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清晨慵懒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影，打在昨夜新积起的厚实积雪上，府中众人早早开始忙碌，将公主常经之处的积雪铲了个干净。
“公主，元公子已为赤炎仔细洗过一遍了。”
“他可有被踢伤？”曲湘月有些期待。
佩兰摇摇头。
昨儿曲湘月心血来潮命元绍景去洗马，佩兰便明了了她的意图。但想着他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皇子，就算真的愿做这苦差，也定是做不好的，倘若被踢伤倒也是件麻烦事，所以便差人在暗处盯着。
结果出乎意料，赤炎在他手中极为温顺、十分配合。并且到了夜里，佩兰听见院中仍有声响，起身查看后却发现还是那道瘦长身影立在马厩中，正细细地为赤炎梳毛。
曲湘月也很是意外，“他同它待了一整夜？”
“是的。”
她气得咬牙，心口更是堵得慌。
哼，皇子该会的东西他不会，这种粗活倒是做的很好。
正想着，佩兰领了个婢女来为她梳妆，曲湘月从铜镜中瞥了一眼，觉得面生，待梳妆完成后才问道：“之前那个呢？”
上次罚了那小婢女后，这几日都是佩兰亲自为她梳妆的，直到今日才领了个新的来。
“回公主，香云她做事粗笨，已将她遣回家去。”
身边的梳妆婢女换的太勤，搞的曲湘月根本无心去记她们的名字，也是经佩兰一提才忆起来她叫香云。
佩兰是曲湘月的生母崇嘉皇后的陪嫁婢女，自小就跟在崇嘉身边，念其恩德。曲湘月自然十分信任她，毕竟从出生起，佩兰就伴她左右，为她料理所有麻烦事。
直到那次变故，公主府从宫中独立出来，佩兰便也随她一道出宫来了，与管事魏宝山共同打理府门事务，而时常更换的梳妆婢女便是她的操作。
这些小事曲湘月向来是不过问的，觉得佩兰做什么都自有她的道理。
但她倒是挺喜欢香云，尤其是喜欢她编的发髻。
本以为她养好了伤就会回来，没想到竟是直接被遣走了，心中倒有些不是滋味。
“佩兰，取些银子让她带走吧，伤总得治一治的。”曲湘月对着铜镜，左右瞧着刚梳好的发髻，总觉得比香云挽的差些意思，语气中不免带上了些懊恼的意味，“倘若再有下次，你可得好生拦着我点儿。”
她太了解自己的性子了，脾气来的急，话也说的快，就连宠她至极的太后也常劝她说话做事前还是该三思的好，省的被人捏住话柄。
可她脾气上来了偏就是什么都不想的，最喜欢的钗子坏了她当然心疼，但惩罚也不过是想吓吓香云让她长个教训便作罢。上了马车后，她约莫着时间，正想让佩兰差人带话回去说不用再受罚的时候，马车却突然出了意外，竟让她将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后来她哪里想得到香云的手会坏成那个样子，可碍于面子，事态越是严重她就越是不能认错，嘴上只会越来越硬，但心里还是别扭的紧。
“奴婢知道了，下次定然会提醒公主。”这话佩兰听得多了，知晓她心事，望着她慈爱地笑笑，紧接着转了个话题，“公主，皇上已经命人将贡品送来了，正在前院放着呢，您要不要去瞧瞧？”
说到这个，曲湘月立马来了精神，刚刚的所思所想皆被抛诸脑后，随即就脚步轻快地往前院去了。
此刻宫人们正在魏宝山的指挥下将各样金玉珠宝往府里送，不一会儿就堆起了一座金灿灿的小山，光是夜明珠、翡翠这样的东西就有个几十件，珊瑚树、琉璃盏的样式更是多种多样，但最吸引曲湘月的还是那些个如羊脂一般细腻光亮的白玉。
她闲坐在一旁，任凭暖意的阳光洒在身上，将皮肤照得灿烂白皙的，手中把玩着一支并蒂莲花金步摇，正思忖着与何样的耳饰最为相配时，转脸间就看见元绍景正安分地立在一旁。
这几日使的花招都没达到效果，搞得曲湘月心里是越来越别扭了，别扭到只要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偏要出了这口气才算完。
只是一时间还没想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
“元绍景，将那副‘翡翠滴珠耳环’拿来给我。”她语气不善，垂眸吩咐道，压根儿没注意到他短暂僵住的嘴角。
他应下，站在成堆的珠宝首饰前犹豫了瞬，才将耳环拿到她面前。
曲湘月直了直身子，正欲将手中的步摇放到耳环边比划比划时，手指却突然顿住，望着托盘中的“碧玉坠珠耳环”微微拧起了眉心。
他分不出翡翠与碧玉。
“你对珠玉可有了解？”她抬眸问道。
面具落下的阴影恰好浅浅遮住了他半幅眼睫，元绍景摇了摇头，“不太懂的。”
曲湘月有些惊讶，虽已知他课业不佳、书艺不精，王公贵族该会的东西在他身上是一样也没显现，但生在皇宫那般锦衣玉食之地，耳濡目染之下，关于珠玉多少也该懂得一些吧。
他之前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突然，曲湘月心生一计。
