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不一样，下面水缸边的二哥二嫂就算抬头也看不到楼上被迫偷听的两人。
石兰咬着红薯干，不知道二嫂对她的敌意何来。
比起大嫂那种明着不对付，二嫂暗地里下绊子更让人提防。
二嫂说：“杜衡娶牛惊花有什么不好，她比那娇气的石兰好不知道多少倍，那石兰像是过日子的人吗？”
二哥：“别说那么好听，你要真这么想我也就不同你吵。三弟要和谁过日子是他的事，你当嫂子的要是不赞成和爸妈说不行嘛，偏要使邪搞破坏，拆散他们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没有好处？”二嫂一脸淡漠，“我就看不惯别人比我们过得好行了吧？”
杜量气得发抖：“你……你……”
二嫂道：“三兄弟都是土里刨食的，凭什么他杜衡就能攀上城里姑娘去城里，把你们两个舍下。所有人都应该烂在这山坳子里。”
“三弟日子好过了，难道就不会拉拔我们这些兄弟吗？”杜量一直不知道原来自家老婆是这么想的，简直不可理喻。
“你想得倒是好，旁边的平房是他寄钱回来修的吧，有我们的份吗？”二嫂直接给怼回去，嘲讽道，“别说得你有多清高，连二丫你都护不住，我能指望谁去？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二嫂说完不再讲话，舀好水，撞了呆立的杜量一下，回厨房去了。
作为被针对被骂的主角之一，石兰没什么感觉。她在潜意识里，这树家村的一切与她无关，她既不会住在这里，也不会和这些人一起生活。
可杜衡不一样，这是他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人都是他割不断的血脉亲缘。
杜衡把石兰没有啃完的红薯蜜干收起来。
“好了，不吃了，一会儿又撑着。”
看他装作没事人样子，石兰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杜衡好像在发呆，石兰也就陪着。
良久，杜衡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去上大学吗？”
这石兰知道，因为没钱。书里写过，杜衡自己也提过。
“接到通知书，我爸妈愁得四处借钱，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后来舅舅家同意借一年，是本来计划盖房子的。舅娘认为上学比房子重要可以缓缓。
“二哥说耽误舅舅家盖房子不好，他借给我。那时候家里才知道二哥跟人熬桐油买，挣了不少钱，之前从没听说过。
“债务能够在家里解决自然是更好的，我给二哥写了借条，舅舅家的房子也开始盖起来。到要报名前半个月，我去找二哥拿钱，二哥让二嫂拿给我，二嫂一直拖着，今天说要砍柴不趁手，明天说等去赶集的时候再一起取钱给我。总是有很多理由。
“一直到要报道前两天，她和我说娘家人病了她把钱借给娘家，不能借我。
“那段时间家里吵了几大架，还把二嫂娘家人叫来对峙，她娘家人说破没见到钱。二嫂才肯吐实话，不肯借我。那时候舅舅家的钱已经花了，临到报名，又凑不到钱，不愿父母为难，我决定放弃。就收拾着跟人去打工，在工地混了这么几年。”
石兰：“她……是故意的？”
“我没立场评价二嫂。”杜衡笑得自嘲：“你说，我一个大男人上学，要靠逼迫一个女人出学费，算什么事。”
石兰生出气愤，那时候杜衡不过十八岁而已。
如果不愿意借钱，一开始说清楚也就罢了。口中答应着，拖着不给直到失去最后的机会……这手段称得上恶毒。
单纯就因为不想看到小叔子比自家过得好？是不是有点太损人不利己。
似乎知道她所想，杜衡提起另一件事。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
“记得早上来过的陈余吗？”
石兰：“那个很勤快的小姑娘？”
杜衡丢出一颗惊雷：“她是二哥和二嫂的孩子。”
现在回想，那小姑娘的脸庞轮廓与二哥有几分相似。
“抱养出去的？因为计划生育？”
杜衡点头：“一半对，不全是因为计划生育。我们县是少数民族自治县，如今被汉化得和汉人没什么区别，政策上上的一些福利还是有所优待。按政策，父母双方任何一人为少数民族，可以生两个孩子不算超生。你也见过，二哥家的大丫是女孩儿，如果想要再生一个又不被罚超生款，家里老二的位置必须空出来。陈余生下来没几天就被送走。”
石兰听得汗毛直立。
“是谁的主意？”
杜衡：“我当时在学校，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如何，等我放假回家，陈余在陈家的户口都上好了。本以为是二哥二嫂夫妻俩与爸妈一起决定的。可听二嫂刚才的话当初这件事似乎是爸妈主导，二哥不作为，她反对但无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妈一直喜欢大嫂，二嫂在家日子不怎么好过。原本还奇怪陈余都五岁了二哥二嫂如果要生儿子怎么还没有生……今天我听到二嫂的话才想起，我去打工前，二嫂其实是怀过一个孩子的。有一天她去挑水，半路下起了雨。二嫂摔倒滑了胎……”
杜衡话语未尽，石兰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她……”石兰想问，既然这样，二嫂为什么不离婚。话到嘴边自己就有了答案，在这样的环境里，离婚了又能怎么样？再找一家人把同样的痛苦进行一遍？
在杜家，至少她还有个大女儿可以和她相依为命。
她想到笑眯眯一句重话没有，却安排大鱼大肉筵席还给她做特色小吃的杜妈妈，沉默寡言却能走四十多分钟小路去别人家给她求来一点冬枣的杜爸爸，一见面就释放善意的二哥杜量，还有爱作妖却活力四射的大嫂……
