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热的献血溅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阿爹!”
我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远处响起椅子拖动的声音,萧照影疾步走过来:“惊鸿。”
我僵着脖子扭过头,看着熟悉的环境,意识到自己是在外祖父家中。
梦中发生的一切太真实了,我心里涌起莫大的恐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萧照影,我要回家!”
“我梦见阿爹死了!我要回去!”
萧照影紧紧抱住我,沉默不语。
我瞬间就明白了。
那不是梦。
是真的。
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被卸掉,我瘫在他怀中痛哭出声:“为什么会这样……”
银狐族灭,消息传出整个妖界为之一震。
外边如何谈论此事我不在乎,阴谋也好,阳谋也罢,都没意义了。
这日我坐在窗前发呆,萧照影照常端着药碗过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将托盘放在桌上,过来将我搂进怀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还有我,还有师父,你并不是孤身一人,更不是一无所有。”
我安静地靠在他腰上,目光移向桌上托盘里的药碗,其中散发出来的苦涩药味令人作呕。
其实也没那么苦,只是我心思不在这里,所以觉得这药难喝极了,萧照影连哄带骗就着蜜饯才让我喝下。
这次我什么都没说,一反常态主动过去端起药碗,在他诧异的注视下不用蜜饯一饮而尽。
并不苦,或许是真的不苦,又或是我已经感受不到比家破族亡更苦的滋味了。
萧照影很是担忧:“惊鸿……”
“我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个空去伤心。”我打断他,“我现在只想找出凶手,替银狐族报仇雪恨。”
喝完药,我起身拿出外祖父送我的法器到院子里练习,萧照影不放心跟上来,想要阻止我。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来日方长,你现在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声音在我耳中转变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喊叫。
漫山遍野的熊熊烈火在眼前乍现,烧得双眼泛疼。
在这大火中,我看见阿爹,看见族人。
看见他们被残忍杀害,被大火吞噬,凄厉的惨叫在耳边萦绕,刺得耳朵疼。
银狐族如今只剩我孤身一人。
这个认知让我害怕不已。
“惊鸿!”
悲痛的声音唤回我片刻的理智,视线渐渐明朗,萧照影紧紧握着我的手,满脸担心。
后知后觉感到虎口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原来是裂开了,院子也被我毁得不成样子。
未尽的余火在心中复燃,我淡淡道:“放手。”
“够了!”他抱住我,“银狐族遭此劫难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求求你,别伤害自己好不好?”
“我再说一遍,放开。”
他把我抱得更紧,咬牙切齿说:“不放!银狐族出事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我平静地呼出一口浊气:“银狐族的位置不曾有外人知晓,你是第一个。”
抱着我的人身子僵了一僵。
“你怀疑是我将黑衣人引到银狐族?”
他松开我,改为抓住我的双臂,漆黑的眼睛盛满了不可置信,倒映出我冷漠的神情。
“阿爹选择把我交给你,就是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所以更要找出凶手。”
面无表情扒开他的手,我不顾手上的伤抬剑继续练习,出招之狠连自己都心惊。
“既然你相信我,那就冷静下来,等你养好身子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为你报仇。”他出手想要夺走我手里的剑,没能成功,还差点被我一掌打伤。
这个差点,是差在外祖父及时赶到将他拉开,自己却生生受了我一掌闷哼了一声,胸口隐隐渗出血迹来。
“师父!”
外祖父抬手制止萧照影搀扶他的举动,说道:“让他练!”
我只是想让萧照影打消念头,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因此这一掌并没有多大的力道。
可外祖父的样子明显伤得不轻,我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收回手,犹豫着想要上前:“祖父……”
他抬手制止住我的举动:“灭族之仇谁都难以宽心,心里有恨就痛快发泄出来,不用藏着掩着,发泄完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捂着胸口强行拉上萧照影离开,狼藉的院子,只剩下我一人。
发泄的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几欲将我淹没。
我本该可以好好地在银狐族生活,有阿爹,有萧照影,有族人,是那群黑衣人的出现把一切都毁了。
情绪一股脑儿涌上来,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抑制不住大哭。
太阳西沉落山,夕阳西下,昏黄的余晖让周遭都那么苍茫寂寥,眼睛哭得胀痛。
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占据整个胸腔,银狐族灭,我只有萧照影和外祖父了。
只有他们。
我心里难过,他们和银狐族沾亲带故肯定也不好受,被我冷眼相待一定很难过。
可我做了什么?
我伤了他们。
“银狐已经解决,当初您说不会对惊鸿下手,还望龙王信守承诺。”
书房里传出的声音砸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推门的动作猛然顿住。
道歉的腹稿在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我贴在门上,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本王不会对他下手,也不会让他留在邺江城。”
“戏已经做得足够真,还是说龙王要毁约?”
“我对惊鸿,并非逢场作戏。”
“荒唐!人妖尚且不可相恋,神与妖又怎么可能会有结果?”
