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下了整整两天之后终于暂时停下了,寒风仍然不停歇地咆哮着,时不时带起墙砖上的积雪,再次形成小型暴风雪落满过路人的肩头。
索诺扶着瑟西莉亚下了马车。他的手掌因为几年的军旅生涯变得粗粝,但她的小手还是光滑白皙。
“这是我名下的一处秘密房产,你可以先在这里住着。”
瑟西莉亚看着眼前的房子,它被漆成漂亮的淡蓝紫色,共有两层,并不很大却非常精致,墙壁屋顶上的小装饰充分彰显了主人不俗的品味。在一众色彩艳丽装饰复杂的房子中十分显眼。
这里离宫廷不远,达官贵人大多聚集在此处,但是房子本身很低调,非常适合给现在的瑟西莉亚居住。
“多谢大人费心。”
瑟西莉亚行了一个并不怎么标准的礼,索诺有些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头,冰凉顺滑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落。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马车和侍从都先留给你了,我骑马回去就行。我明天一早就去禀报陛下你到都中了,她要见你时会通知你的。”
瑟西莉亚看着他点了点头。
索诺也就不再停留,利落地翻身上马,转头看到瑟西莉亚还站在门口,他弯了弯嘴角。
“外面这么冷,快进去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房子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
目送瑟西莉亚进屋后,他戴上兜帽,迅速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与此同时,帕罗那侯爵府。
侯爵抿了一口红茶,用留着长指甲的指尖捻起棋子。
她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哪怕年过半百,肌肤仍然紧致白皙,初次见她的人大多以为她只有四十岁。
只是但凡对前朝旧事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来招惹这个风韵犹存的寡妇。
霍华德一世去世之时,当时的德文亲王,也就是现在的安娜斯塔西娅二世尚且十分年幼。
总有人野心勃勃,蠢蠢欲动,在新旧朝交替这个最容易出纰漏的时刻妄图篡位夺权。
帕罗那侯爵那时只是个青年丧夫的伯爵夫人。她是霍华德一世诸多情妇中最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个,同时也是德文亲王的侍女,几乎没有人记得皇帝和亲王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女人。但也正是她在霍华德咽气后十分钟内完成了新女皇的登基典礼。
她早早就把加冕的圣袍,皇冠,权杖,圣球秘密地藏了起来,并提前叫来了大主教和一些忠于陛下的大臣,只等霍华德一死,立刻为安娜斯塔西娅加冕。
乱臣贼子还未听到丧钟敲响便听到宫廷使臣们宣布新皇诞生了。
奇怪的是,此壮举过后帕罗那侯爵并未成为新皇的近臣,她确实得到了贵族头衔和封赏,但也仅此而已。
陛下没有让她回封地却也并不经常召见她,她再次成为诸多贵族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位。
她手中的棋子还未落下,就因为急促的敲门,不,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砸门声吓了一跳。棋子哐当一声掉在盘上,把原本下到一半的棋局彻底弄乱。
“母亲!母亲!”门外的人还在执着地拍打着可怜的门。
为了不让自己新换的昂贵木门被这个逆子拍坏,她让下人把门打开了。
她的儿子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丝毫没有一个侯爵继承人应该有的礼仪和形象。
“母亲,母亲,那位黎贝卡公爵继承人进都了。”约翰·布鲁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无奈望着他的优雅贵妇人说。他有一头漂亮的红棕色头发,和一双淡蓝色眼睛,只是不知道这张漂亮的脸蛋长在他脸上算不算一种浪费。
他母亲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于是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赫尔赫斯家的那个小子和她的关系肯定不简单,这连傻子都知道,他应该是想娶她。”
