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快过去,太阳还未曾穿透层层叠叠的云,但已让这片大地蒙蒙亮了起来。
为了在太阳落山以前赶到圣都,他们不得不一大早上就起来赶路。
洛琳睡眼惺忪地为瑟西莉亚披上斗篷,正打算过去开门,米尔斯的声音传来。
“不要开门,大人!有敌袭!”
初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洛琳难免有些慌乱,她立刻转头看向自己的主人,只见瑟西莉亚好整以暇地坐回餐桌前,有些百无聊赖地欣赏着索诺送给自己的项链。
“大人……”
“不会有事的,你也坐下歇会吧。”
索诺派来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差,这是她并不担心的缘由之一,其二,无论是谁派来的都不会伤她性命。
新贵族一方是想要替代索诺和自己结婚,只是这未免有点愚蠢,就算他们将她掳走,难道虎视眈眈的旧贵族会放过他们,还是说索诺会心甘情愿地放弃她这个极好的棋子。
倘若出手的是旧贵族,那这人不可小觑,在陛下都轻视她的情况下对她出手,恐怕是不好对付的老狐狸。旧贵族的动机不好猜测,不过无非是不想索诺通过瑟西莉亚得到旧贵族的认可。
无论是哪方出手,陛下大概都只会乐得看戏罢了。
门外刀光剑影,门内其乐融融,瑟西莉亚甚至趁着他们打斗的时候让洛琳新煮了一壶茶。一大早起来不过匆匆吃了两口,现在倒是可以好好品尝一下客栈送来的早点。
打斗仍在继续,战况似乎极为激烈。
令人牙酸的锵锵声不断响起,配着洛琳倒茶的水流声倒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一声巨响传来,有人想要毁坏房门,只是下一秒这人就被穿透了喉咙,发出濒死的呵呵吸气声。
不出她所料,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平息,米尔斯的声音再次传来。
“已经安全了,大人。”
洛琳有些怯怯地把门打开,门外是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鲜血浸透了客栈昂贵的毛毯,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铁锈味。
瑟西莉亚整了整斗篷上的褶皱,从容地走出了房门,米尔斯在门外低头待命,殷红的血凝固在他脸上。
瑟西莉亚向洛琳要了一块手帕,将它递给已经红了脸庞的米尔斯,如潺潺泉水般温柔的声音让理查德如沐春风,他有些不知所措。
“拿去擦擦吧。”
少女对他展露一个笑颜,同时用白皙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似乎是在告诉他血在哪里。
他连忙行礼感谢。
“多谢大人。”
瑟西莉亚轻轻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一向剩下的索诺的人致谢。
滴水不漏。
瑟西莉亚向前走去。
米尔斯想要挡住她的视线,这样高贵美丽的少女,不应该被这些东西脏污了纯净的双眼。
但瑟西莉亚很快就用行动证明了这根本没有必要。
她面不改色的从尸体中走过,丝毫不顾及自己斗篷的白色毛绒边已然沾上了敌人的鲜血。
这不是什么坏事,她要走的这条路向来都遍布腥风血雨,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还不错的开始。
马车骨碌碌向前驶去,将最新的积雪压进旧日的车辙中。
大雪还在下,仿佛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就开始了,没有停止过,也不会停止。
走了半日接近正午时分,马车突然停下了。
瑟西莉亚警觉地将窗帘拉开一条小缝,马车外只是无边无际的雪原还有几颗不畏严寒的枞树。没有旅人向来担心的野兽,也没有突袭的敌人。
她等待着,视线内先是出现了一匹马
她看不到骑马人,但是她能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第一声略重一些,是他在下马,咯吱声逐渐变大,是他在逐渐靠近车窗,瑟西莉亚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洛琳也抄起手边的茶杯。
他轻轻地敲窗,瑟西莉亚透过缝隙看到了一只熟悉的黑色眼睛,虽然同为黑色,他的黑是一种温暖的黑色,是热腾腾的巧克力,是壁炉中枞木烧尽后留下的灰,是深夜时亮起的万家灯火。
她的黑则只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是索诺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她的记性向来极好吧,在四年以后,她仍然能够一眼认出他的眼睛。
瑟西莉亚放下悬着的心,毫不犹豫地将整个窗帘一把拉开。
果然是索诺。
数年未见,当年稚气未脱的毛头小子如今已成了贵气逼人的蒙特温斯公爵,那头蜷曲的黑色发丝不再像幼年时那样乱七八糟,而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安安分分待在他的头上。
他的轮廓变得更加立体,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都为他增添了一份忧郁气质。不薄不厚的嘴唇此刻正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这抹红润在白皙的脸庞上恰到好处地为眼前的少年增添了一分秀气。
他隔着窗对她粲然一笑,那笑容如此温暖,甚至要将这漫天的雪都化成雨。
瑟西莉亚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只是他的一个恶作剧。
她的愣怔似乎极大地取悦了索诺,他再次笑了出来。
也许是隔着车窗和其上雾气的缘故,其他的地方有些模糊,但是他的眸子看起来仍如同旧日那般真诚,只是瑟西莉亚已经不知道在圣都的四年中经历里父亲暴毙,年少袭爵,尔虞我诈之后他是否还是旧日的索诺。
瑟西莉亚反应过来,立刻也展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这次愣怔的人变成了索诺。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愣住,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太耀眼了。
他们就这样凝望着彼此,直到雪已落满索诺的肩头。
索诺进到车内,还未说话,洛琳便贴心地退了出去。这下只有他们二人在车内了,分隔数年再次重逢,索诺十分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未觉得有分毫尴尬,他们的这场分别就像儿时各自回家吃午饭,下午还会再次见面,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时间长了一些。
瑟西莉亚看起来没什么改变,她的美貌仍然那样摄人心魄,一切光辉在她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和热烈盛放的红唇的映衬下都显得黯然失色。她今天穿着一件半旧毛绒斗篷,索诺一眼就看到斗篷雪白绒边上的刺眼血迹。
“你受伤了吗?”