“陈老先生应该不希望惊鸿知晓,是你亲手杀了莫知山吧?”
一句又一句,里面的人说了多久,我就在外边听了多久,一直到他们有了动作才慌忙离开。
浑浑噩噩回到屋里,听到的那些对话像一把刀狠狠插在心上。
忆起外祖父渗血的胸口,我隐约记起阿爹曾经伤过凶手。
太阳彻底落下山,天气转凉,我一颗心也彻底凉了下去。
我如往日那般,在窗前坐了很久。
萧照影骗了我,外祖父也骗了我。
我最亲最爱的两个人联合起来,把我骗得团团转,杀死我的至亲族人,灭了整个银狐族。
这就是真相。
可笑的是,即使到了最后一刻阿爹都还在相信他们。
月亮悄悄爬上东山,一阵又一阵的寒意爬上脊背。
这个天明明没有那么冷,我仍觉得浑身发凉,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四面八方的冷气将身体包围,深入骨髓。
人心太可怕了。
我想回家。
我不想留在这里,也不能留在这里。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已经得知真相,这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他们要把戏演得真,我一旦离开必定会来寻我,银狐族已灭,我唯一能够投靠的人只有太子。
且不论旧情,我身属狐族,如今更是世上最后一只银狐,那日在狐宫太子也说了,若是萧照影对我不好,就让我去找他。
他一定会对我好,比萧照影对我还要好。
总而言之,他不会对我不管不顾。
我才没那么笨。
吃一堑长一智,我去了一个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的地方。
月黑风高夜,妖宫的守卫将我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身着红衣银冠的妖君从黑暗中缓步走出,风流俊逸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居高临下看着我。
“好生大胆的小狐狸,竟敢把主意打到妖宫。”
他瞥了一眼我怀里的东西,笑道:“想要诛仙剑?”
强大的威压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阿爹常教导我要行得端坐得正,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
如今我不仅干了偷东西这种不光明磊落的事,还被主人家当场抓住,心里一阵发虚,不敢和他对视。
下巴被人用手指抬起,妖君啧了一声:“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巴?”
“我不是哑巴。”
“那你为何不回本君的话?”
“无话可说。”
“……”妖君嘴角抽搐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会这般实诚。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想要诛仙剑大可来同本君借用,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莫知山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惊愕不已:“您……认识我爹爹?”
“岂止认识。”他道,“再者,银狐族被灭一事在人妖两界传得沸沸扬扬,想不认识都难。”
“倘若本君没猜错,你要诛仙剑是为了报仇,如此说来,幕后之人是神族?”
我抱紧怀里的诛仙剑,扑通跪了下来:“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只要能将诛仙剑借我一用,君上让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他挑了挑眉,眼神露骨地上下打量我:“便是让你委身于我,你也愿意?”
我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凑过来,俯下身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羞得我差点没一巴掌扇他脸上。
“如何?”他直起身子,势在必得看着我。
我咬咬牙,忍着膝盖的刺痛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凑上去,闭眼吻上他的唇角。
我从未做过这种事,狐族善媚惑之术,但族中的姐姐们没有教过我该怎么去媚惑人。
萧照影更没有教过,因此在情事上我是个实打实的毛头小子。
到床上坦诚相见,也只会躲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惹来妖君好一顿嘲笑。
“狐族与生俱来媚惑人的本领,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沾边?
我强忍恐惧颤巍巍地去亲他:“我会学。”
酷刑般的一夜,我如愿换来诛仙剑。
妖君却耍赖不让我走:“多漂亮的一个小美人,死了怪可惜的,要不留在本君身边算了,至于江中龙王……虽说对付起来棘手了些,但本君还是能够帮你教训教训他的。”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萧照影必须死!”
骗了我这么久,只有杀了他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才能慰藉银狐族人的亡魂,便是为此身死魂消,我也在所不惜!
只是我还没有动作,萧照影倒是先找上门来。
他孤身一人闯入妖宫,向妖君讨要我:“本王丢了一人,听说人在妖宫。”
“唔,本君近来确实捡了个小宠,是不是龙王的人不清楚,倒是惹人疼爱得紧。”
不得不说,在气人这方面妖君颇有造诣,他坐在高座上冲我招了招手。
我便从暗处现身,他将我搂入怀里,挑衅似的看向底下一脸震惊的萧照影。
“你……”萧照影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对上他痛心的视线,我心颤了一下。
几日不见,他憔悴了很多。
“过来。”他朝我伸出手,温柔喊着我的名字,“惊鸿,随我回去。”
我冷淡道:“难为你和陈盛演了那么久的戏,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哄骗,是不是很有趣?”
他面上闪过被我说中的慌乱,下一刻又恢复了镇定,耐心劝道:“我和师父很担心你,你先跟我回去,有事我们慢慢说。”
“说什么?”我讥讽笑道,“说你们是怎么欺骗我得到我的信任,还是你们怎么一步步深入银狐族,杀了我阿爹,杀了我的族人?”