帕罗那侯爵无语地扶了扶额头,心想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个傻子都不如的儿子。
“我劝你还是少掺和这事,陛下都不管的事你管什么,他要娶让他娶就是了。”
“但我就是看不惯那个什么索诺嘛,再说了,我听说那位泽因尔斯小姐特别漂亮……
小约翰看着母亲越发黑成锅底的脸色,终于停住了自从进屋以来就没歇过的嘴。
他喝了口茶,然后随手拿起他母亲精致的茶点一口吃掉。
帕罗那侯爵拿着帕子的手一点点攥紧,终于在心中不停地默念这是亲生的以后放弃了把他丢出去的打算。
这个儿子是越来越不省心了,她前段时间才听说他不知道从哪弄了一批小混混来给他做“探子”,结果情报没搞到多少,反倒因为他们喝酒闹事赔了不少钱。
“你还是好好呆在家里冷静冷静吧。”帕罗那侯爵让管家把不服气的儿子带了出去。
她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慢慢体味着苦涩和醇香。
茶的回甘绵远悠长,只是不知年轻的黎贝卡公爵又能在圣都这场残酷华丽的喜剧中占什么戏份。
她笑了笑,准备好好享受接下来的表演。
索诺借给瑟西莉亚的这处房子确实不错。简单看过以后管家把她引到了主卧。
她推门而入,这里一看就是一个很了解她的人亲自设计的,没有用什么过于艳丽的颜色,家具摆放简单实用,大片大片的纯色低调奢华。
屋中有一个直通天花板的大书架,密密麻麻分门别类的摆满了她感兴趣的书,有她看过的,也有没看过的。
打开衣橱,里面挂满了衣服,有睡裙,平常穿的简单裙子,正式场合穿的礼服,甚至还有几套骑装。
梳妆台的抽屉里则摆满了各色珠宝首饰,全部排列得整整齐齐,不过它们确实都比不上这串红宝石项链。
索诺已经提前把最好的给她了。
洛琳按耐住自己想要尖叫出声的心情,笑着对瑟西莉亚说。
“索诺大人绝对对您有意。”
瑟西莉亚不置可否。
“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对彼此都有用。”
小侍女显然不同意主人对于情感的看法,但她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只是她对索诺大人未来的婚姻生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寂静的氛围。
“大人。”是洛琳的声音。
“进来。”瑟西莉亚正半躺在扶手椅上看书,宽大的扶手椅衬得她极为娇小。阳光透过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让冰冷的发丝有了些许温度。
“陛下的信使来了。”金头发姑娘似乎有些紧张,她向来甜美的声音此刻微微发抖。
“我知道了,让他稍等。”瑟西莉亚冲她点了点头,起身走向衣帽间,经过洛琳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紧张。”她轻声说。
她住进这幢房子已有三天了。期间收到了不少请柬或登门拜访的请求,但都被她推拒了。它们都出自想要讨好索诺的新贵族还有弱势的旧贵族。而仍有权势的旧贵族们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古老家族的傲慢和骄矜。
女皇则更是其中翘楚。
袭爵并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只要继承人在主教和至少三位大臣的面前宣誓终身效忠陛下即可。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女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并不希望索诺和瑟西莉亚结婚,对她而言,这两个人最好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她暂时又不想对索诺不利,毕竟铸剑不是件容易事,而且这把剑的还远未到应该报废的时候。
瑟西莉亚挑了套低调的衣服,迅速化了个淡妆。
她从楼梯下来时,洛琳已为信使泡好了一壶茶。
信使坐在面对楼梯的方向,看到瑟西莉亚后他呆滞了一瞬间,之后连忙起身,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的信使,身后代表的是什么。
瑟西莉亚得体地微笑了一下,冲信使点了点头。
“大人。”
信使行了一个脱帽礼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看来有人告诉他不必尊重这位泽因尔斯小姐。
瑟西莉亚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微笑凝望着他,直到他想起来自己此次前来的使命。
