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白日里的热闹纷繁褪去,万籁俱寂。
阚洛躺在揽芳阁的雕花大床上,辗转反侧。不知是否因为酒喝多了,脑中隐隐作痛,引得整个人心中烦躁,安眠更无从说起。
江枫和两个丫头已经被他打发下去,整个园子静得出奇,只依稀听得紧扣的轩窗外草丛中起伏的虫鸣。
借着从窗纱依稀月光,他从床上起来,想找杯水喝,摸到紫砂壶冰凉的壶壁,他才惊觉原来已过了大半夜,可惜这一壶好茶,早已凉透。
无法排解浮躁的,他索性行至窗边,支起窗格。随着他的动作,一串花枝落了下来,万千绿叶中,朵朵雪花般纯洁的花开得正盛,花托浑圆如碗,花瓣剔透如玉,在微风中轻轻颤动,随着月色散出点点白光,格外惹人怜爱。
世间万物如此美好,总有值得留恋的。
阚洛托腮半倚在窗前,指尖轻抚上柔软的花瓣,心中回归宁静,他不应该为根本不重要的人或是不断折磨自己,或许应该有个了断。他揉了揉细嫩的花瓣,直起身,回到床边,从包袱中早上被他匆匆塞进去的脏衣。
回忆不堪入目,他总不能一直陷在其中。
取了火折子,阚洛四下寻了一圈,没找到可以焚物的炉或盆,便拎着那袭黑衣出了门。
寻了一处僻静空旷的地方,他将火折子点燃,缓缓燃起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只要将脏衣引燃,他就彻底可以和这件离谱的事说再见了。
一直手掌拍在肩上,力道不大,仍是惊得没做亏心事的阚洛浑身一颤,手上的火折子滚落在地上。
大半夜的,会有什么人出现在这里,怪吓人的。
那件多灾多难又大难不死的衣裳被他握紧了,正当他在思索是否给坏人好事的家伙一个拳头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带着未睡醒的鼻音。
“公子,大晚上的,你跑出来做什么?”
呵,原来是你,我幼稚又可爱的小兄弟。
阚洛在心中极力劝解自己已经绷成一根弦的理智,毕竟,虽然自己这兄弟虽然一直不怎么着边,却一直是心向自己的,这时候找来,估计也是因为发现自己不见了,心中担忧。
江枫哪里知道他的克制,视线落到地上的一点火星上,咋咋呼呼跳起来,一脚踩上去,似觉得不够一样,连跺好几脚,等再抬脚,那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火折子已经瞧不出形状。
江枫夸张地拍拍胸脯,仿佛灭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火,笑嘻嘻的凑到阚洛跟前,拉着他的袖子反复摇晃。
“公子,你没事吧?”
话说完,他的鼻子却耸动起来,纳闷道:“怎么还有股奇怪的味道,硫磺和松香?”
算了,不要同他一般见识,阚洛转身欲走,江枫却抓住了他的手,正是拿过火折子那只。
“公子,是从你身上手上传来的。你是在玩火吗?”
这家伙这时候鼻子竟跟狗子一样灵。
“我娘说,玩火会尿裤子的哦。”
嗯……我看你是睡迷了还没醒。
阚洛默默在心中吐槽,并将还没有毁尸灭迹的往身后藏了藏。这些小动作没有逃过江枫雪亮的眼睛,他手疾眼快的扯住了那衣物的一角。
“这不是公子常穿的衣服吗?不是吧,公子,难不成你真尿床了?”
江枫目瞪口呆,挠脑袋的样子像只呆头鹅,他下一秒就要哭了似的开始毫无逻辑地嚎叫:“天哪,我英明神武的公子,刚才我只开玩笑的,没有诅咒你尿床的意思,也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不对,不是,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啊,苍天啊,请看在我对公子的一片忠心上,放我一马吧。”
傻小子傻不愣登的。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啪一声捂住眼睛。
阚洛毫不客气的将布料从他手中抽出,对着啊啊哀嚎的江枫轻斥道:“傻子,你看不出这是我前几日穿的衣服?”
江枫吸吸鼻,小心打量了下,虽然一样的颜色,款式确实有差别吼。
“那公子……”
“只是弄脏了,所以想烧掉。”
如蒙大赦的江枫喜笑颜开,一个劲儿往阚洛身边蹭,彰显自己作为跟班的作用:“哎呀,公子,脏了你可以吩咐小的帮你洗嘛,好好一件衣裳,烧了多可惜。”
阚洛挑眉,拿眼睇他:“你会洗?”
“嗯……这个……那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怎可像女儿家家一样行缝纫洗濯之事?”江枫扭扭捏捏,最终心一横,谄媚道:“不过为了公子,我可以学哦。”
阚洛一个爆栗弹他额上,亏得他是是卖到了名剑山庄,遇到了他这样一个宽和的主子,不然以他这什么都不会还给自己找借口的本领,去哪里混口饭吃?