我情绪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若不是被妖君搂着,只怕是早已冲了下去:“萧照影,我和你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般害我!”
萧照影仍用那温柔的眼神深情款款看我,低声下气哀求:“事出有因,非三言两语说得清,你先跟我回去好吗?”
才不。
我不会再被骗了。
“你回去告诉陈盛,让他在邺江城洗干净脖子等着,我会亲自来取你们师徒二人的性命!”
说完话,妖君很给我面子强行送客。
萧照影身为天神,定然不想被天庭得知他私下来妖宫,只好无奈离开。
不用再特意伪装,我脱力靠在妖君怀里,低着头沉默不言。
“怎么,舍不得?”
调侃的话从头顶落下,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上去。
媚惑之术狐族确实天赋异禀,短短几日,妖君就彻底迷恋上我这副身子。
宫里的人说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厌弃,他便遣散所有的小宠,把所有宠爱给我一人。
脑子有病。
得知此事我在背后骂他,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从背后抱住我一顿猛亲:“嗯,本君就是脑子有病,难怪江中龙王会对你动情,你这般尤物,换谁谁不迷糊?”
初尝情事,食髓知味,我爱上了这种放纵的感觉。
半个月后,适逢邺江城城主喜得贵子,大赦全城,万人欢庆,庆祝的烟花照亮整座城池。
烟火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当街大开杀戒,吓得百姓四散奔逃,一身的妖气很快引来捉妖师。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
我冷眼看着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无数熟悉的法器朝我扔来,换做别的妖,早吓得六神无主。
这些法器我都学过,没有丝毫惊慌,轻而易举就将其破解。
捉妖师们见状纷纷露出惊骇之色,互相对视一眼后,朝我发起群攻。
有诛仙剑在手,我并不畏惧他们,这些时日妖君又时时趁着情事往我体内渡入修为妖力,今时的我已不同往日。
但现在还不是下杀手的时候。
将所有捉妖师当街围困,我悠闲地坐到一个茶摊上,喝起茶水来。
一点也不好喝,不如天垣城的茶。
说起来上次都忘了向李慎讨要茶叶来着。
正惋惜着,一把长剑从远处冲我袭来,来势凶猛,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我迅速起身躲开这一击,旋身在捉妖师们的身边站定。
终于来了。
“莫惊鸿,现在回头饶你不死!”
陈盛一身明黄色妖师服,手执那柄让众妖闻之色变的斩妖剑,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痛心的神色。
可笑。
他也会心痛吗?
仇人见面,我对他再无往日的半分恭敬,冷笑诘责:“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教我?”
“惊鸿,你冷静,别因一时的冲动铸下大错!”
萧照影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我循声歪头看去,他一身靛色锦衣现身,依旧是那么风华绝代,头上多了一对龙角,让他更显矜贵,是真正的天人之姿。
真风光啊。
“原来不当凡人的时候,你是这样的。”
我满意地收起诛仙剑,双手结印:“既然来齐了,那就把命都给我留下!”
“那是……归、归宗阵?”
“他一个狐妖怎么会归宗阵!”
捉妖师们脸色大变,我淡淡道:“现在知道怕了?”
“莫惊鸿!你别逼老夫出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陈盛愤怒斥责,冲上来想要阻止我,“龙王,拦住他!”
萧照影清楚归宗阵的厉害,一个闪身和陈盛同时来到我身边分别出手,可惜还是太晚了。
我受了陈盛一掌,生生呕出一口乌血,得意笑起来:“归宗阵出,亡尽即收,所有人都得死!哈哈哈哈——咳!”
又是一口血呛咳出来,萧照影立马冲过来,我祭出诛仙剑指着他,生生截断他前进的脚步。
“萧照影,临死之前,我们两个的账该好好算一算了!”
“银狐族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萧照影脸上神情复杂,悔恨,自责,心痛……什么都有。
我手上颤了一下,咬牙切齿道:“血海深仇,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不将你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归宗阵显威还需等上片刻,只是片刻,我也要取了萧照影的性命,他死了,我才能安心地死!
最后我到底是没有死成,或者说,我死了,但是又活了。
陈盛捱着最后一口气,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硬生生把归宗阵撕开一个口子,让同样重伤的萧照影将我的尸身带出阵去。
“天底下最漂亮的珠子给你了……”
“你说过的话可要、咳咳……可要作数……”
那日,一城腥风。
冥界走了一遭,我在妖宫醒来,被金碧辉煌的宫殿晃得眼睛疼,缓了半天才得以睁开。
“千年之力,创生之源,龙王为了救活你也是舍得。”
妖君坐在床边对我笑:“冥界生死簿对不上账,鬼差都找上门了。”
我哑着嗓音问:“他呢?”
“他呀……”妖君说,“回龙宫泡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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