“小姐,请您进宫接受陛下的册封。”
瑟西莉亚望了望窗外,不禁感叹陛下真是选了个好时候——雪又在下了。
理查德·米尔斯和其他侍从已经在门外等待了。
瑟西莉亚照例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才上车,她看着漫天白雪一片片飞来,像寒光闪闪的利刃,又像无形的天罗地网,足以把所有人吞噬。
他们这一行渺小的人在这样的天气跋涉,目的地是那座玫瑰色宫殿。进入戒备森严的外门之后,她能看到宫殿前的空地上没有积雪。
这当然不是因为上帝垂怜这座美丽的宫殿。
早有侍女等在门口接引瑟西莉亚。她们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绕过挂满名画的围廊,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眼前的这扇房门和宫殿的其他地方显然不同,与极尽奢侈的皇室风格相反,它显得古朴而严肃。整扇门都由乌木制成,仅仅雕刻些花纹,边角处因为岁月的侵蚀略有些剥落。
“请您稍等,我去告诉陛下您来了。”侍女行了个礼,转身等待守在大门旁边的两个侍卫将厚重的木门推开。
门拉开一条缝又迅速关得严严实实,瑟西莉亚只能看见零星跳跃的火光。
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等待之后,侍女从屋中出来了。
“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那扇厚重的大门再次打开了,只是这次进去的人换成了瑟西莉亚。
这间屋子并不是特别大,可以看出这里并不是女皇正式用于处理政务的地方,反而更像是一个会客厅。
瑟西莉亚恭敬谨慎地低垂下头,不去看坐在主位的女人。她能察觉到她正在上下打量她,那是一道锐利而不带什么温度的视线,并不冰冷,只是单纯的缺乏温度。
屋中还有至少十位大臣,只是大家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没有人说话。
这种状态持续了足足有三分钟。
主位上的女人终于说话了。
“瑟西莉亚·菲奥娜·弗切罗·泽因尔斯,黎贝卡公爵安德鲁·埃德蒙·泽因尔斯的继承人,对吗?”
瑟西莉亚仍然低着头,不去看高高在上的女皇。
“是的,陛下。”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清。
女皇伸出自己的手,瑟西莉亚上前单膝跪地亲吻了她的戒指。
那只手的手指并不细嫩,因为长期执笔而留下的薄茧使它摸起来有些粗糙。
一直站在女皇身边的主教走到瑟西莉亚身前。
“我,神圣奥兰帝国主教及在场诸位,蒙特温斯公爵……”瑟西莉亚
这才注意到索诺也在这里。
他的沉默是个正确的选择,就算所有人心底都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那也不能说出来。
主教仍然慢慢悠悠地念着名单,有十一位大臣见证了这场册封。
“瑟西莉亚·泽因尔斯,你是否愿意发誓终身效忠于女皇陛下,把她当作自己唯一的主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得忤逆,不得背叛。”
“我宣誓。”瑟西莉亚将右手放到肩膀处,再次低下头行了一礼。
“愿主保佑你。”主教退回到女皇身边。
女皇不紧不慢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圣剑,提着剑缓缓走下了王座,来到瑟西莉亚跟前。
她抬起那柄沉重的利刃,将它放在瑟西莉亚肩上,金属冰冷的触感透过层层叠叠的布料模糊地传来,这是一把开了刃的剑,如果女王稍有不慎,瑟西莉亚恐怕就会血溅当场。
这柄剑曾属于埃德蒙一世,在泽因尔斯家族中世代流传,如今到了安娜斯塔西娅手里。
“我,安娜斯塔西娅二世,以神圣奥兰帝国皇帝的名义宣布,瑟西莉亚·泽因尔斯合法继承其父的黎贝卡公爵爵位,即刻起效。”
那柄重剑压在瑟西莉亚的左肩上,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匍匐在地的错觉。
“主赐福于您,陛下。”
直到女皇抬起那柄长剑,那种错觉才完全消失,瑟西莉亚起身,长时间的单膝跪地让她的腿很是酸麻。
女皇身边的侍女带着她出了房间,再次带着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她终于走出这庞大,华贵,压抑,令她渴望的牢笼。
外面的雪仍旧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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