“真的,真的,我不骗你,公子你信我。”江枫捂住闷痛的额头上窜下跳。
阚洛突然停下来脚步,来不及刹车的江枫撞到阚洛身上,被他扶住一只手臂才勉强稳住身体。
“碧、碧、碧、碧云姑娘?”到底是撞到一个骨架结实的大男人,江枫胸疼,骤然对上到在揽芳阁拱形花架下飘飘立着的白衣人儿,他结巴了。
女子不若白日里穿着宫装粉裙,而是一身素衣,此时卸了发髻,三千发丝垂落,随风拂动,纵然立在那里,却像个黑夜里行踪不定的鬼魅。她幽幽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似乎在阚洛扶着江枫的那条手臂上顿了下,最终落在阚洛脸上。
“不知姑娘何以在此?”阚洛觉得自己应该说话。
“听见动静,出来看看。”
泠泠女声传来,阚洛觉得有点冷。
碧云走了过来,将一袭狐裘披到阚洛身上,仅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轻易就将江枫隔开了。大抵是上好的材质,看着毛绒绒的狐裘却是轻巧,雪白的毛十分柔软,仅是披上,暖意已经覆上肌肤。
“夜露寒凉,二位公子何以夜逛?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吧,以免惹一身凉气,感染风寒。”
又变回了白日里的轻柔婉转,仿佛方才的冷只是错觉,不说其他,这女子照顾人确实周到妥帖。
当然,对于江枫来说,可就不是那回事了,她话中虽称二位公子,那语气,那神态,分明是对阚洛一人说的。饶是江枫再迟钝,也能察觉出差别,可不是,不然怎么狐裘就准备了一人的?酸啊,江枫觉得自己的鼻涕又要流出来了,猛地吸了吸,然,没人关注他,他深感忽视。
碧云完全不给他机会,借着为阚洛细细系上系带的机会,就这样堂而皇之插在他们两个大男人中间,与他们并肩前行。
离得近了,阚洛才察觉,这女子竟比江枫还高出一点,在女娃堆里里算得上高挑的了,他白日里怎么没发现呢?
然不等他多想几分,他们已到门口。四下一看,江枫不见了。
“公子,我睡了,你们聊。”像是感应到阚洛的想法,江枫的声音从他屋里传来,隔着门,又远又闷。
哦,原来他二人并排行走时,江枫早已识趣地钻回了自己的屋子。
被冷落的可怜小家伙,也不知道是在置气还是怎么的。
阚洛摇摇头,推门而入,正要关上门时,还站在门外的碧云叫住了他:“公子手上的衣裳可是脏了?不如交由我,我带去府上浣衣房一同浣洗。”
她在试探。
阚洛哪能把这物交给她,纵然旁人看不出端倪,他却无法忽视他的羞耻心,那些龌蹉事如梗在喉。
“公子若不愿他人经手,不如交给我吧,公子若信得过我,明日便还你一套崭新的衣服。”她看出了他的不愿,话语更加诚恳。
阚洛心中苦笑,面上却挂起了拒人千里的微笑:“自古以来,女子只该为丈夫浣衣,你我萍水相逢,连朋友也不是,我岂能占你便宜?”
这话自然是他瞎编的。
碧云檀口微张,几次挣扎,最终干巴巴地道:“你是主,我是仆。”
“我从没把你们当仆人。”
“公子是不信碧云手艺?还是说,你想让你的小仆为你洗?”
不想与她多做纠缠,阚洛重重阖上门,在门关上那一刻,一只雪白的手腕伸了进来,挡在前面。
她什么也没做,任门板重重一夹,阚洛是用了大力的,这一下很重,但她一声没吭。
阚洛不得不将门打开。
碧云只是捏着她那截已经爬上红痕的手腕,垂着头,并不说话,看似温驯,实则倔强,用无声与他抗议。
笑话,难道苦肉计,他就会心软吗?他不喜欢这种作践自己□□博别人同情的行为。
阚洛冷了脸,说出自己认为最恶毒的话:“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无关人员碰我的东西。”
他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执着,是为了讨他欢心,还是有其他目的,他已经不想去猜。所以将“无关人员”咬的很重,但凡是一个要脸皮的小姑娘,听到这话,都会知难而退吧。
他到底低估了眼前之人。尽管眼眶泛红,她仍直直站着,伸出手来,分明还是索要的意思。
“你就这么不要脸吗?”阚洛气上心头,将手上脏衣兜头向她砸去。
碧云十分平静的取下了糊了他一脸的脏衣,恭敬跪下,捧过头顶。
“谢公子隆恩。”
阚洛砰一声关上了门。
这人,一定是他的命中克星,知道怎么惹他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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