瑟西莉亚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年轻男人,他脸上的关切和焦急不似作伪。她笑了笑,脱下斗篷,露出里面没有血迹的长裙。
“没有,只是沾到了地上的血。”“没受伤就好。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了,还未进都就对你出手了。”
索诺送了一口气,有些没好气地说。
“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都中尔虞我诈都是常事,恐怕我得习惯才好。”
瑟西莉亚淡淡答道。
“信我,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索诺看着对面神情平静的少女,有些无奈地说。
瑟西莉亚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没有了斗篷的遮掩,那串红宝石项十分显眼,它安静地躺在瑟西莉亚雪白的颈项上,刺目耀眼的阳光穿透它,照亮它,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由它而发的光芒不停闪烁着改变方向,在马车顶部的绒布上撒下点点光辉。
那点点光芒照进索诺的双眼,他望着那串自己亲自设计的项链。瑟西莉亚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自己雪白纤细的手轻抚冰冷的宝石。
“你送我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这话不算真也不算假,她确实喜欢这份礼物,但不是因为它漂亮,也不是因为它很昂贵,而是因为它证明了索诺对她的在意。从这一份在意中就能生出许许多多的可能性来,这是一件极好的事。
“算是许久未见的一份赔罪礼物吧。”
索诺笑着说道。“
你知道的,我被我父亲扔到兵营里去了,不能回来见你。后来我父亲过世,我又忙着处理袭爵的事情。”
“没关系。”瑟西莉亚握住他因长期待在户外而冰凉的双手,用诚恳地语气说道。
“没能参加大人的葬礼,我很抱歉。”
“该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我本是想亲自接你进都的,但是临时出了点事情,我只好留在都中。而且公爵大人的葬礼我本该出席的。”
他冰凉的双手在与瑟西莉亚的交握中逐渐恢复了温度。他低下头,然后又迅速抬起头,展露出自他见到瑟西莉亚之后的不知第几个笑颜。
“好久不见,瑟西莉亚。”
瑟西莉亚几乎要确定索诺仍然是当年的那个索诺,只是她仍然谨慎地保留一分怀疑,她用自己那双冰冷的黑色眼睛凝视着对方那双温暖的黑色眼睛,笑着说。
“好久不见,蒙特温斯公爵大人。”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数年以后索诺回想起这段从未褪色的记忆时仍然这样认为。如果一切都能停在那时就好了。马车驶进圣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雪纷飞落在教堂穹顶的百花窗上,将那精致繁复的色彩遮掩于自己苍茫的白中。
这里的街道比之前的村落繁华了不知多少倍,哪怕下着大雪,街上仍有不少人,瑟西莉亚甚至看到了肤色黧黑的异国旅人。
她静静地凝望着倒退着的街景,十几年前的动荡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圣都,一个她命中注定会来的地方,这里是她曾祖父的兄弟埃德蒙一世加冕为皇帝的地方,是他在最终角逐中胜利的地方,也是他建立奥兰帝国的地方。
他以圣都为中心向外扩张领土,奠定了现在的庞大版图。那段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岁月距今已有一百余年。如今坐在皇位上是她素未谋面血缘关系相当遥远的表姐安娜斯塔西娅。她的父亲霍华德一世软弱昏庸,奥兰帝国在十几年前几乎处于分崩离析的境况。
安娜斯塔西娅接手的就是这样一个岌岌可危的帝国,但她迅速使庞大的帝国重新焕发生机。
她以铁血手腕提拔贫寒子弟,大力打压野心勃勃的旧贵族。众人评价她杀伐果断,很有祖父埃德蒙一世的风范。被她从平民提拔成贵族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刚刚好卡在一个不会彻底激怒旧贵族但同时能够弹压他们的限度内。
新贵族们一个个粉墨登场,万众瞩目,但只有能够审时度势的人才能在这出女皇亲自写就的舞台剧中活下去,成为她手中的刀和剑。
她想到这里,转头深深地看了索诺一眼。
一个十九岁的公爵,不仅没有在宫廷斗争中被粉碎,反而成为了帝王最顺手的工具。他并没有让她失望。
这位女皇已有三十多岁,至今未婚,那些大臣大概每天都要拿这事来烦她。好在她还有个弟弟,她大概也是被逼急了,索性就把弟弟封为德文亲王,也就是帝国继承人以求耳根清净。
瑟西莉亚看着眼前的街景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的倒退。她内心仍然是往日那样无悲无喜,一切都和她料想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只是走在了属于自己的路上罢了。
“这里可真繁华啊。”她望着万家灯火,对索诺说。
索诺笑着望向她。“等我有空就带你好好逛逛。”
她并未回答,接着往外看。远远地能看到宫殿的模样,夜色中它玫瑰色的墙壁似乎在发光,其实瑟西莉亚清楚,发光的从来都不是墙壁,而是那座宫殿所象征的一切。
圣赛斯特宫殿,她的曾祖父就在这里被册封为第一任黎贝卡公爵,她在不远的将来也会被自己关系疏远的表姐册封为黎贝卡公爵。但是她确信,这远远不够,终有一天她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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