孙晟自然看懂了。

整一页纸就地浓缩成了八个字:此女古怪,稳之,窥之。

只因县里已连发十九起妙龄少女失踪案半年之久。

县衙乃至州府都没半点线索。

而孙晟的青梅竹马兼白月光楚云儿,也在其中。

五日前,孙晟去县衙问案件进展。

那是他第一次见田桑。

她一来,莫名其妙挨顿打,就翻出了潜藏在县城的贼首。

而田桑,居然四处查无此人。

案子破得的确突兀古怪。

但人证物证俱在,证据链条逻辑清晰。

各处贼人也已抓捕归案,且对所犯罪行皆供认不讳。

而县令将田桑推给孙晟,也是料定他是个正直坦率的热血青年。

他们现在又是同乡。

定然不会放任这样一个在大是大非上有诸多疑点的怪人危害乡里。

最重要的,孙晟比他有钱。

这时,院外有下人来送暮食。

这两日,孙晟颓丧在家,连饭都由伙厨送到听风苑来。

只因楚云儿自被救回后,就将自己反锁在自家屋里,不吃不喝,谁都不见。

“你找我何事?”

孙晟看都没看田桑,让未雨收了县令的信,自顾磨他的箭矢。

“我用命救了你未婚妻,你就给个三五百两金子作为酬谢就好了!”

“混说!我与云儿清清白白,是,是极要好的朋友,你休要毁她清誉!”

方才被田桑看见他的囧态,又县令那封信。

因此,他对田桑只有厌恶与鄙夷。

他原想端着冷酷姿态,再说些刻薄话将她逼走。

可田桑一开口,他就破功了。

很显然,田桑对这个朝代的金钱没有概念。

隋用五铢。

乡间百姓生活水平低。

小小的浦苗乡,银尚且罕有流通,更何况金,还三五百两。

孙家在安复县算是大户。

三十年的经商存蓄,如今户房里也只藏了千金。

即便如此,他也守着君子涵养。

愣是把那口气吞下去,咬牙回了两个字:“没钱!”

只因田桑的话,从逻辑上讲没毛病。

他只是单纯不想理会她。

但又不得不尊县令的指示稳住她。

孙晟起身欲走,田桑叫住他,“怎么会呢?姚大人说你家很有钱呐!”

孙晟喉哽,拳头握得‘嘎嘣’响。

顿了顿,没理会,继续走。

田桑看他不接招,眼珠子上蹿下跳。

情急道:“那,那我给你算个命呗,有些大事我算得可准了,能帮你趋吉避凶,那时你再给钱,如何?”

孙晟住脚,眼里闪过一刹凶光。

淡然转身,却看到田桑领着那丫头和她的狗正在分吃他的暮食。

他咬咬牙,极力再忍。

走到田桑近前,冷笑一声,“好啊,那就算算,若真准,吾便奉上真金白银又有何妨!”

这就到一个从现代文明穿越而来的时空BUG闪瞎古人眼的郑重时刻。

田桑用袖子草草擦完嘴,有些鬼祟。

四下看看,随后招呼孙晟过来咬耳朵。

孙晟嫌她臭。

近她三尺他都头皮发麻。

但为了待会儿戳穿她的快感,他只好半将半就。

“你家皇帝还有两年就死了,到时杨广即位,谅王反叛,要打仗,接二连三的打仗,你就去投靠李渊……”

孙晟蒙了,出了一身的冷汗,瞪大眼愣在那里。

山风竹林过,卷起一两青。

一片翠绿的竹叶随风而起,轻轻落在他头顶。

他猛一惊醒,面目惊恐。

当即上去使劲捂住田桑的嘴。

东看西看,特地压低声音,愤然指责道:“你是算命还是索命啊?这话你都敢说!要死死远些,莫要连累旁人!”

田桑口鼻被堵,极力扒拉孙晟的手。

窒息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孙晟这才反应过来,松开她。

紧接着拖牲口似的,将她摔到皂荚树干上。

顺手拿起箭矢抵近田桑的喉咙。

“说!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奸细,敢到这里散布谣言,蛊惑人心!”

田桑吓了一跳,盯着颈下那柄精光闪亮的箭头。

鬼使神差,她竟探根手指去碰那箭刃。

一眨眼的功夫,手指头给划了条小口子,血珠直冒。

“妈呀,真箭!”

孙晟完全看不懂她。

猜测这个人不是心大脑萎缩就是朝中某位大人物的姬妾。

偶然偷听到些机密,灭口不成逃出来的。

亦或是别国奸细……

他再次紧逼,神情异常严肃,“说!”

“说什么?”田桑举起手来投降。

“五日前,在县衙公堂,你百般的胡搅蛮缠,逼着县令打了十板,还特意引起我的注意!”

田桑眨巴眼。

“上了街,你晕晕乎乎,那么巧就撞开一家做竹编生意的铺门,又那么巧,经营那家铺子的柳姓夫妻就是绑架大案的贼首,还是那么巧,他们在安复县唯一的据点就在我浦苗乡翠竹山南!”

“最重要的一点,你是何人?来自哪里?为什么四处都查不到你半点消息?”

田桑沉默了,皱眉盯着孙晟,满眼都是内心戏。

‘我有必要告诉他吗?若说了,他会信吗?算了,我都不信……’

最后,她吞吞吐吐憋出一句半真半调戏的话:“我穿越来的,是血统纯正的中国人,重庆的,我们是一个祖宗,不是什么奸细,你,信吗?”

田桑为表诚心,还说了方言。

孙晟无语。

心想,她浑身疑点重重。

又或许是脑子受过伤……

暂且让人盯紧些,待时机一到就报官抓人。

最后,让未雨将她轰了出去。

并责令以后不准她进孙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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