这些人，一张张的脸，在石兰脑海中划过。忽而变成她不认识的陌生可怕样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石兰从二楼望出去，左面是一片大山，右边可以看到大半个村子。这个原本鸡犬相闻，宁静致远的小村落在雨后灰雾的笼罩下，让人觉得阴森而扭曲。阴湿的密林像是在等待着，想要吞下点什么一样。
那些事，不是电视上口播的社会新闻，是她男朋友讲述的家族往事，她甚至身处在这些事发生过的房子里。
石兰浑身发冷，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环抱住自己以留存身体里的温暖，这会儿她甚至有些想吐。
“兰兰？”
杜衡伸手过来，想要碰她，被她格开。石兰倚靠在木柱上，缩着。
石兰看向杜衡，直视他的眼睛：“你呢，你怎么看待孩子的事？”
杜衡向后靠，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坦荡回望：“我还真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说？”
杜衡：“如果我没能力挣脱这个小山村，要在这里一辈子过活。如果生了孩子，我希望我的都是男孩。”
不等石兰有什么反应，他认真地说：“在这里，一个女性的一生太苦了，甚至很多人浑浑噩噩并不觉得苦，还要把后来者一个个拉进这苦难里，好似她们才没白活一样。如果我不能成为孩子后的后盾，让她能按照心意活。我希望ta是一个男孩儿，至少这世道对男人要优待得多。”
他朝石兰笑笑，继续说：“不过，如果我能在大城市里扎下根，男孩还是女孩，甚至生不生都没那么重要。”
这答案出乎意料，又格外真诚。
石兰：“你真这么想？不要孩子也行？”
“树家村太小了，一辈子太长，这里的人活着要找盼头，孩子就是最大的盼头。而有的人不用。”
杜衡讲述他在剧组的见闻：“我和你提过全剧组工资最高的那个话剧院的老太太，她和她先生一辈子也没有要孩子。但老太太在各地剧院留下了无数场震撼的演出，在荧幕上贡献了很多经典的角色，老先生写过很多优秀的剧本，在大学里当编剧老师，行业里好多能叫出名字的编剧都是他的学生。
“他们是没有孩子，可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他们对彼此理解欣赏，知道对方的目标和理想，并相符扶持为之奋斗。他们的生命宽广，这样的人生，不需要一个虚假的盼头。哪怕有一天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不比子女，依然会有人提起，他们在这世上一遭，留下了属于他们的痕迹……”
刚才压在心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石兰车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她索性就哭了。
杜衡这才慢慢靠近她，张开双臂。
石兰扑过去，抱紧：“对不起……”
杜衡抚着她的头发：“刚才吓坏了？”
她别扭了一下：“也没有……”
继续被拍拍，听他安抚：“你放心，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相信你。”
再面对杜家人，他们待她一如既往，石兰却总是甩不掉脑中的画面。
让她无力的是，她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也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和观念，也解决不了他们的痛苦，更不会加入他们。这让石兰更不能站在道德的高点去评说些什么。
除开必须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大多数时间都躲出去。
村里宽敞，随便往哪里一猫就很难被找到。
石兰看到两兄妹在山上割猪草。哥哥十一二岁，妹妹七八岁。
到了地头，哥哥东割一下，西采一点，多数时间都在玩。妹妹割草割得认真，割了有三个她那么一大堆。
要回去前，哥哥理所当然地过来捞妹妹割得草，填满自己的背篓。妹妹也没说什么，跟着哥哥，一摇一摆地回家去。
石兰回去找杜衡：“我有一个想法。”
“关于什么，说说看。”
“我没办法改变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也承担这些女孩的命运。”
杜衡鼓励地询问：“但是？”
“但是，未来一切皆有可能。我想为那个可能的未来，做点儿什么。所以……”石兰郑重其事，“我们出资给村里修一条路吧。就从这里到我们来时下车的地方，不用多宽只要车能通行，不用多好，只要够平整耐磨。”
修一条路，让更多人走出去，让更多人更容易地走出去。
往近处说，有一条路方便肥料、农产品，以及各种消息和人进出，能让村里人的生活条件好一点。
孩子们上学也容易些。
往远了说，哪怕只要有一个人的观念在这过程中有所改变，就能成为燎原的点点火星。村里女孩的命运就可能被改变。
再有姑娘争气点，能看到或成为“走出去的人”作为榜样，才能有后继者继往开来。
这里是来自凌晨三点的存稿箱君向您发来问候：、
宝子们周末愉快呀~希望你们一觉睡到自然醒，起来就能看到更新的小绿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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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诈骗犯决心做好人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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