“无妨。不过既然你已成我身边陪侍，这些玩意还是该识得些的。”她冲魏宝山使了个眼色，又说，“今日你便跟着他们去府库中认一认吧。”
元绍景没有拒绝，也不会拒绝。
不出半日，如曲湘月所料，府库那边传来了些声音。
她勾起唇角，放下手中的翡翠滴珠耳环，随着前来报信儿的婢女去了后院。
一进后院，就看见一群人目光凶狠地将元绍景包围在其中，而他还是如平时那样低垂着脑袋安静地站着，似乎没有什么表情。
曲湘月撇了撇嘴，这人的性格脾气一直是这么淡的吗？不是说是个疯子？
她明知故问：“吵什么？”
魏宝山向人群中递了个眼色，为首的小厮得了信号，立马说起发现元绍景偷盗的事来。
据他所言，先前元绍景一直随他们在府库中进行玉石分类，魏管事见他学的不错，便让他去独立清点翡翠，结果到了最后，偏偏只有翡翠少了一件。
她看向元绍景，“你可知偷盗是重罪？”
“我并未偷盗。”
他答得很快。
曲湘月还从未听到过他这般坚定的语气，微微怔了下，而后重新看向说话的小厮，语调极为锋利，“所言属实？若有半分虚言，便是污蔑中晋皇子，后果你可要想清楚。”
听她这样说，小厮突然有些怵了，悄悄看向魏宝山，而魏宝山则未分给他半个眼神。
小厮咽了咽口水，想到自己的家人……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他豁出去了一般，“除他之外再无人接触过那些翡翠，而整个府库上下也偏偏只有那对翡翠滴珠耳环不见了，除了被他偷去还能是怎样？”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明知那耳环是被魏宝山亲自送去了公主手中，但他看得出公主就是要故意使个绊子，同时他也赌那质子不敢辩驳，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元绍景，你可还有话要说？”
曲湘月看向中间那道瘦削的身影，心中竟莫名期待他能为自己发疯辩白。
可他没有。
“那好，看来事实果如他所言。上罚具。”
小厮们听令去将罚具搬了来，两根足有一米长的木板上似乎还沾着血渍。
按照府内规矩，偷盗应按金额打不等数的板子，而元绍景“偷”的可是件稀世珍宝，是御赐的东西，几乎是“死罪难免，活罪更是难逃”的程度。
所有人架势做足，压根没人在意眼前这人还是位中晋的皇子，只等着公主一句话，他们便会立刻将元绍景推上罚具。
可曲湘月迟迟未发话。
因她本就不是真心想责罚他，只是想看他求饶时狼狈、低声下气的样子罢了。
可事到如今，罚具都摆在面前了，见了“棺材”也该落点泪了，他却连一点求饶的意思都没有。
往日曲湘月曾下令责罚过许多人，每每话落后，耳边从来都是回响着声嘶力竭的求饶声，有时她听得不忍心了，离开后便会让佩兰去减轻些处罚或赦免了罢，可元绍景倔强的让她连一个台阶都没有！
她清清嗓子，高傲地扬了扬头，“元绍景，本宫念在你初来燕楚不懂规矩，只要你现在认了错，便可免去责罚。”
怎么样，本公主都主动给你递台阶了，识相的就快些认错求饶。
身为质子，能入我公主府已是你的荣幸，早晚该去掉这身傲骨的。
“公主，我并未偷盗，如何认错？”
元绍景声音冷冽淡漠，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其中似乎还夹杂了声叹息。
“但若是我受罚可以了结此事，那罚便罚吧。”
说完，他主动向着罚具走去。
曲湘月气极，明明她都主动递了台阶，他竟还这般不领情！
朱唇微启，她正欲下令重罚，结果盘算好的话却忽的堵在了喉中。
因她正巧看见了那道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神——如死灰一般麻木的眼神。
每每处于这般高位时，脚下的人都会哭着喊着向她讨饶，好话说尽、摇尾乞怜，让她满足、爽快。
而元绍景，是第一个没有这样做的。
他还说“罚便罚吧”，还露出那般不痛不痒的眼神。
可他越是这样认下，就越是显得她无趣、可笑。
曲湘月恨恨地瞪他一眼，咬了咬牙，拂袖离去。
这时，元绍景才微微抬起头，看向她离去的背影。
元绍景不明白，月月不就是想罚他吗，为什么他同意了她却不高兴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θ ?? )
曲湘月：(#｀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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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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